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說,這具屍體,很有意思。”
葉白汀說著話,解剖刀一劃,剖開了死者的胃。
申薑再次驚訝:“這……這感覺,怎麼和前一具屍體,刑明達一樣?”
就是他剛剛報到的那些菜名,一點都不帶差的,形狀,顏色,大小……呃,也就是分量多少,完整程度上,比刑明達略差一點,模糊了幾分,但大部分都能看出來啊!
“還有這酒味兒,”申薑鼻子聳了聳,就很清楚了,“稍微有點酸,可不就是果子酒,櫻桃味?”
葉白汀看著他:“可還記得我同你說過的,食物在胃部的消化時間?”
“記得!”
申薑前後一尋思,對比死者身上衣服的狀態:“……那這個單氏,也是那天一塊死的?吃完飯後沒多久,最多一個時辰,就死了?”
葉白汀頜首:“不錯。”
...
那也就是說,單氏的死亡和刑明達算是前後腳,刑明達死了沒多久,她就死了,因為是屍體,不是活人,方便處理,不知道被藏到了哪裡,所以才一直找不著?
“那凶手豈不是很忙?”申薑皺眉,“在皇宮之內,連殺兩人,還是在各位貴人的眼皮子底下,怎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乾這麼多事?真的能做到麼?宮人發現刑明達的時間很快,皇上當機立斷,直接命所有人不準走動,禁衛軍封鎖包圍,凶手若是宴邊之人,根本不可能走得開啊……”
葉白汀垂眸:“所以在殺人手法上,需要調整。”
“可刑明達一事,我們之前分析,已經認為是來不及做計劃的突然動手,存在風險,若這單氏也是……”
申薑倒抽口涼氣,這凶手得多厲害,能短時間內安排這麼多事,還能井井有條,不被發現?
葉白汀:“所以凶手留下了漏洞。”
“漏洞?”
“北鎮撫司破案之能,我這個仵作驗屍之才,”葉白汀聲音平靜,“非我自誇,大概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凶手既然聰明,就該知道有些東西瞞不過我的眼睛,若有時間謀劃,會做的更謹慎,更逼真,現在卻隻能用這種粗糙的遮掩手段……期待不要被我發現。”
粗糙的……遮掩手段?
申薑著急:“少爺您看出什麼來了,到是快點說啊!”
“不急,我需得看得更清楚,更確切。”葉白汀又回到了屍體旁邊,看死者其它的臟器。
房間一時陷入安靜,申薑隻能繼續把注意力聚焦案子本身:“指揮使帶著禁衛軍找了三天,都沒找著,還是彆人拋屍,屍體好巧不巧浮在湖麵上,被我們發現……那這三天藏在哪裡呢?藏哪兒都說不清啊,天氣這麼熱,藏哪兒不得爛?”
葉白汀視線不離屍體,順口提醒:“所以,這種天氣,屍體放在何睡,不會腐爛?什麼樣的環境,什麼東西,能夠阻止腐爛發生?”
申薑眼神一怔,有些不確定:“……溫度?冰?”
葉白汀一臉孺子可教:“不錯,就是冰。”
“溺水而亡之人,皮膚會出現蒼白皺縮,單氏屍體表現有類似特征,遂起初我還迷惑了片刻,但我很快發現,不一樣,死者身上皮膚出現的特征,與溺死並不相同,仔細觀察,很快能看到其胸前敏感部位頂端點有縮小現象,部分皮膚出現‘雞皮疙瘩’……這是受凍才會有的特征。”
“凍死者,腦內會充血水腫,甚至可致顱骨縫裂開,當然這一點,死者身上未有表現,但凍死之人,胃部粘膜下,會有褐紅色斑點出血,剛才我解剖胃部,你應該也看到了——”
申薑猛點頭:“是,有!”
為了確定,他甚至走向工作台,又看了一遍。
葉白汀又道:“除此之外,凍死之人,屍斑顏色會相對較淡,內臟也會有變化,比如肺部及左心臟血液會呈鮮紅色,右心臟血液則呈暗紅色,肝腎等內臟充血……”
所有這些,都能在屍體上看到。
“一般活人凍死,屍體會成卷曲狀……這也是我第一時間沒往這方麵想的原因,可若是活人凍死,卻並非清醒的活人呢?”
葉白汀看向申薑,眸底有微光流動:“上次刑明達屍體,我尚要激一激你,你才會放開鼻子聞其胃裡的味道,幾經仔細辨認,才篤定是桂花酒,但方才,我一剖開胃,你立刻認出來,這是果子酒,櫻桃味,為什麼?櫻桃味道,比桂花味道濃烈?”
...
申薑立刻搖頭:“那不能,要比濃烈程度,桂花肯定更勝一籌……我知道了少爺,是不是單氏飲醉了!”
飲多了,酒味自然更加濃烈,更加能讓人聞出來,醉了,也就是不清醒的活人,不知不覺被人放到有冰的地方,沒準人都不用花多少力氣,引引她就能去,還犯困睡覺,睡著的時候,慢慢被凍死了……自己都不知道!
