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他就是個騙子(1 / 2)

詔獄第一仵作 鳳九幽 12193 字 11個月前

風拂簾動, 淡香疏影。

桌上信紙泛黃,翻動時聲響不似嶄新紙頁清脆,帶著歲月的柔軟, 也再經不起歲月的消磨。

蔡氏不再像之前,對應溥心的東西可有可無, 小像是,手劄也是, 隨便放,隨便給人都可以,這些信紙,她一張一張, 仔細展開, 細撫,想要撫平上麵的折痕,又擔心力氣用的太大,把紙磨破了。

這不是信,是一個男人捧給她的愛,熱烈赤誠,雋永綿長,攜著生命的分量。

葉白汀視線滑過信紙:“他這麼好,你可曾想過要報答他?”

“我想報答他, 不是很應該的事?”

蔡氏聲音很淡:“他走進我的生命,把我帶到了另一條路上,溫暖了我整個人生,是世間唯一懂我,心疼我,喜歡我的人, 就這麼走了,我怎麼甘心?”

葉白汀:“你覺得他的死不對勁。”

蔡氏:“起初沒想到,因那就是意外,救人是他自己的選擇,我知道他是那樣的人,就算沒有親眼看到,我在山上,他在山下,聽到轉述也知道怎麼回事,我沒有辦法怪任何人。”

“傷情大半年過去,我才覺得有點不對勁。他很會哄人,尤其懂怎麼哄我,在他身邊我都變懶了,不愛多思多想,他離開後沒人管我,我得萬事自己扛,慢慢想起來一件很明顯,卻被我忽略的事。他從來都不是一個仰慕侯府富貴的人,從我認識他,他物欲就很淡,我們雖未正式討論過這個問題,我也知道他根本沒打算進京城,隻想過自己想過的日子,為什麼來了?是什麼,讓他改變了主意?”

蔡氏唇角勾起嘲色:“我認了真,仔細找了找,發現侯府不大對勁,不是那些‘私情’,那些臟汙東西,我們一進侯府就知道了,誰也不瞎,不是以為裹一層遮羞布,彆人就看不到了,這個侯府,有其它秘密——好像很深很深,碰到一點就會要命。”

葉白汀和仇疑青對視一眼,看到了二房的智慧。

蔡氏明顯很聰明,還很有執行力,一直沒有發現並試圖窺探‘秘密’,可能是應溥心更早一步發現了這個秘密,察覺到內裡危險,故意用話術或其它方法牽製蔡氏視線,不讓她涉險,而他自己……很可能已經觸及到了核心,甚至也是因為這個,‘意外死亡’。

蔡氏嗤笑:“我是個冷心冷肺的人,拜老畜生所賜,什麼事情沒聽過,什麼事情沒見過,侯府這種□□,嚇不住我,也攔不了我,我不怕,也沒想管,我隻想知道我夫為什麼回來,是不是因為這個秘密,找了多久,最後有沒有明白,他的死和這件事有沒有關係。”

葉白汀:“你懷疑他被滅了口。”

“我起初完全沒想過這個方向,隻是對他的死有點接受不了,我了解他,他水性很好,那時洪水暴漲不錯,但流速並不過分湍急,河道也沒有迅猛的拐彎或下降,以他的能力,應對應該是沒問題的,怎會發生那樣的意外?”

蔡氏聲音漸緩:“後來我親自去曾被淹沒的河堤看了看,包括當時水漲最高的位置,找擅水利的人幫忙畫線分析,將所有水流意外情況全都考慮到,怎麼都覺得他應該在某個房舍被淹處停留。大雨過後,那間房舍早就不成樣子了,主人在彆處置了宅安了家,那裡就荒廢了,我小心翼翼爬上去看,發現屋瓦的位置,有處痕跡不大對。”

“我自小生活窘迫,沒什麼家財,曾親自找尋並雕刻,送了他一枚壽山石章子,他很喜歡這章子,一直帶在身上,那處屋瓦上,留下的是便是這枚章子的痕跡,我一眼就認出來了,當時已經過去很久,水也早退了,章子痕跡變淺,可我仍然能看得出上麵的磨痕,它不是乾脆利落的撞到上麵印上的,而是經過摩擦……”

蔡氏眯了眼,話音帶著怒意:“我夫救人是自願,被卷進洪水是意外,他並不曾放棄,一直掙紮求生,可有人不讓他出水,可能乘了船在附近,能用了其它方法,一次次把他打進水裡,叫他出不來!”

“我們夫妻在京城時間不算久,也沒什麼仇人,誰會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除了這惡心肮臟的侯府,還能有誰?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能找到……”

她突然頓住。

葉白汀問:“你查清了真相原委,幫你丈夫報了仇,知道了這個秘密是什麼?”

蔡氏突然伸手撫額:“……我想不起來了。”

這想不起來的點還真要命。

葉白汀認真觀察著蔡氏表情,沒發現任何疑點,要麼,這個人太聰明,太會假裝;要麼,她說的所有都是真話,真的想不起來。

“印章的痕跡所在何處,可還能想得起來?”

“可以。”蔡氏想了想,說了個地方。

“錦衣衛會去查實,”葉白汀把地點記下,“照你說法,家宴出事那日,應玉同很活躍,除了想欺負你,你可有看到他做了彆的什麼?”

