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幽暗, 詔獄陰冷,葉白汀指尖捏著毛茸茸的暖袖,柔柔暖意一點點沁到心底。
他才不覺得彭項明好心,把這個小包袱拿過來, 隻為一聲提醒, 為一聲他的謝意,這是威脅, 是要談條件——
想知道這小包袱哪裡來的?送這些東西的是誰?
那就幫我辦事。
彭項明的心思, 想辦的事……還能是什麼?
葉白汀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所有人都以為他和仇疑青關係好, 彭項明當然也不例外, 他想讓他幫忙,裡應外合, 算計仇疑青。
你是什麼東西, 癩蟆插倆蒲扇假裝會飛, 就能肖想和鷹隼搶一片天空了?
彆說之前他不會考慮, 就算有了這些東西,他也不會考慮。
他現在隻擔心給他送東西的人……安不安全?是不是被找到了?被控製了?
不對,應該還沒有, 如果彭項明知道得更多,那用來威脅他的不會隻有這些, 不過就是拚時間, 他就不信他玩不過彭項明!
葉白汀垂下頭,控製著眸底燃起的火焰,聲音有些啞, 淡淡回了句:“哦, 所以呢?”
彭項明見他不為所動, 冷笑一聲:“還真是進了詔獄的人,冷血又無情。也沒什麼,我就是告訴你一聲,你在裡頭不見天日,大概也不知道外頭……有人會死吧?”
這就是赤|裸裸的殺人威脅了。
彭項明就不信他真的不為所動,少年人,情長著呢,就是嘴硬,多想想就明白了。
“你要想明白了,就尋人給我帶個話,走了——”
他引著富力行轉身:“這踏雪尋梅,好不暢快,富廠公,咱們尋個地方,喝酒去?”
牢裡光線陰暗,富力行根本沒看清清牢裡人長什麼模樣,就覺得垂著頭,一點精神沒有,皮膚看不到白,聲音也不清亮,肯定不是他要找的人,他可能真是趕巧了,這千戶應該是要辦什麼私事……才過來的?
光心裡覺得是這麼回事不夠,他還得問出來,繼續確定:“這個犯人是——”
彭項明就歎了口氣:“嗐,手上一樁案子的知情人,少年人氣性大,嘴硬,不聽話,我還指著他給我線索好立功呢,不得想點法子逼一逼?”
富力行目光一隱,迅速就著話題,聊到另一個少年:“咱家進來前,聽到院裡有人鬨,像也是個少年,話放的還挺野……”
“院裡有人鬨?”彭項明似是不解,回頭看了看,“不該是這裡麼?廠公方才進來也都瞧見了,犯人們脾氣不好,正借機鬨妖——好教廠公知曉,這詔獄裡,關的可不都是年紀大的文官,有武官,也有株連族人,少年人也不隻一個,喊聲大了,可不就顯出來了麼。”
富力行皮笑肉不笑:“原來如此啊……”
狗屁,他一個字都不信。
“正是如此,廠公請——”
彭項明才不管對方信不信,這些底下少了根的廠公番子,成天沒彆的事乾,淨會瞎琢磨,他說什麼對方都不會信,還能正著反著懷疑出一百種花活兒,不過……最好能騙過去。
他想搞仇疑青,是他們錦衣衛內部的事,本就不容易,他在仇疑青麵前幾乎不敢露出來,又怎麼能讓外人知道?
他想利用葉白汀也是,能控製住當然最好,變數越多,難度越大,他就算想跟富力行結盟,彆人未必會和他一條心,沒準還過河拆橋,從中插一杠子,哄著葉白汀乾彆的事去……
他才不傻。
詔獄牢房。
相子安一看彭項明的花招,就知道他是什麼路子,手裡扇子‘刷’的一收:“少爺莫急,這姓彭的怕是起了對付你的心思,才去尋的這些東西,你在北鎮撫司才崛起多久?之前有申百戶打掩護,後有指揮使特殊布局,姓彭的從未在詔獄輪過班,怕是直到上個案子破了,才意識到你的存在,發現你很重要,起了歪心思,搞這種雞零狗碎的事——在下敢斷言,他一定還沒有尋到人,否則,送來的不會隻有這些。”
秦艽捏著泥丸子活動手指:“真當詔獄是個和善地方,平時不燒香,想問事了直接拿身份壓就行?哪有那麼便宜的事,這裡頭的兵卒子,套路多著呢!”
