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世人皆惡人心無善(2 / 2)

詔獄第一仵作 鳳九幽 10297 字 11個月前

舉著弩箭,對著中間的黑衣人還好,除了警惕戒備,沒有更多表情,那些站在前麵的黑衣人小首領卻不一樣,他們有的抱著胳膊,用的攥著拳頭,眼神和在場百姓官員一樣,甚至比他們還激動,還熱烈,那種熱切看上去帶著瘋狂,似乎非常遺憾自己為什麼不是其中一員,甚至很想提示他們,你們都錯過了什麼點,應該怎麼怎麼罵,怎麼怎麼說……甚至已經有人親自參與進去了,罵的很投入。

三皇子還在他耳邊,低聲蠱惑:“你看這世間人,汲汲營營,蹉跎一生,為的都是什麼?你知道我賣烏香,有些人起初是抗拒的,不想用的,最後還不是用了?我買賣官位,有些人清高,覺得舉世皆濁唯他獨清,可後來還不是跪著來求我了?有些人啊,小時候日子過得不好,見慣世態炎涼,心性堅定,總覺得就算在河邊走,也不會濕鞋,他跟彆人不一樣,能把持得住,可人心是個什麼玩意兒,這些人都不懂,我懂……”

“什麼忠貞守護,什麼矢誌不渝,不存在的,人們想要的隻是錢,更好的日子,更好的享受,才不是什麼太平,不能吃飽穿暖的太平叫什麼太平?人都利己,隻要自己被威脅,他們就可以反咬一切……”

葉白汀卻突然道:“你今日邀我前來,也派了人去北鎮撫司,是麼?”

三皇子一頓。

葉白汀麵色始終無波:“你不敢殺了仇疑青,也殺不了他,但你想做點彆的,你想救江汲洪和姚娘子,如何,等到現在,人可救出來了?”

三皇子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不愧是我看上的人,這麼緊張,也能想到彆的……行,讓你瞧瞧我的本事!”

他手舉到半空,擊了擊掌——

很快,從船梯上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男人著青衫,年紀略大,是江汲洪,女人著素裙,腰肢妖嬈,是姚娘子。

二人氣質表情也和之前完全不一樣,可能是因為過了一回牢獄之災,也有可能因為彆的,他們的眉目裡,都有一種和船上黑衣人小首領類似的癲狂,視線也極為放肆。

姚娘子盯著葉白汀,暗紅舌尖舔過唇角:“此子狡言善辯,沒端著什麼好心思,主子何不殺了他?奴家親自替主子動手,保證不臟主子一片衣角……”

江汲洪看著葉白汀,卻好像看到了什麼稀世寶貝,眸底有異光閃過:“倒也不必一擊致死,弄殘了也可以,如此靈透聰慧,定也是個挑撥人心的好手,可收為己用。”

葉白汀眉梢微抬:“你的狗好像格外興奮,這是……到時間了?”

“不對,”三皇子看著他,微眯起了眼,“你的表情告訴我,你好像有話說,你想到了什麼?”

葉白汀眸底墨色鋪開,似夜濃鬱:“沒什麼,不過是你們的核心秘密罷了——三皇子想聽?想聽,就把船上場麵控製住,彆敷衍,我知道你做得到。”

“你敢跟我談條件?”三皇子有些不可思議,完全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對麵人還有這樣的姿態與判斷,“誰才是砧板上的魚,你心裡沒數?”

葉白汀勾了唇:“魚也沒走沒跑啊,是三皇子你想聽,我才考慮要不要告訴你,你若不想聽,也沒什麼,總之我這麼聰明,什麼都能知道就是了。”

“好啊,你說說看。”

三皇子抬指一揮,船邊響箭放出,很快,東西兩條船上動靜被壓了下來。

葉白汀看到了,才緩聲道:“我方才,突然想起這次辦案時非常重要的一個細節——你組織裡的人,諸如姚娘子魏士禮,還有此刻東西兩條船上黑衣領隊,這種有一定地位,負責一種事務的‘小首領’,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在同一時間段行蹤全無,短暫的消失時間裡,彆人不知道他們在哪裡,去何處尋,他們再出現時,精神狀態有了很大的提升,他們亢奮,偏執,行事手法比之前更凶,哪怕性格在平時偏平和的人,到了這個時間節點,也會突然變的脾氣略大,不允許被頂嘴,不允許自己的權威受到任何挑戰……”

“他們去哪裡了?因何發生這種變化?”

葉白汀結合腦中仇疑青查到的消息細節,以及少量姐夫那裡的回饋,雙目漸漸明晰:“三皇子可是為他們準備了,與眾不同的秘密集會?”

三皇子挑了眉,眸底興奮更多。

葉白汀心下了然,又道:“在這個秘密集會裡,所有人都可以暢所欲言,發泄平日壓在心中的積怨,對父母,對兒女,對世道,對身邊人,對所有的一切……任何不滿,都可以罵出來,大罵特罵……我猜,你為了這個集會方便,讓大家沒有負擔,你還會要求所有人蒙麵,或戴麵具,對麼?”

三皇子還沒說話,姚娘子已經蹙了眉:“因何他會知道這些?主子跟他講了?”

“姚三!”

