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薑也不是傻到底的, 指揮使特彆提醒了手套和工具,他就知道今天這事能成,嬌少爺的剖屍絕技一定得亮一亮, 隻不過是時間, 早一點還是晚一點而已。
方才從外頭回來,他已經問過,指揮使還沒返回,但命令已經吩咐了下來, 半個時辰內準到,那他當然得先把嬌少爺接過去, 不過這回倒是不用著急, 一步一挪的過去也來的及。
仵作房裡, 放著兩個箱子,黃楊木做的,都不算特彆大, 一個放著各種刀具, 帶刃的帶尖的扁平頭的,各種各樣,都是葉白汀之前仔細畫下來的樣子;另一個則是分格分層,放著釅醋, 酒糟, 薑, 蔥須,白梅,胡椒, 鹽等, 不一而足。
申薑先把嬌少爺請到第一個箱子前, 讓他看:“怎麼樣,鍛造技術不錯吧?”
葉白汀的確有些意外,他知道自己的字寫的不怎麼樣,畫更不行,也就尺寸大小標注的清晰些,申薑替他描了描改了改,改時還問過他,他對成品期待並沒有那麼高,能用就行,可眼前大大小小的解剖工具過於熟悉,就像……擺在他解剖室的那些一樣。
形狀標準,尺寸精確,每個鋒刃弧度恰到好處,手柄——握感也很舒適。
大拇指輕輕蹭了下傾斜角度的刀刃,發出清脆的聲音,悅耳動聽,熟悉的仿佛他就在原來的地方,做著原來的工作,哪裡都沒去。
“不錯。”
“那當然,也不看看事是誰辦的!”
申薑很驕傲,帶著葉白汀看第二個箱子,就有點不明白了:“瞧瞧你讓我準備的這些東西,又是酒又是鹽,又是蔥薑蒜的,您這是要看屍還是下廚?”
葉白汀大概看了看數量,聞了聞味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天氣越來越冷,屍體表征也會變化,如何讓隱藏的痕跡再現,已然是法醫首要掌握的技能。
緊接著,他看到了一雙手套。
質地綿密細膩,一看就不是棉布的,也不像什麼動物的皮,非常薄,延展性佳,外表看起來就很漂亮:“給我的?”
申薑:“怎樣,我們指揮使夠意思吧,你都沒提,就給你備上了。”
葉白汀就試著戴了戴,觸手微涼,轉瞬就暖了,手套貼合手指,動一動也不會扭來轉去,和醫用乳膠手套不一樣,用起來感覺卻不會差很多。
“舒服吧,好看吧?”申薑可酸了,“集北地極寒之地的五種蠶絲,手巧繡娘提著小心做三五個月,才能得這一雙,經久耐用,水火不侵,可避百毒,臟了用酒泡一泡就乾淨如新,樣子長得還好看!”
多好的東西啊,錦衣衛裡沒幾個能領到,這回要不是嬌少爺,他都沒機會看見呢。
葉白汀嗯了一聲:“是挺驚喜的。”他轉過頭,衝申薑微笑,“多謝。”
嬌少爺笑起來有多好看呢?反正就朝你最喜歡的景想就是了,三月的桃花,四月的暖陽,夏日雨後的彩虹,冬天的雪後初霽,皎月銀河,漫天繁星都在這雙眼睛裡。
好像他笑一笑,你就能看到四季的風景,韶華流年,那麼的暖,那麼的近。
申薑蹬蹬蹬後退幾步,頭往外偏,這是他能看到的東西麼!
“不,不關我的事,是指揮使吩咐的。”你要笑衝他笑去!我不能對不起我媳婦!
眼一瞟看門口,納了悶了:“我說,這狗子怎麼還跟著呢?”
葉白汀放下手套:“許是……你們錦衣衛最近很閒?”
申薑想了想:“烏香鏈條清出來,還真沒那麼忙了。”
“大約詔獄裡,有什麼很吸引它的東西。”葉白汀問申薑,“案情進展如何了?”
申薑站累了,拉了把椅子坐下:“這沈華容能當上郡馬,一是當時家裡條件還行,不拉胯,二是長得不錯,嘴巴甜會哄人,鞍前馬後的伺候了郡主大半年,才擄獲郡主芳心,抱得了美人歸。你可知道雲安郡主是什麼人?”
葉白汀搖頭:“不知。”
“皇家宗室女不少,可獲了封號的郡主,也就這一位,打小得了太皇太後的眼緣,常去寧壽宮伺候,太皇太後可喜歡了……”申薑神秘兮兮的湊過來,聲音壓低,“你不知道,宮裡頭形勢可不一般,太皇太後一波,太貴妃一波,皇上一波,三足鼎立呢!先帝在時獨寵貴妃,和當時的太後也兩邊對立,先帝一走,新帝登基,再添一股勁,這不就微妙起來了?”
