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再發, 彆的不說,時間線總要捋一捋,錦衣衛有非常充分且必要的理由, 對現場所有人進行問話。
不止賀一鳴,身為科舉主考官的耿元忠, 也很可能脫不了乾係。
葉白汀隨仇疑青並肩往前走,彼此幾個眼神, 幾聲低語,互相捋一捋思路,就能猜想到章佑在整件事中的思考方向,以及大概行為軌跡。
首先他年紀很大了, 等不起了, 再不參加科舉,沒個出身,無法派官,家裡和外麵都沒臉;其次他有了個特彆喜愛的姑娘,不管這份喜歡會持續多久,明顯都不容於世情,不藏著掖著,不做努力,他沒辦法真正擁有享受, 他內心一定有緊迫感,非常需要恩科這個機會。
可是很明顯,耿元忠的路子走不通。
如果耿元忠立身持正,在這件事上鐵麵無私,所有人都一樣,必須得憑實力說話, 進考場要靠真本事,章佑根本不會有太大情緒,頂多會罵他迂腐,不會說他幫不上。
他幾次提起耿元忠,透出的意思都是指望不上,彆人不想幫忙,而非幫不了忙……他被拒絕了。
耿元忠一定有什麼樣的方法路子,章佑知道,卻知道的不多,為了這次機會,他下了苦功夫,給自己找到了另一條路——他偷偷觀察耿元忠這邊的路子,順藤摸瓜,找到了賀一鳴,才有了之後所謂的‘一定能中’方法。
他在耿元忠這邊隻敢偷偷的來,不敢明麵威脅,一是大家沾親帶故,總要顧及些許,二是可能難度更大,耿元忠行事更為隱秘,並不在台前,他很難抓住實質性的東西。
賀一鳴就不一樣了,之前章佑挑釁他時,透了他曾和耿元忠搶過東西的事,賀耿二人一定因一些舊事,有過不和,而章佑知道這個不和,才能利用耿元忠的脾氣,換來一些小小的支持。
這中間過程,葉白汀不知道章佑怎麼做到的,總之必有不為人知的辛苦,但最終章佑應該是成功了,他拿到了一些東西,威脅賀一鳴幫他這個忙,讓他恩科榜上有名……
沒有人喜歡被威脅,賀一鳴即便和章佑達成合作,必也是心不甘情不願,章佑或許會想,你都有把柄落我手上了,還狂什麼,就要壓著你為我辦事,是以二人關係水火不容,麵對麵時氣氛並不怎麼好。
“……所以現在的結果是,章佑以為自己拿捏住了彆人,威脅的非常有用,今日必榜上有名,但其實並不是,他落榜了,賀一鳴騙了他?”
葉白汀大腦迅速轉動:“榜單一公布,名次揭曉,所有人都會知道,他自己也會知道,為了防止他接下來的鬨事,賀一鳴是不是就得殺人滅口?”
仇疑青眸色微深:“或者——章佑能利用‘科舉舞弊’威脅賀一鳴,賀一鳴是不是也能利用這個,威脅曾經使用過這種方法的人,幫他動這個手?”
葉白汀深吸了口氣:“這個案子……著實有些不好辦。”
舉凡凶殺案,尤其連環凶殺案,不管為錢為情還是為了利益,人物的社會關係上必有交集,但‘科舉舞弊’一事埋的太深,這些案件相關人表麵上並不親近,似乎也沒什麼來往,接觸的太少,還很隱秘,走訪排查就需要更多時間,去對事情進行一一確認,可偏偏,他們的時間不夠。
本案所有動機和結果都是圍著這四個字在轉,你一天查不清楚,細節確認不到位,你就無法理解彆人行為背後的原因,為什麼會這麼做,將來可能會怎麼做……
“不是已經找到這麼多線索了?”仇疑青聲音卻很穩,“所有人都在努力,這些人,一定逃不掉。”
“嗯。”
所有人都在努力,細微的走訪排查仍然在進行,手中線索彙集一天比一天多,他們一定會找出所有真相,目前這股勢力最終的落點在哪裡,他們並不知曉,但賀一鳴和耿元忠的存在,這個利益集團大致的操作模式和分配方向,幾乎已經擺到了明麵上。
雖然說這句話有些不合適,但章佑的死,的確幫他們理清了更準確的方向。
查!一堆彆有心思的人狗咬狗,各使手段八仙過海,他們錦衣衛也不是吃乾飯的,瞧不起誰呢,就查你了,一定能查清!
四樓樓頂的勘察工作正在進行,地麵屍體周圍勘察工作也沒落下,不久之後,屍體就能收撿清理,送回北鎮撫司,屆時葉白汀也會忙,他的時間並不多。
“就先問賀一鳴?”
