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樁命案裡,包括牽扯出來的烏香鏈條,官位買賣,方之助都若即若離,的確有嫌疑,可錦衣衛也的確沒有找到有關他的任何證據,他非殺人凶手,隻是腦子靈透,對一些事猜測明晰,有意引導,他也並未真正參與烏香買賣和官位買賣,所有找到的證據鏈,包括諸多細節,都未有他的痕跡,就算那些過過他手的文書流程,也大都是在江汲洪授意下,魏士禮要求算計中做的。
正如他所言,他的確知道點東西,卻並未觸及真正核心,好像真就是在三皇子組織考察階段內,很多秘密並沒有向他開放。
沒有任何證據證明他犯了罪,北鎮撫司當然沒理由扣押,稍後請他至偏廳,就自己知道的事,對本案細節做些補充,就可以離開了,隻是短時間內不得離開京城,錦衣衛有任何後續問題,都會提調問話。
方之助懂了,拱了拱手:“若指揮使對在下官不放心,儘可派人監視,有任何問題,下官都會配合。”
葉白汀心說短時間內當然要重點關注,三皇子組織不可小覷,他總覺得方之助的存在有些微妙,可能藏著什麼東西沒說,稍後會引來更多波瀾也不一定。
接下來就是兩位廠公了。
案子已問完,仇疑青和申薑的活兒卻沒完,接下來有一大堆要忙的事,葉白汀便站起來:“我送兩位廠公?”
“不用不用,少爺留步,留步——”
“路咱家都識得,自己溜達著就出去了——”
富力行和班和安臉上帶著和善笑容,客氣的不得了。
二人視線悄悄掠過後麵的仇疑青,看看眼前的葉白汀,再一次深深了悟,北鎮撫司不能惹。指揮使固然厲害,遠能戍邊□□,近能破案緝凶,少爺也很厲害了,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瘦的跟普通少年郎沒什麼區彆,可清澈眸底映的是人心善惡,腹內回轉的是迎凶對峙之計,還有一手鬼斧神工的剖屍絕技,有什麼事他看不透,破不開,平不了?
哪怕這兩個人沒什麼特殊關係,抱不到指揮使的大腿,抱到少爺也夠本了!
瞧著四外已經忙碌起來,錦衣衛們跑前跑後,沒人關注這邊,富力行悄悄拉了葉白汀,低聲說話:“少爺有沒有考慮過……以後的路?”
葉白汀眨了眨眼,沒聽懂:“以後?”
富力行笑的熱情極了,視線滑過他腕間的小金鐲:“您看您現在,還是戴罪之身,帶著這小鈴鐺,去哪裡都不方便不是?不管您以後想在哪,想乾什麼,多個朋友多條路,我們東廠背後站著宮裡娘娘呢,咱家那主子,您知道的,厲害,有手腕,若是她想護一個人,萬萬沒有護不住的,這多年過去,也當得起財大氣粗幾個字,這每日珍玩,山珍海味……少爺您考慮考慮?”
班和安就笑了,還是相當有嘲諷意義的那種冷笑:“少爺聰慧,富廠公這話就彆拿出來唬人了吧?這皇城裡,娘娘們不停爭寵,往上爬,圖的是什麼?當真是皇上的寵愛?色衰愛弛,有些東西留不住的,真正穩的,唯有位份,一朝天子還一朝臣呢,上頭變了天,後宮娘娘們哪怕為了避嫌,也得往外走,誰能自始至終坐在宮裡頭?”
當然是太皇,太皇太後這樣的人物了!
他意味深長的說完,點透,衝葉白汀拱了拱手:“長樂宮早已日暮西山,咱家覺得,還是彆湊這個熱鬨的好,少爺不若考慮考慮我西廠,有正經破案之責,活兒還輕省,您要閒了,有的是事隨您辦,您要累了,莫說珍玩海味,這往後的好日子,長長久久呢……聽說你父親的案子,到現在還沒個準,太皇太後在位多年,對很多老人也熟,定能幫得上忙……”
富力行就不乾了:“你懂個屁,我長樂宮怎麼就日暮西山了,你當先帝下的旨是什麼了?”
班和安:“時時把先帝掛在嘴邊,你長樂宮又把當今天子放在何處?”
“少爺你彆聽他的,跟著咱家,絕對差不了!”
“少爺才是千萬彆聽他的,當心一步錯,步步錯,不若跟著咱家走!”
