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夜靜,風也無聲,燭火雖微,未必照不到隱藏在深處的暗色。
申薑尋思,如果加上‘喜歡’這個前提,還真的是,所有邏輯都能圓上,兩樁命案之間有明顯的線連起來,一拎,視野就清晰了。
因之前沒有更多的線索信息,他在調查走訪的時候,甚至留意了下孟南星生母王氏的死,結果是沒有問題,就是染了風寒,高燒不退,又添了腹泄之症,當時叫了不止一個大夫,他去問過,都說病情雖有些急,卻不可能是人為製造,就是運氣有些不好,病的太重了,藥方子也都對症,還是沒能救回來。
王氏的死與戶部案情沒有關係,孟南星不會因此產生仇恨糾葛,他丁憂離京,為什麼必須死呢?如少爺所言,他對戶部官署的規則妥協了,甚至自己參與了貪汙分贓,隻要一如既往乖順,知道閉嘴,彆人沒必要殺他,他一定是做了什麼事,引得彆人不滿,才落得如此下場。他應該是一個很能忍的人,母親多年的威壓命令能忍,那麼惡心那麼抗拒,上峰的‘特殊需求’也能忍,得是怎樣的能量積聚,他才能忍不了呢?
他的人生裡已經不剩什麼了,王氏死後,是解脫釋然,也是迷茫失落,他僅有的追求和堅持,大約也就是當時喜歡的人了,反抗和叛逆,也源於此……他很可能會想替管修竹鳴冤!
果然還是少爺厲害!坐著捋一捋,分析分析,案子就撥雲見霧,清清楚楚了!破案不能沒有少爺!北鎮撫司不能沒有少爺!指揮使不能沒有少爺!
申薑很想花式拍一通馬屁,但眼睛一掃,指揮使在呢……有點不太方便。
他控製住狠狠伸出去的手,拐了個方向,拳砸掌心:“今天去戶部,我該多問幾句的!沒準就能發現凶手的疑點了!”
葉白汀風輕雲淡:“我問了。”
啊?你問了?問了啥?
申薑仔細回想,少爺好像是問了些問題,擅不擅飲酒,會不會應酬,去不去上峰家裡拜訪……當時他不太明白,以為就是為了挑事隨便問的,現在想想,好像並不是,少爺這是在試探戶部這些人的行事規律,暗中規則……
“時間有限,我怎會隨便問廢話?”
葉白汀捧著茶,眸底隱有微光:“我和所有人都談起了孟南星,照凶手心理推測,必是不願意讓人知道孟南星已經死了的,表現大體有兩個極端,要麼,極不願意提起,說的非常少,要麼,就極願意提起,說的非常多,每一樣都是在掩飾自己,說明自己和這件事沒關係,你好好想一想,今日誰在提起孟南星反應不大一樣,說的最多,或最少?”
申薑想了想:“蔣宜青和趙光濟說的都不算少……鄧華奇隻提了一句,萬承運被問到孟南星老家時,順便把這個問題甩給了趙興德,隻這一句,趙興德因要解答,說的不算多也不算少。”
這中間,就有很多微妙細節值得深究了。
葉白汀又道:“已知孟南星在去年臘月二十二遇害,分屍,頭顱被扔進護城河,直接問那一日行程,凶手一定敏感警惕,遂在離開前,我才又問了一句,小年那日,他們都忙不忙,做了什麼。”
申薑:……
難道那不是在敷衍麼!明明是指揮使事情辦完了,問少爺你還有沒有想問的,你為了現場不尷尬,才隨便問了個問題,彆人回答什麼好像也不重要,你問完就算,沒半點後續,直接轉身跟著指揮使走了……難道這也是有深意的?
仇疑青很理解小仵作的深意:“凶手殺人之後,一般會延續掩飾行為,以示自己的不在場證明——小年這日,戶部誰的行為最反常?誰最忙?”
李光濟在家喝悶酒,一日未出門,家人來客皆可作證,蔣宜青則與人有約,出門遊玩,至夜方歸,也有人證,萬承運和鄧華奇都是家大業大的人,小年日有很多客人到訪,他們都忙著招呼,連見一見登門下屬趙興德的時間都沒有……
仔細品一品,就會有所收獲。
看著少爺和指揮使四目相對,默契十足的樣子,申薑感覺自己的存在有點多餘,這兩個好像又明白了點什麼?又推測出了什麼?
可他什麼都不知道啊!能不能想到什麼就說一聲,他這個百戶很難做啊!
申百戶現在正在加班,走不了,又覺得打擾彆人氣氛天打雷劈,就摸著自己的下巴,看著小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字,顧自思考,自言自語:“孟南星想要替管修竹討回公道……他都知道些什麼?手裡又拿著什麼證據?”
“孟南星喜歡管修竹,一直沒讓對方知道,李濟光喜歡孟南星,一直沒有得到回應……是不是情殺!管修竹占著茅坑不拉屎,李光濟會不會看他不順眼,因此生了殺意!”
咦?情情愛愛的事……這麼形容好像有些不太合適,但是不管了,他發現了新方向!
“少爺!”申薑轉向葉白汀,目光灼灼,“李光濟知不知道孟南星喜歡管修竹這件事!”
葉白汀捧著茶盞,眉目深邃:“你覺得呢?”
申薑仔細回想李光濟說的每一句話,臉上的每一個表情:“我也說不上來,就感覺……有點不對勁。”
葉白汀指尖輕輕敲在茶盞壁:“我同指揮使第一次去戶部的時候,線索信息還沒有這麼多,隻是想初步了解一下戶部官署氣氛,大家對管修竹的態度,李光濟的表現稍稍有些讓我在意,提起管修竹的時候,他還很正常,隻是有些拘謹,符合他的性格特征,可當提起‘有人喜歡管修竹’的話,他的表情變化非常明顯,我當時就心生懷疑,喜歡管修竹的人是不是他,可最終線索指向不是,那他為什麼那般表現?”