這是他目前最關注的人,最關注的信息。
仇疑青:“好。”
但要問詢賀一鳴,他的身份就已經敏感了,擔心問供中途挑起不應該的情緒,對方不配合,葉白汀就沒跟著仇疑青上前,而是躲在了窗外一角,屏風之後,讓仇疑青一人去問,他在旁觀看。
仇疑青他安排了一個椅子,塞了杯熱茶,自己坐到能看得到他的方向,才叫人帶了賀一鳴過來。
賀一鳴沒有武功,感知不到第三人的存在,坐下來角度也稍稍特殊,並不知道葉白汀也在。
仇疑青開始問話:“章佑出事的時候,你在樓下?”
“是,”賀一鳴眉目修長,麵有冷色,整個人氣質穩的很,“方才我已經說過了,我對此事的發生深表遺憾,也非常可惜,我並沒有見到什麼可疑的人,聽到什麼特殊的動靜——我那義弟,不是已經幫指揮使驗出來了,章佑隻是自己不小心,摔下樓的?”
仇疑青根本沒接他這話茬,沒有認可,也沒有反對,隻麵色沉凝的繼續:“你二人之前在茶樓裡曾有口角,你和他關係不好?”
賀一鳴目微垂:“好不了。剛愎自用,狂妄囂張,不知低調謙遜,不懂反思自身——我從不與這樣的人為伍。”
“你二人對話,本使聽到了,他說你搶過耿元忠的東西,是什麼?”
“原來指揮使對這個問題感興趣,”賀一鳴唇角噙了笑,“不瞞指揮使,這件事我也很想知道,可惜章佑死了,再說不出來了,不若您累個腿腳,去問問耿元忠本人?”
這不是什麼不知道,這是挑釁。
仇疑青眼瞳斜過來,聲音無半點波瀾:“該問之人,本使自會問詢,現在問的是你。”
簡單的一眼,簡單的一句話,賀一鳴卻覺頭皮發緊,如麵刀鋒,好像正在威脅挑釁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對方,如果不好好說話的話,對方是真的會殺人的!
“宦海沉浮,機緣與危險同在,你永遠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不小心做錯了事,得罪了人,”賀一鳴收起些之前懶散調侃,看著仇疑青的眼睛,似乎非常真誠,非常坦率,“此事我的確不知,也真的很想知道,章公子為什麼那般恨我,總是看我不順眼,非常期待有人能為我解惑。”
仇疑青:“你和耿元忠不熟?”
“熟啊,怎麼不熟,”賀一鳴再次微勾唇角,“如同我和我那義弟,指揮使覺得,我跟他熟不熟?”
仇疑青眸底暗色微湧,氣勢微凜。
賀一鳴:“同一個官場做事,很多公務需要交接,低頭不見抬頭見……說彼此熟悉吧,實則交往並不多,隻在某特定時間段,特定機會場合,有過來往,其它的,生活習慣,個人喜好,皆格格不入,他未必喜歡我,我也不一定喜歡他——我這般回答,指揮使應該懂了?”
問題是回答了,卻也在故意刺激仇疑青情緒,用葉白汀這個人。
仇疑青早知道他不會配合,也懶得和他周旋,直接切入主題:“章佑是不是在勒索你?”
賀一鳴頓了一瞬,笑容更大:“指揮使這話有意思,章公子為什麼要勒索我?我同他又沒什麼關係,隻偶有不和,我為人光明,做事坦蕩,他能拿到什麼東西,來威脅勒索我?”
為人光明,做事坦蕩……
要不是葉白汀心理素質極強,恐怕會當場笑出聲,就這麼個東西,也敢用這八個字來形容自己?
他捧著茶盞的手指都緊了,怕把杯子摔了,乾脆輕輕放在一邊,不再喝了。
仇疑青視線不著痕跡的掠過窗邊,收回到桌前:“章佑因何篤定此次恩科必榜上有名?”
賀一鳴:“這個問題,指揮使得去問他,問我沒用。”
“不隻章佑,”仇疑青眉目微厲,“一年前科舉,四年前科舉,本使都曾查到,不止一人在大考前後有過此類言語,這些人又剛好,都在那段時間與你接觸過——你怎麼解釋?”
賀一鳴怔了一瞬,似是沒想到話題轉變這麼快,剛剛不是在聊死人,聊葉白汀?突然轉到以前,說到這個點,他有些沒反應過來。
這個反應不過來,不知如何應對,就很像心虛了。
不用看仇疑青表情,他也知道自己有了失誤,乾脆就著驚訝表情往下演:“竟然還有這樣一回事?是哪幾個人,我怎的不知?”
仇疑青茶盞放在桌子上,抬眸時,眼底有厲厲微芒:“‘科舉’之事,你知道多少?”
賀一鳴閉了眼,舔了下唇:“也對,你們錦衣衛,就差信誓旦旦說有舞弊了,怎會不問?可時間過去這麼久,指揮使想必已經查過我的院子,我身邊的人了?如何,可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