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承運沒再說話。
葉白汀:“萬大人可還有疑問?”
萬承運不得已,開口回道:“北鎮撫司既已查清,死因一事,本官無疑。”
“諸位大人呢?”葉白汀又看了眼四周。
在座眾人互相看了看,都沒彆的表態。
葉白汀等了等,不見人質疑,便繼續往下:“如此,我們便來看殺機,趙興德遺書所言,針對的是過往利益,說孟南星在貪汙案中,得了很多好處,最終卻要反口,孟南星得了多少好處?是怎麼操作的?我們指揮使帶人查過,發現戶部庫銀外撥,有極嚴密的手續,流程手續眾多,光是簽章,就不是他一個小官能辦得了的,至於在外洗的那一圈……孟南星沒什麼族人,也沒什麼親戚,他的銀子,縱使分了很多,又是怎麼轉到手的呢?”
蔣宜青冷哼一聲:“所以他有幫手啊,不就是趙大人?有上官護著,哪裡用得著他親自活動,趙大人就能一起都辦了。在下官看來,這可不是什麼重大疑點,貴司若拿此做證據,可一點都不鐵啊。”
葉白汀:“幫手,上官護著,不需要自己動手,二人的關係很好?”
蔣宜青聲音諷刺:“自是關係很好,不好,怎會帶著一起發財?”
葉白汀:“關係這麼好,又何來的殺機?”
蔣宜青愣住。
“有什麼一時想不通的,好生解釋溝通不就行了,為什麼要出手殺害,還用那麼殘忍的方式?”葉白汀看著蔣宜青,“蔣大人可能給我答案?”
蔣宜青說不出來。
葉白汀眸底微動:“不過蔣大人倒是提醒了我,孟南星與凶手有私,蔣大人知道麼?”
“我為什麼知道?”蔣宜青像被咬了尾巴似的,眼神很凶,“他跟趙興德那些臟爛事,你去問他們啊,緣何來問我!”
葉白汀眼梢微眯:“因為蔣大人你,與趙興德有私,趙興德這方麵的事,你不是都知道?”
蔣宜青有點慌:“我,本官哪裡有,你少血口噴人!”
葉白汀:“我隻說了他們有私,沒說是有私交私情還是私情,蔣大人慌什麼?”
蔣宜青:……
想罵臟話。
“不過蔣大人點明了,倒省了我的事,”他轉向萬承運:“萬大人可知道此事?”
萬承運眉宇沉著,一派肅靜:“屬下便是有私,也是要避著人的,本官怎會知情?”
“有道理,”葉白汀煞有其事的點頭,又問,“那萬大人,和孟南星有私麼?”
萬承運眯了眼:“指認朝廷命官,錦衣衛可有證據?”
葉白汀淺淺歎了口氣:“萬大人不想說,也能理解,所有人都死了,死無對證不是?那在座下官,蔣宜青呢,萬大人可與他有私?”
這次不用萬承運,蔣宜青自己都跳腳了:“沒有!你怎麼回事?讓你問案子,說人命,你問的都是什麼?”他還指著葉白汀,看仇疑青,“指揮使大人!你們錦衣衛就是這麼辦案的麼!”
仇疑青按著驚堂木,一派雲淡風輕:“之前說過了,夜長屋暖,今夜要過的細節很多,包括死者的人際關係,你若不服,現在就可以離開,去告禦狀也可以。”
蔣宜青:……
你外頭埋著那麼多錦衣衛,讓人怎麼走!
他徹底沒了話,隻是仍然氣得不輕,看向葉白汀的眼神相當不善。
葉白汀卻沒有理他,看向一直緊緊抿著唇的李光濟:“你心儀孟南星,那關於他和上官的私情房事,你可知曉?”
李光濟拳頭握得很緊,沒有說話。
葉白汀:“他覺得這種事很惡心,每每事後必會嘔吐,以致於找回來的頭骨裡,牙齒內側,有大量被反流胃液腐蝕的痕跡,他如此痛苦,你可看到了?”