蔡氏想了想:“花瓣吧,還是什麼植物葉子?我看到他放到湯裡了。 ”

“木菊花?”葉白汀問,“你當時為何沒指出來?”

蔡氏搖頭:“我隻知大姐對菊花過敏,並不知道應玉同放進去的東西叫木菊花,看著一點都不像,有點紫紅的顏色,蔫蔫的,像做花果茶的茶葉子,他動作也不大,看起來就像是伸了伸手,隔著熱氣探一探湯溫燙不燙。他那天從見了我,眼神就有些不對,我想看看他到底搗什麼鬼,這個東西是意外,還是想對付我的,我就沒喝湯,看他都勸誰。”

“他勸了誰?”

“誰都沒有,”蔡氏搖了搖頭,“很奇怪是不是?那湯是桌上重頭菜,所有人都喝了,他都沒反應,我試著去舀,他反而撞翻了我的碗,不讓我喝……我一度以為這東西是用來對付我的,可最後發現,隻是所有人都睡了一覺,最倒黴的是大姐應白素,她對此過敏,著實受了一番罪。”

“所以你那日,並未昏迷不醒。”

“是。”

葉白汀就覺得很奇怪了,如果木菊花是應玉同下的,他知道這個東西會讓人昏睡,不讓蔡氏喝,為什麼自己也昏睡了?當時現場的屍檢結果,可是記得很清楚,應玉同被勒死,身上毫無反抗痕跡,明顯當時的狀態是昏睡中……

“應玉同可喝了湯?”

蔡氏:“喝了。”

葉白汀一怔:“他喝了?”他是蠢還是傻?

“我給他喝的,”蔡氏垂了眼,“他不讓我喝湯,自己也不喝,明顯有問題,我怎麼可能好好坐著叫他算計?便在他和世子喝酒的時候,悄悄換了他的碗。”

葉白汀:……

那他是得暈。

蔡氏:“之後就是那些老生常談的戲折子,老的敲打小的乖一點,彆惹事,小的諷刺出嫁女回來,過的可真鬆快,家裡都不顧男人們死活了,主理中饋的話術圓融,當家理事的的出來說場麵話,各打五十大板……來來回回都是這一套,我聽著實在煩,就起身告辭,再之後的事,我剛才也說過了,就是被他威脅,去他書房,發現他死了。”

葉白汀沉吟。

如果應主同用木菊花的目的,是讓所有人昏睡,趁機欺負蔡氏,順便折磨折磨應白素……對付應白素,好像不難理解,他不喜歡應白素,二人一直小有積怨,可欺負蔡氏,為什麼要讓所有人昏睡?就侯府這臟汙樣子,做這種事會害怕彆人知道?

“應玉同……怕不怕你?”

“怕我?”蔡氏差點笑了,“天底下還有他應玉同怕的人?除了他爹,他怕過誰?連大姐都敢罵,要不是徐開……”

“徐開如何?”

蔡氏垂眉:“你們應該查到了?縱是不被家裡重視的大姐,也是有人記掛著的。”

這話暗意頗深,她似不想說更多,葉白汀卻全都懂。徐開是管家,侯府大事小情,都繞不過他去,他喜歡應白素,應玉同對應白素不好,他就對應玉同不好,說起來等級森嚴,人家是主子,他是下人,他能把人家怎麼樣?

可有句話叫,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下人有下人的路子,主子身邊的吃穿打點,屋裡的灑掃整理,所有的活兒,是不是都得下人乾?你要點東西,你的月例銀子,份例物什,彆人跑的勤快是一回事,跑的慢是另外一回事,可能夏天都到了,你的春裝都還沒做好呢,你不高興了打打罵罵,告個狀,好,這一頭給你加緊了,另外幾頭更拉胯,你還能回回靠告狀扳回來?

應玉同和應白素的矛盾,可以積於微末,還小的時候就開始了,徐開位置坐的穩穩,自也能一直整的應玉同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是以這份矛盾越積越深,無法調和。

“徐開的死,你肯定知道了。”

蔡氏點了點頭:“是。”

葉白汀:“他從水塘撈出的前一晚,你可有聽到什麼動靜?或者,徐開的死,你可有懷疑的人?”

蔡氏淺淺歎了口氣:“我要是能想起更多的東西就好了,可惜,他的事我一頭霧水,什麼都不知道,夜裡也早早就睡了,什麼都沒聽到。”

又問了幾個問題,葉白汀和仇疑青交換了個眼神,雙方暫時沒有更多想法,便打算提出告辭。

離開前,葉白汀最後問蔡氏:“應溥心為你畫的小像,還有桌上部分信箋,為何都有一枚蛾眉月?”

蔡氏怔了下,才垂了眉,緩聲道:“也是緣分,我們相處的每一個重要節點,幾乎都在七夕,甚至連獄中相見都是,之前都沒能好好過,成親時,他同我約定,每年這個日子,都要好好過,一輩子不許變。”

可誰知歲月流轉,四季往複,七夕年年至,許諾的人卻不在了。

“……他就是個騙子。”

離開二房院子時,已經到了掌燈時分,外麵燈火闌珊,夜色漸濃,丫鬟小杏出來取燈盞,房間裡隻剩了蔡氏一個,她靜靜坐著,身邊一片空寂,背影融在深深暗色裡,此刻伴著她的,唯有桌邊一疊厚厚的信紙。

蛾眉月,訴衷腸,盼佳人,吾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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