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迅速打成一團,刀劍聲,慘叫聲,跟朔冷風聲混在一起,肅殺又凜冽。
葉白汀手抄在袖子裡,目光有些怔忡,何其有幸,他竟然看到了陽光!
此刻小廳門被破開,光線傾瀉而下,是夕陽,並沒有多刺眼多炙熱,是淡淡的金色,卷在呼嘯冷風裡,落在肅殺院落裡,被切割成一縷一縷,在枝頭,在樹梢,在血色之上,不是他最喜歡的那種四月暖陽,如沐春風,金色的夕陽帶著金屬一般的銳利,酷冷,又凜洌,連在人身體上鑲上的那層模糊金邊都帶著殺氣。
刀光劍影中,他看到了仇疑青的背影,修長挺拔,矯若遊龍,翩若驚鴻,繡春刀所指之處,對方不是應聲倒地,就是血花飛濺,而他滴血不沾身,腰韌,腿長,挑躍騰挪,整個人如同繃緊的弓,擲出的矛,攜風雷之勢,所戰之處,便是戰場分割點,不會有任何一個敵人能衝到他背後,他如山嶽,如營壘,一夫當關,便能萬夫莫開!
房間裡的人沒有尖叫,卻也嚇得夠嗆,樂雅將雲安郡主擋在身後:“郡主莫怕,沒事的,指揮使威名如雷貫耳,怎會連這點小場麵都鎮不住……”
雲安郡主推開他的手,雖然臉色微白,還是勇敢的站在了前麵:“我的安危,我自可以負責,用不著誰護!”
樂雅有些傷心:“我給你寫的信……你可看到了?”
雲安郡主卻沒看他:“看到了如何,沒看到又如何?你我,終究是沒緣分。”
另一邊,常山也將妻子紫蘇護在身後,同時沒忘了叫葉白汀:“前方危險,葉小先生不妨走進來一些,刀劍無眼,以免萬一——”
葉白汀卻並不害怕。仇疑青的背影給了他極大的安全感,好像隻要麵前有這個人在,就不需要擔心其它。
而且……這陽光雖不炙烈,他也有些舍不得。
交戰人群中突然飛出刀鞘,直衝著他來,不隻是意外,還是有人故意而為時——
“汪!”玄風衝過來了,不知道它從哪裡跑過來,像是走了很遠的路,蓄了很久的力,竟然一個長跳,飛撲到空中,硬生生把刀鞘給撞飛了!
葉白汀終於知道為什麼它叫玄風了,因它周身黑色,沒有一根雜毛,跑起來飛快,跳起來更是雷霆萬鈞,幾乎成了虛影,就是一團黑色的旋風!
狗子直衝他而來,這回卻沒有親親熱熱的蹭蹭挨挨,而是站到麵前,頭衝外,身子壓低,咧出鋒利牙齒,衝著院中的人:“嗚汪——汪!”
它在恐嚇,在威懾,在告訴所有這些人,它的牙齒可不好惹,膽敢過來,彆怪狗將軍無情!
就和站在最前麵的仇疑青一樣,眼神凶惡,耳朵尖尖,威風凜凜,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誰也彆想從它身邊過去!
葉白汀:……
也是服氣。
狗子不但一眼沒看他,就站在他麵前相護,它還真身參與了打架,相當有模有樣,能躥起來老高,刷刷刷一圈,挨個把人臉撓的稀巴爛,落下時還能順便踩住另一個敵人的臉,順便減輕自己落地震感,讓人聞一聞它性|感的屁股,要麼立刻稱讚此味隻應天上有,繞梁三日而不絕,要麼直接翻白眼暈過去。
它也不隨便咬人要害,最多是咬住你腳踝摔你個狗啃屎,但你要不服氣,非要上刀——小心你的頸子哦,它聞過了,肉還挺嫩挺香。
整個打架過程持續的其實並不太久,隻是人在局中,難免感覺危險無助,時間感無限拉長。
在仇疑青乾脆利落的處決馮照後,對方小團體已經不成氣候,有的人已經被嚇得哆嗦,手裡拿不住刀,仇疑青隨便一個動作,已經哐當一聲扔了刀,跪在了地上。
加之仇疑青一連串動作,動手時已經發出指令,外圍錦衣衛很快聚攏而來,將現場團團圍住,這種時候你就是不認慫,也翻不了天。
仇疑青手腕一翻,甩乾繡春刀的血,揚聲鏗鏘:“葉白汀,年一十八,祖籍蜀地,於本年六月二十六申時關押,乃犯官葉君昂之子,係株連入詔獄,本身並無罪責,在獄期間亦無惡行。詔獄每日食水消耗,看管成本良多,累及庫銀,本使已請皇上奏批條陳,減縮詔獄負累,少部分在押人犯並非死罪,本身德行亦不出錯,擇百戶以上錦衣衛擔保,可參公務,立功業,減罪罰——於烏香案中,葉白汀協助破案有功,早就有了議事之權,參與本案名正言順!”
