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兩位過來還真不是為了玩,盯彼此盯的那麼緊,可能是為了搶東西,也可能是為了抓對方的小辮子,目的落點都在對方,而不在酒宴本身。
畢竟,主子娘娘的事,宮鬥的潮流暗湧,比外頭的哪件事不刺激?
他便問:“兩位可知彼此今夜會來此?”
富力行直接冷笑:“雖說這話有些無情,但咱家手上事那麼多,不至於連誰家阿貓阿狗都關心。”
誰把這臭老狗放心上了!
班和安:“咱家倒是在路上聽人說了一嘴,有‘熟人’會在,但也沒必要刻意避嫌,這天子腳下,能讓咱家避嫌的人,可不多。”
說完二人又是互相哼了一聲,互相瞧不上。
你個老狗好不要臉!
少爺麵前都敢說謊,你們長樂宮不行啊,怕是運數到頭了。
二人之間打什麼機鋒,葉白汀沒過多解析,大半是平日積怨,不過話到此刻,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兩位經常需要采辦珍奇玩意,恐怕平日多有辛苦,除了這轉運使樊陌玉,還認不認識其他人,比如皇商?”
“少爺說的……”
“可是這兩日都找不見人的湯貴?”
東廠西廠什麼消息路子,隻要用心,大事小情都能聽到點風聲,知道事關重大,眼皮一垂,富力行先說話了:“一月前曾托他尋個玉尊,到現在還沒消息,不知死哪兒去了,都不知道來同咱家報個信,咱家都沒處找他。”
班和安:“大概半個月前,咱家聽說湯貴手裡有好東西,讓人送了信,說想要,可他一直未帶東西過來,咱家與他交往並不多,不知個中緣由,便也沒問。”
皇商乃巨賈,手裡錢多,珍寶多,生意路子廣泛,樊陌玉是轉運使,雖不做生意,確實是朝廷實差,手下路子同樣廣泛,可以幫人找帶很多東西,尋常東西彆人也不會尋他帶,可但凡經他手裡過的,必是價值連城之物。
前者失蹤多日,至今不見,後者死在今夜花船……
葉白汀視線和仇疑青相撞,這事是不是有些微妙了?當真是巧合?
仇疑青看向兩個公公:“今日酒宴,可感覺有什麼不對?”
富力行想了想,搖了搖頭:“倒是沒瞧出來,酒酣情熱,氣氛鬨騰,和尋常花樓宴席沒什麼區彆。”
“死者臉色可有不對?神情可又緊張?”
“沒有,”班和安道,“不過他喝大了,打著哈欠犯困,被扶出去說休息一會兒,誰知之後再也沒回來。”
“他很早離席?”
“所有人中,該是最早。”
“今日可有人為難他,或者,他有沒有為難彆人?”
“這個還真沒有,論官位品階,他沒什麼底氣,可他手上是實差,油水肥,彆人也沒必要跟他較勁……”
葉白汀便明白,死者的社會地位稍稍有些微妙,不是那種官威甚重的運轉使,隻負責有限的一小塊,但也已足夠有分量,算不上不起眼,既然被主人請到了局上,不應該不會不聞不問——
“魏士禮做東,沒關心過他?”
“他倒也想呢,哪有時間,”富力行哼了一聲,“吏部什麼地方,你當他位置穩?升了官又如何,底下競爭者可不少,他不得趁機好好伺候上官,穩住這點盤子?”
上官?
仇疑青問:“吏部尚書江汲洪,今夜也在?”
“不僅在,”班和安唇角笑意意味深長,“魏士禮還叫了姚娘子一直重點招呼伺候,是今晚最忙的人呢。”
“姚娘子……今夜一直在菡萏閣?”
“是。”
葉白汀就有些納悶了,那中間她去送了誰?當時那個背影,他感覺自己沒看錯,姚娘子一定送了一位客人離開,看身量應該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
他便換了個問法:“這位姚娘子,中途可以離開?”
“那次數可就多了,”富力行笑道,“花船可不隻三樓這一波客人,多的是熟客需要她打招呼,這邊酒菜果點她也得留心,時不時就得換補新的,時不時就得出去一趟。”
隻不過出去是出去,不管轉了幾圈,最終都還是要回到三樓,因這裡,才是最尊貴的客人。
葉白汀懂了,和仇疑青又問了幾個問題,才結束說話,放兩人離開——
“今日夜已深,兩位辛苦,明日怕還有得忙,就不多留二位了。”
“還是少爺會疼人,”富力行笑眯眯,“您放心,都不用您多囑咐,規矩咱們都懂,稍後若有需要,隨時使人來問話便是,咱們誰跟誰呀,這個案子,咱家必儘心儘力,助少爺破案!”
班和安臉上笑意沒那麼大,隻唇角勾起了些許弧度,反而顯得更真誠隨和,距離更近:“少爺還是彆隨意相信彆人的好,萬一是什麼處心積慮,編造謊言的凶手呢?上回的煙花,咱家瞧著少爺還算喜歡,最近寧壽宮來了一批新的,明日再送兩箱到北鎮撫司?案子方麵,有什麼需要配合的,少爺隻管叫人來傳話,不用您跑腿,咱家自己過來北鎮撫司,也讓您省點心不是?”