李光濟緊緊咬著牙,仍然沒有說話,但神情狀態明顯更緊張了。
葉白汀眼眸微垂:“此次戶部查案,可是叫我北鎮撫司上下大開眼界,苦力,美色,背鍋人,每一個新進來的人,在踏入戶部門口的那一刻開始,就暗中標好了價錢,哪條路是你該走的,哪種事是你該做的,哪些眼色是你該看該識的,都早早規定好了,不允許你偏離,不允許你叛逆,不允許你不從,想要抗衡……”
“上司要為難一個下屬,可太簡單了,比如——李光濟你,什麼都讓你做,整個戶部的公文都讓你過一遍,美其名曰鍛煉你,培養你,等你哪樣都做得熟,做的好,就是升遷的時候了,然而你並沒有升遷,反而公案上的事越來越多,越來越做不過來,你但有怨言,哪怕是拖延了一點點,就會被立刻翻出你做的事裡的錯誤,要罰你,你是認罰,還是乖乖做事?”
李光濟眼角通紅。
“你遇到了這樣的強勢壓迫,你妥協了,乖了,聽話了,但彆人沒有,管修竹從進來就是個硬骨頭,並不服從上司‘其它事項’的安排,也被安排了這些事,是不是?他是怎麼選的?”
葉白汀視線微頓:“他最初遇到的招攬暗意,和孟南星一樣,是不是?”
李光濟嘴唇都要咬破了,仍然沒說話,看來今日過來,有人給了他很大的壓力。
葉白汀也不著急,反正夜還長:“將在外,正好造謠,上官工作內容特殊,總有忙碌不在的時候,有人暗暗藏了小心思,趁機造謠,想壞彆人的路,把競爭對手擠兌走了,自己的路不就平了?蔣大人,你可乾過這種事?”
蔣宜青先前吃了虧,這次一點都不想理他。
葉白汀:“你可幫上司調|教新人,可有暗中欺負打壓,可有在上司明確想要的時候,推了孟南星一把,可有在上司不悅的時候,領會意思,讓新人嘗點苦頭?”
“你說你勸過管修竹,曾友善提醒,好意相勸,甚至還熱情的幫忙想好了說辭,告訴他怎麼在上官麵前認錯,示弱,好取得上官諒解……實則你根本不想幫忙,你早在上官那裡打地小報告,引導過上官情緒,他不去便罷,隻要他一去,等來的未必是上官的原諒,還會有更深的懲罰……所有做過的這些,你以為你不說,彆人就不會知道麼?”
蔣宜青一怔。
葉白汀清潤的聲音在夜色裡有種淡淡的疏冷,聽起來寒氣逼人:“至於那些各種拉偏架,美其名曰平衡之術的小把戲,更是數不勝數,都在錦衣衛查到的證據裡。那些厚厚卷宗裡,我看到的孟南星,最初入戶部,是滿懷理想和抱負的,他積極努力,一來便完成了幾件大事,立了功,卻也早被上官盯上,多次示意權色交易,他不從,所有功勞就不是他的了,無法晉升,無法調派它處,公案上積壓的公文一摞又一摞,他做多錯多,罰銀達到了恐怖的數量,為了那些公務,他開始沒時間吃飯,沒時間回家,經常被通報批評,再不從——就犯下了大錯,罰銀都不能挽回,須得有人保才能過的那種。”
“寒窗十數載,頭懸梁錐刺股,他不能對不起辛苦拉扯他長大的寡母,前路難走,後退不能,沒辦法,他隻得妥協。此後每月,他都會有三四次徹夜不歸,‘忙’到在官署過夜,四到五次被某些人叫到外麵私宅,行那顛鸞倒鳳之事,但他控製不住內心的厭惡,之後會嘔吐,會請病假,他的身體一直不好,錦衣衛問過相問大夫,隻要好好用藥,能養好的,他偏不願,李光濟,你可知是為什麼?”
李光濟渾身一震。
“他從一個眼睛裡有光的少年,變得頹唐,失去光彩,像蒙了沙的珍珠,你就不覺得可惜麼?”葉白汀直直看著李光濟,“臘月二十二那日,他根本沒有出城,他被人殘忍的殺害,用最鋒利的斧子,一塊一塊把身體剁碎,屍塊被野狗啃噬,頭顱被扔進冰冷的河水……”
李光濟突然抱頭:“彆說了……彆說……你彆說了!”
葉白汀:“你不想為他伸冤麼?孟南星的頭發裡,有凶手不小心落下的這銀粉屑,是某人衣服上會用到的東西,我問你,戶部官署,誰曾穿過這樣的衣服?”
李光濟沒有配合招供的意思,但這時候,他下意識轉頭,看向了椅子上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