葉白汀看著申薑:“如今時節,有大量冰,可以凍死人的地方,應當隻有冰室了?”
“是,”申薑點頭,麵色凝重,“但宮裡和外麵不同,主子們都得用冰,每一個宮殿內部都挖有自己的冰窖,到底哪裡是單氏凍死的地方,怕仍然有的找……”
他捏著下巴:“凶手該不會是擔心指揮使終會搜到,就提前拋屍出來了?覺得今天黃曆不錯,方便做這種事?”
“此人很聰明。”
葉白汀聲音微緩:“可能也是在賭,隻要我驗屍經驗沒那麼豐富,對凍死沒那麼熟,就一定會為死者狀態煩擾,到底什麼時間死的,為什麼不腐爛,找不到原因,就隻能認為是新死,從而誤入歧途,耽誤了破案流程。”
申薑看向窗外,眼神複雜:“所以今日這場雨,反倒成就了凶手?天色昏暗,視野模糊,方便拋屍,還能順便把屍體樣子偽裝成溺死……玩我們呢!”
還好少爺聰明,果然少爺最厲害!彆人誰能想到冰這個點!
“所以,”葉白汀轉身看申薑,“你現在應該也明白了?”
申薑感覺少爺的眼神不大對:“明,明白什麼?”
“上一具屍體的疑問。”
“上一個……刑明達?”
“刑明達左額側的重擊傷,凹凸不平的傷口……”
申薑心中一動:“造成他傷口的,也是冰?”
葉白汀眼梢微眯,“不錯。小宴現場,指揮使和你都仔細排查過,找不到任何凶器,附近石塊也對不上,如果是冰塊呢?”
“亭子涼快,外麵空間,自是不好如房間裡那般用冰,但那日宴上是有冰鎮鮮果的,果盤底下,可不得有碎冰?一定數量的碎冰若用布巾包起,可不就能硬度足夠,足以傷人,留下的傷口還是凹凸不平?”
那方淺杏色帕子上的涸開的血跡,便有了解釋,因為凶手用它包著冰塊攻擊死者,鮮血遺留在帕子上,冰塊又在化,才會造成那樣的邊緣模糊痕跡。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凶手沒有妥善處理這個帕子,是時間太緊,來不及,還是藏的沒有那麼隱蔽,被它飛走了,至今也在懊悔自己行為不慎?
總之,除了刑明達所中毒物為何,眼前一切,更為明晰了。
申薑嘶的一聲,還真是這樣!用冰……這樣一想,全部對得上了!怪不得一直找不到頭緒,原來用的是冰,還是這種拐彎抹角的法子,冰塊上沒準都沾不到血,炎炎夏日,隨便往哪一扔,立刻化成了水,你想找殺人凶器,沒都沒了,怎麼找?
“這事誰乾的?誰這麼大膽……”
“那就要我們努力去找了。”
本以為今天的屍體是個大.麻煩,水裡撈出來的,又遇大雨,怕是什麼痕跡都沒了,找不到多少東西,誰料從少爺手底下一過,不但看得清清楚楚,解決了一個大難題,還順帶連上具屍體怎麼受的...傷都弄明白了!
申薑很難不信心十足,挺胸抬頭,眼神銳利,就差把胸脯拍的砰砰響了:“不就是去徹查宮裡的冰窖,怕個蛋!有事我……”
頓了下,他還是相當保守的退了一步:“有事指揮使擔著呢!”
“……嗯。”
葉白汀垂頭,仔細書寫完所有驗屍格目,再看一遍屍體,確認再無遺漏後,開始進行器官歸位和縫合。
申薑也沒立刻走,幫他打下手:“這單氏……和太皇太後親近,那會不會凶手……是那頭?”
他努了努嘴,指向東邊,一直有時候做對的那位。
“不一定,”葉白汀眉睫低垂,手指靈活的縫製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宮裡傳言的關係,隻要不是我們親自查到了實證,就不能輕信。”
申薑麵色沉凝:“也對。”
葉白汀:“要看的不是死者和誰親近,而是凶手和誰親近,用哪裡的冰窖最方便……”
“懂了!”申薑眼睛微亮,這樣一來,豈不是能揪出一條線!
葉白汀又提醒:“記住,悄悄的查,彆讓人察覺到。”
“嗯?為什麼?”
“我們這次麵對的,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凶手,”葉白汀利落在屍體皮膚上打結,完成縫合,“對方想在暗,看看明處的錦衣衛都有何動作,再思考判斷接下來的行為步驟,我們把什麼都漏完了,豈不是方便凶手?”
“不如將對方變成蒙在鼓裡,信息不通透的人,我們好好觀察,瞧著誰不對勁,按住細查,說不定會有驚喜,待證據多了,直接拍到對方臉上,誰敢不認?”
申薑嘿嘿的笑了,少爺有點壞啊,不過就該這樣!他們錦衣衛就是什麼路子都能玩,明路技術硬,暗路心眼多,凶手乾了壞事還想跑,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