似乎隻有一個答案了。
葉白汀眯了眼:“孟南星的心意,喜歡誰不喜歡誰,他其實是知道的,他對自己並不自信,一邊不覺得孟南星會看到他,一邊又對孟南星的青睞抱有期待,所以今日我問他孟南星知不知道他的心意,喜不喜歡他的時候,他會說,‘希望他喜歡我’。”
“所以說,管修竹的死,有情殺可能了?”申薑愣了一瞬,完全沒想到,自己也有猜中的一天!
“不能完全排除,”葉白汀輕輕搖頭,“整個戶部,李光濟是做事最多的那個,知道的內情不可能少,他對管修竹的情感很複雜,有著同年進戶部,同是新人,麵對各種難題的惺惺相惜,會因管修竹的開朗大方歲於助人心有底線,心生尊敬,也會因為管修竹的強烈反抗,不服上峰管教,害怕受到連累而有意回避,更會因為管修竹的過於亮眼,才華出眾,被很多人喜歡,而心生嫉妒……李光濟此人,膽小是真,怕麻煩是真,可若壓抑的很了,被刺激爆發,產生的能量,誰說都不準。”
“這些,就得我們繼續找證據佐證了。”
破案離不開推理,但真正砸實罪名,緝凶歸案,還是得靠證據。
就著這個問題,葉白汀轉頭看仇疑青:“管修竹對孟南星的情感狀態,你怎麼看?”
仇疑青:“上元節時,你我曾一起走過管修竹死前走過的路。”
“是。”
“不管是案件卷宗記錄在冊的信息,還是我們尋到的新線索,管修竹都是不知道有個人喜歡他的,更不可能有任何反饋,但這一日晚些時候,就不一定了。”
花燈攤主的話,對管修竹當時表情的形容,是很有些指向的,管修竹應該是想到了什麼。
“我同指揮使想的一樣,七夕佳節,是個很不錯的日子呢。”
“……嗯。”
少爺和指揮使又在四目相對,眼裡閃爍著他不懂的東西了!申薑心裡就跟被狗爪子刨似的,又癢又著急,到底想到了什麼,你們倒是說出來啊!叫我也知道知道!
對麵男人眼神過於深邃,過於幽暗,一度讓葉白汀忽略了場合,總感覺這男人不是在正經捋案情,而是在訴說,討論著彆的東西。
他離開視線,喝了口茶:“我們也不要忘了,戶部官署裡,還有一個人。”
“還有?”申薑回頭看小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字,和連成的關係線條,頭都疼了,“還有誰?”
葉白汀:“觀蔣宜青的表現,我們知道,他和尚書萬承運,侍郎趙興德距離曖昧,綜合孟南星線索分析,也有此傾向,林彬表現更加明顯,第一次我同指揮使去戶部時,林彬說戶部規矩嚴,他是檔房的人,不允許過來正廳,窺探公務,可他那日卻送了公文不走,還要給指揮使倒茶——趙興德並未阻止,且觀察縱容,距離感同樣曖昧。”
“再就是今日,他被指揮使不小心揮到一邊,是萬承運扶住了他,提醒他小心,距離感……”
“也很曖昧!”申薑這下想的透透的,“他還被趙興德訓了!但這個訓聽起來雖嚴厲,卻並非真的訓,好像有一種‘我的人,我訓過了,責過了,彆人就不能再罵’的意思!”
這才不是訓,這是袒護!
他們的關係一定不簡單!
申薑越想越覺得,戶部可真是厲害,花活兒挺多啊,看著個個官袍加身,人模狗樣的,實則爛到根了,什麼事都敢乾,什麼人都敢拽進屋,也不怕彆人是個細作,把你們一窩都給賣了!
門口一幕畫麵反複在腦子裡轉,申薑咂了下舌:“那個姓林的……是個小白臉啊,長的不錯,臉白腰細的,往指揮使身上撞,是不是……是不是……”
葉白汀晃了晃茶盞,看向仇疑青,聲音裡有幾分深意:“我感覺他應該知道點什麼,又知指揮使要查案,剛好自己有點線索,不如就暗示一下,來個交易。”
申薑頓時感覺到氣氛不對,那林小白臉靠著什麼功夫,才能在戶部混的如魚得水,擅長什麼?這種交易,萬萬不能做!指揮使的一身清名呢!
葉白汀:“指揮使要試一試麼?”
仇疑青眉宇微沉:“你讓我,去試彆人?”
“沒沒,少爺不是這意思!”申薑感覺氣氛有些不大對勁,趕緊往回拉,“我去!我可以去!”
葉白汀也回過味來了,知這話不應該,摸了摸鼻子,伸手提壺,給仇疑青續茶:“我的意思是,林彬那裡,一定有東西。”右轉頭看申薑,“你去可以,不過得換個方式,彆人未必看得上你。”
申薑:……
我是做了什麼孽,幫人解圍還要被嫌棄!不過少爺說的對,那小白臉能搭上戶部的大人物,想也知道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少爺提醒的是,我會注意的!”
仇疑青看看乖乖坐著的小仵作,再看看站在小白板前百戶,哼了一聲,沒說話,全當是放過他們了。
葉白汀頓了一會兒,還有一件事不得不問:“今日指揮使可是遇到了什麼麻煩?何以動靜那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