他說著話,手中翻出一枚令牌,方方正正,半掌大小,黑底金字,上書一個‘葉’字:“這是他的身份令牌,本使親自在聖上麵前擔保,聖駕親允——爾等有意見?”
豁!
彆說申薑懵了,葉白汀自己都有點懵,沒想到竟然還有這一出!
這牌子有點好看……他猜仇疑青絕對憋著什麼心思,沒準就是故意要用他,可他一點都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種好事,仇疑青直接給他過了明路,親自擔保,還給他弄了塊牌子!
這人這般謹慎,滴水不漏,耐心十足,恐怕除了詔獄裡亂七八糟的事,就是等著這個‘清君側’呢!
這人空降錦衣衛指揮使,乾了不少大事,立下不少威信,但總有那些不服氣的,他今日舉動,便是另一種威懾——你們想什麼我都知道,還事事做在你們前頭,比你們聰明,比你們講理,武功還比你們厲害,就問你們服不服!
這個馮照的事,仇疑青估計早知道,不但知道他,還知道他背後的千戶,以及所有的關係網,今日事後,這些人恐怕也得不了好。
葉白汀第一次心頭微動,對一個人有點服氣。
“汪——嗚汪!”
玄風跟著抬頭長吼,氣勢特彆足,就像在說,你們這群廢物點心聽到了麼!少欺負我家少爺,碰一下咬死!
大家當然聽到了,聽得非常清楚,明著來,人家已經過了明路,暗搓搓要乾架,拱出來的頭兒怎麼樣?馮照連句求饒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就被處決了!誰還敢服不服氣?當下放開武器,跪在地上,額頭貼著地麵,一句話都不敢說。
仇疑青收起繡春刀,衝著房間裡的人:“本使治下不嚴,見笑了。”
“哪裡的隊伍都不好帶,指揮使言重。”樂雅常在宮中走動,見多識廣,麵不見驚色。
“指揮使客氣了,”雲安郡主話不多說,直接提出告辭,“案子告破,還未恭喜指揮使,眼下諸事不便,我先告辭了。”
常山夫妻也跟著行禮,低調退出。
目送這些外人離去,全是自己人,申薑傻了眼,繡春刀都忘了收起來,所以他這是……不用被罰了?
如果嬌少爺早就過了明路,那他還膽戰心驚個毛啊!合理合法,他事辦的沒毛病!
仇疑青走過血色台階,走到葉白汀麵前,將令牌放到他手裡:“你的東西,收好了。”
對方指尖劃過掌心,葉白汀感覺到了仇疑青手指的溫度,乾燥,微暖,和他的聲音一樣,低沉有力,總是藏著些什麼,內斂低調,從不與旁人言。
心尖仿佛被貓爪子踩了一下,葉白汀想說謝謝,可在這種場麵下,好像又過於輕了,不大合適。
“不滿意?”久久沒得到回話,仇疑青皺了眉,視線從少爺身上過了一遍,頓了頓,沉聲道,“錦衣衛的牌子皆為黑底金字,不能出現小紫花。”
葉白汀:……
請讓我感動完行嗎?活該你在彆人眼裡永遠都凶神惡煞,沒人願意親近!你這樣是娶不到老婆的你知道嗎!沒有姑娘會喜歡你這種直男腦內小劇場不斷的人!我為什麼要喜歡小紫花?小裙子的事在你心裡是過不去了是嗎!
葉白汀瞬間覺得陽光一點都不美好了,不管是朝陽還是夕陽,照在身上光線都太清楚了,錦衣衛冬款小兵製服明明增加了耐臟指數,麵料更厚,小紫花更少,隻鑲了一條邊而已,往外一站,卻哪兒哪兒都看得清楚!
“哐——”
葉白汀還來不及想借口調開彆人的注意力,恢複自己神勇無比,智勇雙全的詔獄第一仵作形象,突然聽到裡麵一聲悶響,像是……詔獄大門?
仇疑青轉了身:“怎麼回事?”
申薑聽了小兵傳話差點跳起來:“頭兒,詔獄好像出事了!有人死了!”
今天怎麼回事,哪哪都是事,倒黴紮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