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第一次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貪官,林黛玉的心情非常低落,即便是第二天去賈母處晨昏定省,林黛玉也是蔫蔫的。
這一切,自然落進了史湘雲的眼裡。
陪著賈母用完早飯,漱口盥手,大家坐在套間裡吃茶,忽然聽得史湘雲道:“林大姐姐,我聽說,你父親是貪官?”
史湘雲說這話的時候,麵帶笑意,似乎頗為自得。
林徽道:“不錯,雲妹妹穿的戴的、吃的用的,亦是民脂民膏。”
“說你們林家,關我什麼事?”
“難道史家不是文武百官中的一員?難不成全天下的官員俸祿都隻領十四分之一,獨史家例外?”
自前明起,天底下又有幾個清官?能錦衣玉食的,誰家不是貪官?!
“這……老太太!”
史湘雲說不過林徽,立刻去歪纏賈母。
賈母道:“雲丫頭,今日確是你的不是。你可知道你錯了幾處?”
若是彆人,史湘雲絕對發脾氣,可開口的人卻是賈母,史湘雲隻能低著頭,噘著嘴,不說話。
賈母搖了搖頭,道:“大丫頭,你雲妹妹還小呢。”
林徽忙起身,垂著手,道:“老太太,既然雲妹妹小,好生教導著便是。隻是有些話,自家姐妹說說的確不妨事。可若是一無所知,將來外出應酬,得罪了人,便是大事了。姑娘家又不比男孩子皮實,摔摔打打也就過來了。姑娘家一輩子就隻能呆在內宅,若是交了不好的伴,被帶歪了,毀的便是一輩子。”
賈母道:“很是。雲丫頭,你聽到了嗎?快去給你林大姐姐賠不是。”
史湘雲道:“我又沒有說錯!”
“雲丫頭!”
林徽道:“雲妹妹,前朝的徐階,史書上公認的一代名臣,告老還鄉的時候,家私超過兩百萬,在鬆江府擁有幾十萬畝土地。請問,以前朝國法規定的那微薄的俸祿,徐階積蓄得起偌大的家私嗎?”
這個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史書上為什麼公認徐階是清流?為什麼前朝無人質疑,本朝也無人質疑?雲妹妹,你可能說道說道,或者,你自認比當時大儒們都聰明厲害?”
史湘雲低下頭,她答不上來。
林徽道:“還有張居正,死後亦被清算出十幾萬兩的黃金白銀。對了,本朝有人為響應聲討嚴嵩,寫了一折《五女拜壽》,不知道雲妹妹有沒有聽過。”
“林大姐姐不是不愛聽戲嗎?”
“不愛聽,不等於從來都不聽。這折戲裡,杜撰了楊繼盛之兄楊繼康,三十年宦海沉浮,官至兵部侍郎。你可知,他的家私多少?”
“誰知道呢。”
“戲文中,楊繼康出身寒微,可是三十年官宦生涯之後,其妻的私房亦有三十萬兩白銀。因而引起一係列故事。偏偏這樣的楊繼康,依舊被認為清流。戲裡戲外,無人質疑。雲妹妹可知緣故?”
林徽可不管史湘雲聽或者不聽,她直接說了下去:“國朝俸祿沿襲前朝,本來就定得極低,又不給足,逼得官員為了養家糊口,不得不去貪汙。這是國朝的弊病。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難道不知道?大家都知道,隻是無力改變現狀,因此不得不掩耳盜鈴,生出了新的標準,而這個標準,雲妹妹,你應該知道才對。”
“我可不是林大姐姐,哪裡知道這些事情?”
“雲妹妹不是跟寶姐姐交好,怎麼連寶姐姐家裡的事兒都不上心?薛大哥哥打死了人,這件事,你難道一點風聲都不知道?”
王夫人道:“大姑娘,這原不是你該掛在嘴邊的。”
賈母道:“讓她說。也省得家裡的孩子們什麼都不知道,被人三言兩語誆了去。”
林徽應了一聲是,方道:“因為這件案子最終結案的官員便是妹妹上次提及的賈雨村,因此我知道一二。寶兄弟,是上次說過,我跟賈應天不熟,你可還記得?”
賈寶玉道:“記得,姐姐還說過,這賈應天賈雨村原是甄家薦到姑爹麵前的,又隻做了林妹妹的西席先生。不曾教導過姐姐和弘兒。”
林徽道:“不錯,正是這話。所以我又要問寶兄弟一句,若非賈應天當時的履曆著實漂亮,我父親會讓他教導我妹妹嗎?”
“賈應天當初的履曆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