二人說著說著,聲音慢慢大了,自然會引來彆人……
“兩位廠公在跟本使的仵作說什麼,大聲些,也讓本使聽聽?”仇疑青過來了。
二人就跟突然被卡了脖子的雞似的,瞬間消聲,比著快的往後撤。
“沒什麼沒什麼,北鎮撫司忙,咱家便不做打擾,就此告辭,告辭——”
“不必相送,少爺且好生保重身體,有事儘管使人支會,不知上回那兩箱煙花用的怎麼樣,可喜歡?不喜歡的話,隨時同咱家說……”
“兩位走好。”
葉白汀微笑將人送走,才發現仇疑青臉色有點不對,似乎太黑了點?
仇疑青何止是臉黑,聲音都沉了:“他們竟然敢肖想你。”
葉白汀:……
“我不會跟他們走。”
仇疑青麵色不愉,盯著對方早就消失了的背影:“他們竟然敢挖我牆角!”
“未必是挖牆腳,”葉白汀笑歎,“兩位廠公心思明透,怎會猜不透我心思?我跟著指揮使,定不會走,他們這麼說,應該是一種表達尊重的方式,告訴我我值得,或者表達親近,如果日後有需要,他們可以用。”
仇疑青臉色還是不好看,雖沒說話,卻攥住了他的手。
……算的上是大庭廣眾之下的頭一遭了。
這男人有時候很理智,講道理講的讓他都要反思自己,是不是滿腦子都是不應該的想法,有時候的霸道又幼稚的沒道理,明明知道是怎麼回事,還是入了自己腦補的扣……傻不傻。
葉白汀偷眼看了看左右,輕輕撓了下對方手心:“不說這個了,江汲洪那裡,你可要親自申?”
頓了頓,仇疑青才清咳一聲:“不必給他這麼大麵子,先冷一冷。”
“那你要不要先回去睡會兒?”
葉白汀看著仇疑青的臉,有點擔心,眼底的紅血絲真的更多了:“我知你體力好,能扛,可稍後還有更多你需要做的事,彆人替不了,先休息一下,嗯?”
仇疑青這次沒有拒絕,深深看著小仵作的眼睛:“……你陪我。”
“好啊。”
案子破了,人也抓了,葉白汀沒有任何負擔,拉著仇疑青回房間,吃了頓略遲的午飯,盯著他喝了苦苦的藥,之後分享了一個甜蜜溫柔的吻,陪他上床補眠。
不知是藥物作用還是其它,這一次仇疑青睡著的很快,葉白汀反倒慢了一拍,很久才睡著。
本來每個案子破解之後,都是他最安心的一段時間,身心俱疲之後的放鬆是最治愈最舒服的,他每一次覺都會睡得很沉,但今日不知為何,心底總有些不安,有不知名的惡魔在夢裡奔走相逼,身上出了很多汗,不知是被嚇出來的,還是天氣太熱……他突然驚醒,睜開了眼睛。
外麵天色未暗,隻有了些暮色,未儘的晚霞鋪在天際,像血色的殘紅。
仇疑青沒醒。
這很少見,但葉白汀也知道,這是正常現象,應該是服藥期間的第二種副作用,陷入昏睡。
指尖輕輕滑過男人的臉,葉白汀勾了唇,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這男人如此不防備,如此純粹安靜的睡眠,果然好看的人什麼時候都很好看。
他沒有試圖叫醒仇疑青,之前問過大夫這個副作用,大夫說彆擔心,也彆發愁,指揮使一旦進入這個狀態,乾什麼都沒用,叫也叫不醒,隻能等他自己醒來,可能是幾個時辰,也可能是一兩天,或者幾天,這是必備階段,隻要過去了,就又成功了一大截。
葉白汀微微俯身,在男人唇角印下一個輕吻。
要快點醒來啊,指揮使大人。
夜色一點點漫上,四外處處安靜,北鎮撫司防衛森嚴,錦衣衛們都在,指揮使也在身邊,可不知怎的,葉白汀還是感覺心中不安。
他乾脆起身,把北鎮撫司轉了一圈,外麵守衛,內裡輪值,包括詔獄裡的犯人……連狗子他都親自看過了,一切如常,沒哪裡不對。
夜深人靜,二更天,窗外滴漏輕響,台前燈花一爆,有人敲門,送了封信進來。
葉白汀展開一看,指尖就繃緊了。
信上內容倒是很平常,看不出什麼不對,說夜長無事,月色極美,邀他船上一敘,可這封信沒有落款,誰人寫的,誰人相邀,儘不知曉。
可‘船’這個字,近來存在感著實不小,這個時間,這個字眼,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三皇子勢力。
葉白汀垂眼,將信燒了,沒動。
似是知道他不會去,下一封很快到了,這次信上隻有六個字——
不來,會死人哦。
隨信還附贈有一枚信物,這個信物,讓葉白汀頓時失了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