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戶就可以隨便被欺負,隨便被敷衍了麼!他要是敢問那位,用得著在背後悄悄說小話麼!
“不對啊……”
申薑想著想著,又覺得嬌少爺不對了:“這不符合你性格啊,你既然知道他要殺人,為什麼不管?”
葉白汀睨他:“我什麼性格?我隻是一個卑微的,嬌弱的,美人燈似的嬌少爺,作為人犯押在詔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能管的了什麼?”
申薑:……
你這麼說就沒意思了,你都乾成多少事了,還裝乖?
“彆人下了決心要做的事,會因我而改變?”葉白汀歎了口氣,“自古有千日做賊,沒千日防賊的,我說了,提醒你們了,他久久沒動作,誰會信我?他遲早要動,你們盯得再緊,攔得了今日明日,攔得了一年兩年?總能被他找到機會。再者——”
葉白汀挑眉,看著申薑:“申百戶你,會拚儘所有努力,保護人犯柴朋義麼?”
申薑果斷搖頭:“那他是想瞎了心了,外頭每天那麼多事,不夠老子忙的?升官發財攢功績,再不濟給家中婆娘上供交糧伺候吃穿,哪個不香?老子們哪有閒心護他?”
葉白汀閒閒攤手:“所以了,既然結果已經注定,做什麼都沒用,我又為什麼要白費力氣?”
申薑:……
葉白汀感歎:“出門在外,男孩子也要注意保護自己啊,詔獄是什麼地方,進來的都是沒有未來的人,哪個不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一個嬌弱的小少爺,有心無力呢。”
申薑:……
夠了,真的。
葉白汀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牢門:“詔獄再黑,不過是心臟的和心更臟的鬥心眼,人心鬼蜮,外頭遭了難的普通百姓日子更難,他們何其無辜?官衙難叩,有冤難訴,很可能步步血淚——那裡,才是更需要我們發揮的地方,申百戶有心思瞎想,不如多幫幫這些人。”
申薑想起堂前嬌少爺說過的話:“我輩所為,不過是想讓正義的腳步,來的再快一點?”
“那是申百戶你,我可沒那麼偉大,”葉白汀走進自己牢房,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我隻是個小小的仵作,循蹤鎖凶,查找真相,隻不過是不想辜負所學,浪費生命罷了,隻要我是——”
申薑:“知道了知道了,隻要你是最出色的那一個,就是不可或缺,誰都離不了你是吧?你遲早會成為指揮使的心尖尖,命根子,在這北鎮撫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是吧!”
葉白汀滿臉嚴肅:“瞎說什麼大實話,低調點,彆叫人知道。”
申薑:……
這是低調不低調的事麼?你那塊牌子可是過了明路的,北鎮撫司所有人都瞧見了的!
葉白汀盤膝坐下,擺了擺手:“行了,申百戶去忙吧,不送。”
申薑重重鎖了門,一邊往外走,一邊招呼手下:“怎麼還有閒著的呢?都跟老子走,把外頭台階洗乾淨去!老子倒是要看看,都有誰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搞老子!”
他一邊捏拳一邊往外走,氣勢洶洶,眼神凶惡。
安靜牢房裡,突然傳來了相子安的聲音:“倘若這柴朋義是被人栽贓陷害,誤入詔獄的好官呢?倘若他是個無辜的老人孩童呢?少爺真不管?”
葉白汀看過去,一臉‘你說什麼狗話’:“當然要救,舍了你我性命也得救。 ”
相子安:……
在下就不必了吧?
葉白汀:“見義勇為,不是你我男兒應該做的事?”
能力是一回事,心是一回事,我們認識善惡,知悉底線,不是來踐踏律法的,要求不了彆人,至少要求自己,遇到事時不要一味地說‘和我無關’,能做多少是多少,沒有任何一份付出,是無用的。
不過見到了陽光,難免更感孤寂。
家人二字,在這個案子裡幾乎在閃閃發光,彼此支撐,彼此信賴,信念的堅守和傳承,短短時間建立起的羈絆,哪怕時光流年,有些東西永遠不會變,哪怕沒有血緣,即使麵對麵我已認不出你,我還是願意信你所為,願為你赴湯蹈火,哪怕知道這樣不對,我就是要護你,我知你為人,所願隻盼你日後平安順遂,再無枷鎖……
再想到自己那個在刑部升官發財的義兄賀一鳴——
可見人跟人就是不一樣的。
燭光落在指間,隨著手腕輕輕翻動,微光似在指間跳躍,和陽光下一點都不一樣。
家人啊……
葉白汀目光隱動,眼底臥蠶都消失了,擁有家人的人,一定很幸福吧?
