“既然他知道為民做主，應當很守百姓愛戴，民間應該傳唱海公案才對。為何你我從來不曾聽到，就連到家裡都女先兒也從來不說？當年，海瑞可是在吳地做官呢。”
吳地，就是姑蘇一帶。
這……
林弘道：“還請姐姐教誨。”
“海剛峰此人，一生為盛名所累。其妻子家人是如此，官場亦是如此。當年海剛峰名聲在外，百姓都希望他做父母官。如果隻是太平盛世、蕭規曹隨，那倒也罷了。可是變法本來就是探索，需要機變、需要從權，而不是照本宣科。”
“難道跟當年的青苗法一樣，出了疏漏？”
“海剛峰一生輕財貨，頗有些書生意氣，以為遠離銅臭，就能遠離逐利之心，卻忘記了，每一個銅板，哪怕上麵的字跡被磨得幾乎看不見了，依舊關係著百姓民生，是尋常百姓家每日睜眼頭一件需要考慮的事。要知道，窮人之所以是窮人，就是家無積蓄，所以，無論是家中紅白喜事，還是青黃不接的時候，都少不了借貸。海剛峰一味要求，沒有白紙黑字的契約，借貸就不成立，最終的結果隻會是一個：百姓無錢辦紅白事，以及影響到了糧食生產。”
古代可不是林徽的上輩子，國家號召紅白事從簡。
古人重身後事，就是再窮，兒女也要為父母大辦後世，不然就是不孝。
這也是那麼多話本裡，賣身葬父的由來。
社會風氣如此。
還有紅事也是如此。就是家裡再窮，兒女的婚姻大事絕對不能怠慢，不然，左右會以為是納妾，而不是娶妻，兒媳婦會因此抬不起頭做人，最終會導致家庭矛盾甚至是家庭破裂。
海瑞禁止百姓借貸，本意是好的，可是在當時的社會環境裡，隻會讓百姓家不得安寧。
還有農業生產一樣，本質就青苗錢一樣。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有人願意買青苗、百姓願意賣青苗？
因為百姓窮，沒有積蓄，種子種下、青黃不接的那段日子裡，百姓也要想辦法生活，不是每一個人吃得消外出打工、做零活的日子，那是年輕的壯勞力才能做到事。很多人，其實隻能靠著青苗錢預支這一年的收成。
青苗錢，其實就是一種早期的期貨行為，本質上也是買賣，是契約。
可是海瑞要求契約一定要有白紙黑字的要求，就等於是把大部分的百姓都放在了任人宰割的地位。
古代的文盲率超過百分之九十五，盲目要求白紙黑字的契約，等於是加大了商人的砝碼、把百姓放在砧板上任他人魚肉。
若是時日尚短，倒也罷了。可日子長了，百姓如何不生怨言？！
細細地為弟弟妹妹解釋完其中的因由，林徽這才道：
“這便是世間無海公案之故。”
林黛玉道：“姐姐似乎還有未儘之言。”
林徽道：“我看不上海瑞，卻是另兩個原因。”
“兩個？”林黛玉原以為隻有一個。
林徽道：“是的。其一便是，聽聞海瑞的繼室妻子是帶著大筆的陪嫁嫁給他的。結果婚後日日操持家務不說，累出了一身病不說，親生兒子還生生地被餓死。”
餓死？
林黛玉和林弘都驚呆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比餓死更淒慘的死法了。
“那可是海剛峰！”
“對。正是因為他是海剛峰，所以他的兒子才會餓死。”
林黛玉和林弘麵麵相覷。
在這個時代，上至高門大戶，下至平民之家，都重紅白喜事，正經的姑娘嫁人，除非是給人做妾不用準備嫁妝，但凡是做正妻，肯定是要預備嫁妝。
海瑞又是天下聞名的清官、名士，即便是嫁給他做繼室，這陪嫁絕對不能少。
若是生病也就算了，可是活活餓死！但凡做娘的手裡有一點點的錢財，也不至於讓自己的親生兒子被餓死！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
“海瑞動了妻子的陪嫁？”
“正是。”
簡直三觀碎裂！
要知道，自前朝起，女人受到的約束越來越多，已經不像前宋，女人能成為工匠、從事各種職業。相反，到如今，連織造府的織工大多也是男性。
因為女性的生存空間被急劇壓縮，陪嫁幾乎是女人僅有的權力。所以，婆家和丈夫惦記、挪用妻子的陪嫁，會被整個社會鄙夷。
因為隻有最無恥、最無能、連養家都做不到的男人，才會惦記妻子的陪嫁。
海瑞是享譽天下的大清官，生前名聲極盛，偏偏是他，做了天下男人最不恥的吃軟飯、花光妻子的陪嫁，導致兒子餓死，等等等等。
這叫林黛玉和林弘如何不三觀碎了一地？
林黛玉艱難地道：“姐姐是因為這個理由看不上海瑞的嗎？”
若是因為海瑞的私事而否定了他的大節，這種評判標準，本來就有問題。
“若要問我對海瑞的看法，就先必須要問一個問題，為何普天之下皆是貪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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