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白汀不配參與錦衣衛案件!”
朔冷北風中, 一個身材粗壯的男人推開門,在十數錦衣衛的簇擁下走了進來,麵膛銅色, 目有凶光, 繡春刀柄指向葉白汀:“這人才不是什麼仵作, 就是個囚犯,關在詔獄裡, 本該不見天日,至死不能出, 是申薑升職心切,不擇手段, 這種法子都想得出來,照北鎮撫司的規矩,當即刻誅殺, 以警世人!”
正是和申薑不對付的馮百戶, 馮照。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他身後的錦衣衛小兵也跟著揚聲:“ 沒錯,這小子叫葉白汀,今年六七月進的牢, 獄卒大半都見過, 隨便拉一個過來就能作證,他根本不是我們錦衣衛的人!若再不信,這小子外頭還有個義兄,聽說在刑部當官,隻要請過來認一認, 立辨真假!”
“還有前日詔獄大鬨, 就是姓葉的搞出來的!什麼磕碰死人, 全都是他之過!這小子包藏禍心,陰狠凶殘,不知道憋著什麼壞主意呢!哄的申傻子各種上當,為他大行便利不說,如今引著他騙到指揮使麵前了,當真可惡!”
一群人氣勢洶洶,目光不善,矛頭齊指葉白汀和申薑。
馮照抬手,製止了身後小兵的話,微眯了眼睛:“指揮使,您可千萬彆被這小白臉給騙了,不然我輩縱死,也難以挽回北鎮撫司名聲啊。”
申薑慌了。
說謊是要付出代價的,他不止一次做噩夢這件事會被拆穿,可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揭開,嬌少爺剛剛破了大案,立了功,這群人是瞎了看不到麼!詔獄囚犯怎麼了,嬌少爺隻是因為犯官家屬被卷進來,本身無任何錯處,隻是幫個忙破個案,怎麼了?月末考評出來,上頭論功行賞,司裡有錢了,賞豐了,能沒你們的份麼!何必非要損人不利己,乾這種肮臟事!就你們長招子了,就你們看到了知道了,彆人都是傻子是麼!你們這麼行事,想沒想過以後?有哪個同僚會往你們麵前湊,敢往你們麵前湊!
“你在說什麼狗屁東西,兄弟們可都看——”
“刷”一聲,馮照繡春刀出鞘,指向申薑咽喉:“今日我便為指揮使誅殺叛徒,肅北鎮撫司清名!”
一連串事件發生的非常快,簡直目不暇接,葉白汀從聽到聲音,看清楚馮照的人,再到對方一句一緊逼,直到現在刀鋒相對,神情從微訝到意會,再到眉舒眼笑,聽到最後這句話,差點都要為這群人鼓掌了。
真是好一幕‘清君側’。
開眼了,到這裡這麼久,頭一回看到這樣的大戲,頭一回聽到彆人對他如此評價,包藏禍心,陰狠凶殘,哄的傻子上當,一路哄到了仇疑青麵前——還挺新鮮。
他難道不是賣慘裝乖,大聰明加小聰明,憑真本事獲得申薑和仇疑青信任,一步步走到現在的?怎麼能說他陰狠凶殘,他這‘美人燈’的身子,風一吹就能破,怎麼就凶殘了?你真的害怕了嗎?既然那麼害怕,還敢用刀指著我?
還有這話術,痛心疾首,字字泣血的,就差控訴他奸妃誤國了。
曆史上類似的場麵不要太多,不過大部分的清君側,都是打著‘除奸臣’的幌子,目的不過是為了奪權,篡位。你個當皇上的,連身邊有這麼個大奸臣都管不了,看不清,還有什麼資格再管天下?
如同現在,一堆人刀劍相逼,不避不退,指著申薑,不也指著仇疑青?他們才不是要挽回北鎮撫司名聲,北鎮撫司在外頭有什麼名聲,他們隻想自己揚名,能被傻子屬下蒙騙,被個小白臉哄住,你仇疑青不過如此,這指揮使當的德不配位,還是彆乾了,讓有能者居之吧。
“指揮使麵前亮刀,你們是不想活了麼!我看誰敢動!”
申薑早就跨出一步,擋在了仇疑青和葉白汀麵前。
這傻大個可能不像彆人心眼那麼多,但他辦事細致,乾活從不推卸,嘴上嫌這嫌那,說指揮使就會使喚他嬌少爺就會欺負他,該乾的卻一點沒落下,這會頂在最前麵,要說心裡一點不怕是不可能的,後背整個都汗濕透了。
葉白汀歎了口氣,拽開他——
沒拽動。
申薑梗著脖子站在前頭,馬步紮的穩穩。
雖然自認識以來,他所有目的都是升官發財,背地裡不知道罵過多少次嬌少爺小王八蛋,但男子漢講義氣,他塊頭大,肉多骨頭沉,扛殺經砍,真出事,多少還能拖點時間,讓後頭的人跑,真要嬌少爺上來了,就那小腰,那小胳膊腿,風一吹就折,能擋得住啥?都得死在這,不行!
葉白汀嘖了一聲,隻能往側往前幾步,繞到他麵前,對上執刀而峙的壯漢。
“這位——馮百戶,馮照是吧?膽氣十足,敢作敢為,在下佩服的緊呐。”
馮照眼神往他身上溜了一圈,嗤笑:“怎麼,覺得姓申的傻子靠不住了,想要另投他所?可惜了,我不是那種吃馬屁的人,你再誇也沒用。”
“那可怎生是好?閣下之行徑,在下景仰至極,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不言不快啊。”葉白汀一番推心置腹,誠懇至極,隻恨這回出來的急,沒借相子安的扇子一用。
馮照被這笑容晃的眼花了一瞬。
葉白汀要的就是這一瞬,語速又快又疾:“九月二十,申百戶為查案,走訪問供日夜不停的時候,馮百戶在哪裡?我想想,哦,對了,腰纏紅線,口暈酒香,頸邊留著女子的脂粉唇印,去一夢樓吃醉了酒,被塞了個叫榴娘的小妾,當夜輪值——好像隻派了個小旗頂上?”