兩位公公眼看著又要掐起來了……
葉白汀有些不懂,為什麼這兩個人對他好像特彆尊敬?這尊敬態度,比之前隻有多的,沒有少的,他並不覺得是自己的本事,他也沒那麼大本事讓這類人折腰。
目光微移,落在仇疑青身上,葉白汀心中有了答案,應該還是這男人。
仇疑青還是指揮使的時候,兩個公公就慧眼獨具,早早就想拉攏抱大腿,隻是沒成功,最後想了個歪招,曲線救國,從他身上下手,現在指揮使已經不隻是指揮使了,還是安將軍,戍邊關,守國門,從無敗績,厲害的不行的戰神,更了不得,態度必須得比以前更端正啊!
……就有了今夜這出。
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葉白汀問仇疑青:“你覺得他們看起來像凶手麼?”
仇疑青:“證據缺失,一切都不好說。”
這兩個浸淫後宮數十年,手底下不可能沒有人命,姿態放的再卑微,本身對殺人這種事,不會有太多‘不可以’的共情,隻這幅殷勤合作的態度,看不出來。
他們看起來再誠懇,也一定藏著些彆人不懂的小心思。
“嗯……”葉白汀站了起來,“我們去看看現場?”
會先問兩位公公,一是遇上了,二是這兩個人時間比較不自由,能在外麵停留的有限,如果把現場一切看完,再來問話,可能已經來不及,二人必須要回宮伺候了,順序流程隻能稍作調整,先問了他們,再看其它。
宴客的菡萏廳和開著窗子的房間,已經被錦衣衛封鎖控製住,會一直保存原樣,倒是不著急,他們先尋找的,是這次酒宴的主人,魏士禮。
但是很可惜,魏士禮喝醉了。
今日他做東,是升官的慶祝宴,本來就很高興,飲的不少,又一個勁和上官敬酒,可不就量多了?
過來陪著解釋的,是被申薑問過話,放過來的姚娘子:“兩位公公到時,魏大人就有些勉強了,說話都不清楚,有點大舌頭,但宮裡人不能不敬著,出去吐了一場回來,還是沒好,幸而兩位公公不介意,魏大人在座位上半趴半醒的陪了會,就被人扶了出去……轉到這個房間。”
房間離菡萏廳不遠,本是個收拾整齊乾淨的廂房,現在就不一樣了,房間裡酒氣熏天,地上倒著兩個空酒壇,男人衣服脫的差不多,姿勢非常不雅的卷著被子,鼾聲震天。
這便是魏士禮了。
他們進來這麼大動靜,這人什麼反應都沒有,鼾聲依舊。
“這酒壇子……”
“魏大人醉了,越發饞酒,拎著酒壇子不放,被扶出來時,手裡還拽著,就一直帶到了這個房間。”
葉白汀聞到了些許脂粉氣味,也不用掀被子,床上人睡姿豪放,天熱又熱,被子卷著,並沒有真蓋上,他一眼就能看清:“這裡有姑娘來伺候過,但沒成事?”
“少爺怎麼知道……”
姚娘子訝異了一瞬,立刻察覺這話失了分寸,微笑著答了:“客人到我花船,總得樣樣伺候周到了,大人們可以說不要,奴家們卻不能不來伺候,把魏大人扶到這個房間的,正是奴家安排的姑娘,可魏大人飲的太醉,那處……已是不頂事了,無法行樂,還睡得意識全無,姑娘無法,隻能退下。”
這並不出奇,人要是真醉死的時候,的確沒辦法起反應。
姑娘都親自試了……看來是真醉了。
他問話的時候,仇疑青在床邊轉了一圈,似乎也用自己的方式試過了,眼前的魏士禮,的確意識全無,無法清醒。
“席上可還有其他客人,現在仍在船上?”
“尚書大人江汲洪,”姚娘子歎了口氣,“他也喝醉啦,因當時他去了趟官房,順便安排的房間就不在這裡,稍稍遠些,指揮使可要看看?”
仇疑青:“帶路。”
這個房間的確有些遠,若說魏士禮的房間在酒宴正廳,菡萏閣左邊,這個房間就在菡萏閣右邊,走過去路還有些長。
中間姚娘子說了尚書大人今日經曆表現,幾乎和魏士禮一樣,來的有些晚,卻基本上所有事情都一起經曆過了……就是量不太大,也飲醉了。
都是花船上的房間,建造和布置很相似,這個房間要稍稍乾淨一些,至少沒有倒在地上的酒壇子,但同樣酒氣衝天,不僅僅有酒臭的味道,還有混合著脂粉,以及□□後的曖昧味道。
吏部尚書江汲洪躺在床上,同樣沒醒,用力去叫,也隻是哼哼了兩聲,根本叫不醒。
姚娘子知錦衣衛要問什麼,乾脆自己說了:“江大人和魏大人不一樣,離開房間時醉是醉了,卻沒有那麼醉,還能和奴家帶來的姑娘行那樂事,但他似乎有些後勁上頭,辦完事後就犯了脾氣,嫌棄姑娘,把人趕走了,自己也睡著了,一直未醒。”
葉白汀聽著姚娘子的話,卻突然感覺到一個問題——方位。
這個房間的位置好像……
他走到窗邊,往外看了看,稍稍有些斜,絕對不是那支弩1箭的攻擊角度,但非常近了,從這裡去往那個開窗的房間,來回會非常迅速,且很大可能保證……無聲無息,不會被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