江汲洪適時製止,但已經晚了。

葉白汀微笑:“看來,我又猜對了。”

不過是洗腦手段,在他來的時代,他看到的不要太多,很多非法組織都會想各種各樣的方式操控底下人,花樣各異,但歸根結底,都是利用群體特性。

人一旦投身到群體中,就會一定程度的,為了獲得認同,拋棄是非對錯的思考,當蒙上自己的臉,擋上自己的名字,這種去姓名化,會讓人更加沒有負擔,不必承擔任何責任,不被任何道德拘束,說第一句話時可能還沒什麼特殊,甚至需要被鼓勵,可隨著話越說越多,極端情緒會隨之放大,變得狂熱,偏執,盲從,會覺得自己是對的,所有人都是這樣,所有人都該這樣,隻是彆人不敢說,你有勇氣罷了……

在這種集體裡,數量即是正義,那個被提出來的理念,高高在上的夢想,已經不再是你的想法,它會反過來奴役你,你會很難抑製一些誘惑,你會被引導,被訓誡,所有的規矩,文明,隻有創造這個‘世界’的貴族階層才能製造,如果他在你耳邊反複不停的提起一個主張,那這件事就會變成你唯一的追求,深信不疑。

“你為他們定製‘信仰’,你催化他們的偏執,訓誡他們的服從,他們不再是有個性的人,而是你的信徒。你要的不是跟隨你的夥伴,支撐你的力量,你要的隻是沒有腦子的盲從,他們不需要有想法,不需要有生活,隻要聽你的話就行了。”

葉白汀盯著三皇子,眸底似有火在燒:“你不賣烏香給平民,並非你心生憐憫,隻是因為他們銀錢不豐,不夠你吸血;你買賣官位自也不是好心,什麼現在分辨好了,日後知人善用,你隻是想引誘這些人墮落,為自己的黑暗勢力添磚加瓦;包括今日這一出,這兩船人,也不必談什麼悲憫不悲憫,可憐不可憐,你心中並沒有困惑和同情,你想要的,隻是力量的絕對壓製,你想讓所有人恐懼,所有人屈服,你想要的,隻是統治。”

“你認為世人皆惡,人心無善,你今夜根本沒想著讓我選,就是想製造凶險,拉著這些人去死,延長整個恐懼過程,讓幸存者去恨,去痛,順便惡心北鎮撫司——這不是選擇,是挑撥,你仍然在玩弄人心!”

身處險境的人當然會希冀奇跡的發生,英雄的出現,如果發現等不來,最多隻是失望,可人命一個一個消失,恐懼過程一點一點拉長,再有人故意挑撥,他們會不會恨官府不來,明明可以救,為什麼不來,百姓就是螻蟻,隨便可以犧牲麼?甚至到了最後,官府來的晚了,沒有救下那麼多人,也會被詬病,被有心人士引導……

天子積攢下的人心,北鎮撫司曆來的努力,所有一切,都將化為泡影。

“我果然沒看錯,你懂我……世間你最懂我,你就該是我的人!”

三皇子看著葉白汀,眼神更加狂熱:“你既然都明白,都知曉,為什麼偏要在仇疑青身邊,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眼下看似繁花盛景,處處春風,可你一旦有一點缺點,就會被放大,就會被憎恨,這些你救過的人,你憐憫過的人,都不會心疼你!世間沒一個好人,沒有!親人可買賣,情人可背叛,未來可交易,你為何兒女情長,為這些凡俗所困,不若跟了我,我們一起,創盛世基業,共享山河!”

葉白汀卻憐憫的看著他:“三皇子可知道,玩弄人心,是會被反噬的?你這般自信,以為底下這些人經你調教,忠心耿耿,都在保護你?實則他們保護的,隻是這個組織的存在,是讓他們癡迷執著的這個集會,最高首領是不是你都沒關係,一旦你深陷危機,無可挽回,他們會自斷臂膀,另生新王……”

“連怎麼挑釁觸怒我都知道,”三皇子舌尖舔過唇角,“小阿汀,你可讓我越來越放不開手了。”

他太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葉白汀也知道。

這個人很聰明,極度自戀,極度自信,除卻自己的組織,還有東西這兩船人,所有的挑撥都來的恰到好處,先把團結一致的分化,再挑起情緒對立,讓他們自己亂,最好決裂,這時候自己再插手……這是統治階層最擅長的事。

史書上有多少回類似,新王總會如此,先分化,再鎮壓,隨著時勢左右調停,平衡,此消彼長,自己的位置越來越穩……有人給這個方法起了個名字,叫帝王心術。

“你說的對,我們所有人,都不能小看環境的侵染力量,人性,的確經不起試探,可人性,也可以相信。”

葉白汀站在船頭,隨夜風拂過,鼓起他的衣袍,撩起他的發絲。

“信任本身,就是一股力量,它會賦予人們勇氣,向上的動力,所有守護和珍惜,所有付出和努力,都不會是無用功,你可能看不到,但終有一日,它們會在未來回饋你。”

“你覺得世間人心皆惡,經不起半點誘惑和拷問,我卻覺得世間人心溫暖,沒有純粹的惡,身處黑暗,我們最想看到的,仍然是一抹明亮天光,我們追求的,永遠是人性美好的瞬間——如若不信,你且看!”

“你睜大眼睛,看看外麵正發生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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