“十月初七,申百戶和指揮使為案情忙碌,日夜不息的時候,馮百戶好像去兵部侍郎家吃了場喜酒,又去吏部尚書的姻親家會了個喪席?紅白一事不落,馮百戶可真是通透圓融,處處周到——接到上峰調令,你也未曾到場?好像是說自己‘病了’?”
“更莫說前夜,整個北鎮撫司都在忙碌,獨你調了假休。”
“彆人都在忙,缺人手的時候,你馮百戶偏偏要休假,不是病休就是家人出事有要事要辦,彆人忙碌告一段落,分享任務成功的喜悅,你又突然出現,存在感十足了,不是帶著人總結這次哪裡好哪裡不好,就是忙著操練下屬,下回該怎麼努力,看著可是負責又專心——”
“不提彆的,就馮百戶這屍位素餐,在其位不謀其職,偷懶偷的義正言辭,摘果子摘的光明正大的做派——某實在佩服的緊呢。”
馮照大驚:“你怎麼知……”
葉白汀勾唇,笑的明亮又坦蕩:“某可是最厲害的仵作,連這點都不知道怎麼行?”
馮照一噎。
“馮百戶既然私下做過功課,知道某善於破案,觀察分析本事了得,為何做小動作時不背著人一點?哦,還有你身上這葉子,”葉白汀輕哼一聲,“今日朔風肅冷,不在外麵蹲個一個時辰以上,你這腰帶鞋封不會卷這麼多殘破黃葉,衣角不可能這麼多褶皺,頭發不會亂的和被棄屍十幾回的死人一樣,既然早就想乾大事,早就準備好埋伏好了,為什麼要等到現在?不早一些?哦,因為你在等家中小妾榴娘的情信。溫香軟玉,一刻難離,你與榴娘如今正樂於玩‘鴻雁傳情’的遊戲,馬上就到點了,還沒得到她印著脂粉唇印的絲帕,你怎會動?”
“嘖嘖,在馮百戶眼裡,申百戶和指揮使算什麼,要事大事算什麼,外頭所有一切,都不及你那坑頭上的小妾重要呢。”
葉白汀說完,往側一步,看向馮照身後小兵,聲音揚的高高:“彆人升官馭下靠的是功績,實打實的能力,唯這馮百戶嘴皮子厲害,三言兩語,就能聚一堆人來,辦自己認為最重要的事時,還得看看家中小妾什麼吩咐,這樣的人,你們也敢跟?真的知道跟了他,以後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麼?到底誰會哄人,你們可都看清楚了!”
馮照握著繡春刀柄的手心有些汗濕,這些明明都是他暗地裡做的,為什麼這個小白臉什麼都知道!
要不是情勢不允許,申薑都想叉腰哈哈大笑,怕了吧孫子!我們嬌少爺是誰,當然什麼都知道!你以為你少往詔獄裡走,彆人就不會閒話你那些風流韻事了?你敢和手下吹,獄卒們就敢把你房裡那點你不敢聊的葷段子都聊出來!調個假行蹤就算秘密了?同在北鎮撫司當差,誰沒個對頭,大家隻是不會鬨到魚死網破,私底下怎麼會聽到這樣的秘密還憋著不說,既然是對頭,就要讓你不好過啊!
氣氛變得太快,姓葉的小白臉太會說話,馮照立刻明白,再這樣下去不行。
他今天擺出排場,就是要搞申薑,百戶競爭本就大,憑什麼又多出一個傻子?葉白汀隻是順帶的,是他翻出來的由頭,要是能讓仇疑青跟著丟臉就太好了……他這是在做好事,仇疑青身為指揮使,就算顧及麵子,也不會把他怎麼樣,真有什麼萬一,他背後還有關係相好的千戶,大不了這回受點罰,待把仇疑青搞下去後,新任指揮使上任,他翻身就是個千戶!
不行,所有一切,不能被個小白臉給破壞了,他不能再讓他說話了!
“閉嘴!”馮照的刀尖衝著葉白汀就去了,“沒有你攪風攪雨,就不會有今天這件事!你妖言惑眾,蠱惑人心,其罪當誅!斬殺叛徒,肅北鎮撫司清名,是我錦衣衛職責,兄弟們,動——”
動手兩個字還沒說完,就被人一腳踹開,往後飛了老遠,直接破開大門,重重跌摔在院子地上,喉頭一腥,噴了口血。
是仇疑青。
指揮使伸腳踹人時,順便環住了葉白汀的腰,帶著少年一旋一轉,穩穩的避開了刀尖,妥善安放在後:“乖乖的,彆動。”
緊接著,他拔出繡春刀,手腕翻轉就是一個劍花,冷冽銳利:“找死!”
馮照不可能原地等死,當即舉刀格擋,奮力往後一躍——
隨著他的動作,他帶來的小兵也糊裡糊塗的跟著拔了刀,往前。
指揮使都動手了,申薑怎麼可能還閒著,也拔了刀,直衝著這群人:“搞老子也就算了,你們這群孫子竟然敢跟指揮使動手?老子就算撤職查辦,也得先把你們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