“咱們北鎮撫司破了那麼大一個案子,這烏香毒鏈嘛,查來查去最高的涉案官員也就是昌弘文,再多的查不出來,可能有心人辦事低調,想徐徐圖之,還沒牽連太深,梁維那賬本可不一樣,梁維有錢,能掙錢,可買烏香更花錢,才生了那花花腸子,索賄貪汙營私結黨……兩位娘娘的人裡,都折了幾個進去,最近都韜光養晦,不問外事,不然這郡馬案絕對不能無聲無息,太皇太後就得插手,給郡主做主! ”
他一臉得意的說完,等著嬌少爺驚訝的驚喜的捧他呢,就見對方麵色沉肅,一臉無語。
葉白汀:“怪不得你隻能做個總旗。”
啥玩意兒?
申薑就不同意了:“老子現在已經是百戶了!”
“哦,百戶。都到百戶了,還不長點腦子,是想被降回去?”
“你……”
算了,申薑摸摸鼻子:“這不是指揮使還沒來麼,聊點彆的怎麼不行了,你急什麼?”
葉白汀:“案子急。”
申薑徹底沒話:“總之就是,這沈華容隻知道甜言蜜語口花花,沒什麼上進心,成功娶到郡主後,越來越膨脹,吃啥啥沒夠乾啥啥不行,日子一長,郡主也明白了,這東西就是個繡花枕頭,夫妻倆感情並不好,到現在連個孩子都沒有,聽聞郡主有彆的相好……”
“昨天晚上沈華容沒回家,他有個貼身長隨叫羅安,到哪都伺候著,基本沒離過身,交代的很清楚,說沈華容是妙音坊常客,基本每兩天都要去一回,去了不呆到夜裡不出來,昨天也去了,倒是沒平時待的晚,許是心情不好,叫了一大桌子菜,也沒吃幾道,這小子說到這個,當場給我來了個報菜名……不過這個地方我沒查,指揮使親自去了,具體情況得問他,我不知道。”
葉白汀:“病呢?死者找大夫了麼?”
申薑點頭:“找了,大夫叫常山,斯斯文文的,小醫館開的地方不起眼,生意卻不錯,在民間算是個小聖手,什麼病都能治,醫館關門也晚。我順著羅安供詞找過去,問起這個病,常山記得很清楚,說大約在五天前,沈華容過去找他看的病,第一回用藥開方,但看症侯,這個病發起來可不隻五天了,怎麼也得有一旬,身上肯定難受,不明白為什麼沒早點就醫,大概是不好意思說?可身為大夫,總得問問病史,常山還隱晦暗示,說這個病會傳染,最好提醒下有親密關係的人,儘快就醫,但沈華容沒說懷疑從哪染的病,也沒提及彆人,隻問這病是不是常見,是不是吃一樣的藥就能好,大夫當然說不同人不同症,還是得切脈看過,才能各自開方……”
“再多的就沒有了。我問羅安他主子最近並沒有哪裡奇怪,遇到什麼特殊的人特殊的事,羅安怎麼想都沒有,說稱得上特殊的就是這個病了,這種病不好往外說麼,也不好治,沈華容最近脾氣就大了點,一會兒一個主意,時常反複,急起來還會趕人走,說一個人呆著更舒服,昨天晚上就是,羅安陪他看完病出來,馬車還沒走多遠呢,突然就叫停,決定不回家了,睡在旁邊自家的鋪子裡。 ”
葉白汀:“自家鋪子?”
申薑:“對啊,自家鋪子,他家不窮,沈華容又做了郡馬,有不少私產,你不是說死者睡袍外套華服,一定住的不遠?還真是,當時那路,馬車往側一拐,有條小街,他的鋪子就在那小街上,距離案發地點甘泉街非常近!”
說著他還拿過張紙,刷刷刷幾筆,畫了個簡單的示意圖:“喏,就是這樣,看著是不同街道,也有房屋相隔,實際距離卻並不遠……”
二人正說著話,空氣就是一靜,仇疑青來了。
要說指揮使這氣場,申薑是服氣的,甭管什麼時間,甭管什麼地點,隻要他一出現,保管是人群中最矚目的那一個,不管你在乾什麼,一定會抬頭看他!
連剛剛衝著他吠的狗子都退後了幾步,讓出道來給這位指揮使,彆說吠了,慫的尾巴都夾住了,也就是人沒勾手指頭,否則這狗一定衝過去任人上下其手。
你說這狗子也是,這麼害怕,怎麼還賴在這裡不走?是,他知道嬌少爺長得好看,但人狗不同啊,難道美貌如此管用,狗也喜歡好看的?
仇疑青不像申薑那一堆廢話,直接扔過來一打紙,是口供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