這些葉白汀都懂,詔獄之深,他所窺者不過一二。獄卒們在犯人眼裡是個官,在外頭可不是,社會地位不高,本職薪俸不豐,自然會想各種辦法撈油水,坑犯人家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上官也不是不可以,隻是套路得小心些,一次滿足上官要求可能隻有一次賞銀,也可能連賞銀都沒有,分個七八次十幾次,一點點滿足,各種言苦各種難辦,問所有人都這樣,上官能怎麼辦,隻能照著你的規矩來唄。
何況彭項明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上官,詔獄不歸他管,他和申薑也不怎麼對付,那還不能訛一點是一點?就算鬨出了事,申薑會幫彭項明?開什麼玩笑。
結果再不如預期,再壞,也就是一點板子的事,板子,哪裡有銀子重要?
至於為什麼不和葉白汀說……當然是還不到時候,先訛夠了彭千戶,等到了關鍵點,再過來獻個殷勤通個風,嬌少爺沒錢,申百戶能不看在眼裡?要是幸運,被指揮使瞧見,那可就是立了功發了財了!
所有東西,所有基於人性,立場的思量打算,葉白汀都能想到,彭項明絕不可能已經找到了人,還能以性命相脅,他隻是身在其中,關心則亂了。
他把東西裝進小包袱,綁好,緩緩吐了口氣。
行,咱們就比比誰速度快!
回過神來,兩邊鄰居正在吵架。
“小白臉你再說一句!”
“嗬,在下再說一句又如何,沒腦子的傻大個,沒腦子的傻大個——兩遍了,怎樣?你還能殺了在下?”
“老子殺了你——”
“哦,那你繼續嚎吧,在下先睡個覺。”
“你死定了,今天就死!”
葉白汀下意識就想笑,什麼死不死的,這倆人就愛這麼聊天表達親近……不對!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騰的站了起來,他忽略了一點,凶殺案,縱火……順序!先有凶殺案,時間預告,再有雷火彈爆炸起火,誠然犯案者有相對習慣的日期規律,他和仇疑青能根據之前兩次分析確定,在此次雷火彈爆炸前及時阻止,人呢?這次雷火彈沒有爆炸,火沒有起的很旺,可凶手計劃裡的前一環——殺人預告,是不是早就完成了!
柴車乾擾,出著雷火彈的方向衝過去的時候,正是雪紛紛揚揚,開始下的時候……
雪落之時!
如果凶手已經完成了殺人預告,那這次屍體嘴巴裡的字條,應該還是這四個字!
葉白汀閉了眼睛,捏著拳的手隱隱發顫。
他救不了所有人,偶爾甚至連自己都保護不好,可就是‘做不到’這三個字,讓人有點難過。他在屋頂,分析下一次爆炸時間的時候,可能腦子裡就滑過了這一點,但因為形勢緊急,就沒有注意……
悲劇已經發生,說什麼都晚了……麼?
不,葉白汀心底沉甸甸,萬一呢?萬一人還沒死呢?沒有確定結果前,總得試試!
“我得出去一趟!”
兩個鄰居頓時不吵架了,相子安扇子停住了:“你家指揮使還沒回來,彭項明未必真消停了。”
秦艽剛捏出的暗器丸子掉在了地上:“少爺你再想想,現在除了詔獄,哪裡都不安全!”
“管不了了!”葉白汀怎會不知道,袍角一掀就往外走,“外頭再有動靜,你們顧著自己就好,不必管我!”
跑到外頭,他迅速抓住了一個臉熟的錦衣衛:“能幫我個忙嗎!”
這人大約及冠之年,膚色有點黑,一口白牙極為惹眼,他見過這個人好幾次,是申薑手下,頭一回校場考核時,給他演戲放水的人裡,就有這一位。
這人立刻拱手:“有什麼吩咐,少爺您隻管說!”
葉白汀:“幫我給指揮使帶個信——”
這人就麵色有點為難了,他不像牛大勇,之前是個小旗,現在瞧著要升總旗了,有些事多多少少都能辦,他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錦衣衛,沒官銜,想找到指揮使……有點困難。
指揮使行蹤不定,不可能讓所有人知道,他這樣的人想見,是需要一層層上報的,可少爺的事看著又有點急——
葉白汀立刻瞧了出來,變了話頭:“申薑也行,能找得到麼?”
這個可以,黑臉年輕人立刻點了頭:“您吩咐!”
葉白汀咬了唇,呼吸間儘是寒氣:“你讓他帶著人找找……那個挖出雷火彈的珠寶鋪子周圍,有沒有人遇害……現在立刻,馬上去找!方圓三裡之內,哪裡都不要錯過!”
“是!”
黑臉年輕人一聽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明明已經交了班,今天沒活兒了,還是立刻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