得多幸運,多努力,才能擁有呢。
……
太極殿。
仇疑青站在下首,向宇安帝稟報了剛剛在北鎮撫司發生的所有事,以及自己的應對和建議。
宇安帝正描一幅落雪梅圖:“既然指揮使的位置予了你,所有一切,你皆可做主,便宜行事,無須問朕。”
仇疑青:“是。”
宇安帝畫筆拿開,退開看了看:“你快過來,看看朕畫的這幅梅花怎麼樣?”
仇疑青上前看了,道:“梅有氣節,雪有凜冽,相殺相生,不失鮮活,皇上畫的很好。”
宇安帝搖了搖頭,歎道:“遠不及你。”
仇疑青眼簾垂下:“皇上忘了,臣現在已經不會畫畫了。”
宇安帝眼瞼微動,握著畫筆的指節捏緊,似乎有什麼情緒抑製不住,要不顧一切的流淌出來,最後終究隻是閉了閉眼:“稅糧災劫,田興民生,派官治下……朕終究精力有限,這冤獄,隻能交給你,你可不要讓朕失望。”
仇疑青退開幾步,半跪於地,行了個標準的軍禮:“是!”
“陛下有賞——”
宮外巷道上,引領太監帶著托盤裡的東西走過來,宇安帝便笑了,張揚又愉悅,親自扶起仇疑青:“跪什麼跪,你可是朕的指揮使,怎會讓朕失望?來,看看,朕賞了你什麼?好好乾,乾的好,以後朕還賞你!”
仇疑青:“是。”
流水的賞賜從麵前滑過,真金白銀,奇珍異寶,其中不乏價值連城之物,仇疑青全程麵無波瀾,好像這些東西司空見慣,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好奇,也不對擁有它們有任何的期待和驕傲。
宮裡人消息靈通,得知仇疑青進了太極殿,早早就有太監在外麵廊柱邊候著,見到他身影,立刻端起笑臉,迎上前去——
卻被彆人搶了先。
西廠公公班和安端著和善笑臉,朝仇疑青行了個禮:“多謝指揮使照應我們雲安郡主——太皇太後在深宮多年,也就這麼一個看的順眼的小輩,能時不時進宮湊個趣兒,這回遇到案子,太後太後可是問了好幾回,多虧指揮使,郡主才能安然過去,沒壞了名聲。”
仇疑青人前一貫嚴肅:“雲安郡主隻是被卷入,本身並無過錯,本使亦無照顧。”
班和安笑意更深:“那也要多謝指揮使,要不是您乾脆利落的破了案,查清楚案情始末,外頭那起子人不知道怎麼嚼舌根子呢!承了您的情,哪能不思回報?”
廊柱後的東廠公公富力行看了清清楚楚,頓時沒有上前打招呼聯絡感情的心思了,轉身回長樂宮,就告了個刁狀。
體態年輕,愛著紅裙,眼角幾乎沒有紋路的尤太貴妃都被逗笑了:“你這心眼啊,怎麼這麼小?仇疑青又破了個大案子,本宮倒高看他一眼,這裡裡外外風頭搶的,彆人都不知道東廠西廠門衝哪開了……也挺好,本宮沒占著便宜,彆人也沒占到便宜。”
富力行眼神陰陰:“可是娘娘,總這麼下去不是個事啊,夏天那檔子事鬨的挺大,咱們修身養性,再低調也總有個頭,風頭都叫姓仇的出了,回頭咱們乾大事時,豈不是……”
尤太貴妃吹著新染的指甲:“與其跟仇疑青搞好關係,不如研究研究,他是怎麼變的這麼厲害的?一個名不見經傳,走了狗屎運,被小皇帝抽簽扔出來的人,剛上任厲害兩天也就罷了,不過是武功高,有點心機,可破案也這麼厲害……本宮怎麼就這麼不信呢?”
“去查,他肯定有幫手,解決不了這個人……”尤貴妃勾唇笑著,意味深長,“就解決能解決這個人的人。”
“娘娘英明!”
富力行頭叩在地上,一陣激動,說起來,自家主子娘娘不一直都這樣乾的?身為女子,當不了官,理不了政,左右不了朝堂,那就百般勾引,霸占住先皇……不就什麼都行了?
這個仇疑青油鹽不進,他試了多少回,都沒用,沒準就有能拿捏得住他的人呢?最後真要找不著,那就給他創造一個嘛。
這種事,他們長樂宮最擅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