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值不菲,但五人相差無幾,並沒有對誰特殊對待。
蔣氏皺眉,難不成那日真的隻是巧合?
巧合的在慈濟寺遇上,聊得投緣,便順道送了一程?
可是她不膈應嗎?畢竟衛詩和她兒子曾有過那一檔子事。
這麼想的不止蔣氏一個,廳內在座的幾乎都在暗中觀察上麵的動靜。
趙嘉平恍若未覺,真就表現的毫無芥蒂,仿佛早已忘記了當年。
“你在京中的時日還長,回頭咱們再一處說話。”
趙嘉平拉著夏沁顏的手,迅速對她眨了眨眼,快得沒讓任何人發現。
“這裡無聊得很,都去園子裡頑吧,莫要拘束。”
“謝殿下。”五人一同福身,慢慢退了出去。
趙嘉平望著她們的背影,笑著側首對穀氏道:“這天下的靈氣都聚集到你們國公府了,姑娘們個頂個的水靈,可真讓人羨慕。”
“殿下謬讚了,她們也就是出來了瞧著有幾分樣子,在家時個個皮得跟猴子似得。”
穀氏心裡打鼓,嘴上卻不忘客套的說著謙虛的話。
“前幾日她們還聚在一處搗鼓什麼胭脂,愣是快將園裡的花都要薅禿了,連珍珠都不知道浪費了多少。”
“是嗎?”趙嘉平狀似很感興趣,“後來呢,做出來了嗎?”
“做倒是做出來了,隻是那個價值……”穀氏麵露無奈。
“那麼一小盒,就需要差不多十顆上好的珍珠,誰家能供得起?”
皇家可以。
趙嘉平幾乎是下意識在心裡接了這麼一句。
全天下,誰又能富得過皇家?彆說是用珍珠做胭脂,就是天天拿珍珠扔著玩都可以。
夏沁顏也是這麼想的。
她仿佛是感覺冷了一般,將披風的帽子蓋過頭頂,蓬鬆的毛領遮住了她的上半張臉,也遮住了她望向皇宮的視線。
當初先帝一定十分疼愛長公主,連她出嫁都舍不得隔得太遠,而是將距離皇宮最近的院子賜給她做了公主府。
有多近呢?
從公主府側門出去,直接就是宮門,隻要趙嘉平想,她可以隨時自由出入皇宮。
如果忽視殿宇的大小,甚至可以說皇宮是公主府的後花園。
隻不過自從瑞王登基,趙嘉平就將那個側門封掉了,每次進宮都恪守禮儀從大門出,再繞一段不短的路進入宮門。
既是表現本分,也是刻意生疏。
沒了那個人,即使離得再近,再熟悉裡麵的角角落落,即使坐在皇位上的人仍然要尊稱她一聲“姑母”,那裡也不再是她的家了。
夏沁顏垂下眼瞼,莫名笑了笑,所以指望誰都不如指望自己。
趙嘉平那般得天獨厚的條件,她卻是先指望親爹護她一輩子,後又指望兒子接過親爹的棒,最後反落了個兩頭空。
親爹沒了,兒子廢了,自己也在時刻悔恨當年為何不願意更進一步。
時也,命也,運也?
不。
隻是她不夠努力罷了。
生來就站在金字塔尖的人,缺了那一份向上爬的野心,更沒有孤注一擲的勇氣。
因為擁有的太多,反而不知道該如何取舍。
隻有從塔上掉下來一次,“他們”才會明白沒有什麼是穩固不變的。
塔尖的人會墜落,塔下的人也可能扶搖直上。
隻要有人給她做墊腳石。
“夏小姐。”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喚。
夏沁顏回頭,石硯恭順地彎腰,“公子讓小的來問問,不知您是否有興致再與他手談兩局?”
夏沁顏歪了歪腦袋,帽子從她頭頂滑落,露出晃晃悠悠的金步搖,璀璨、奪目。
“好啊。”她嫣然一笑,說不出的美麗動人。
墊腳石、登雲梯,這不就來了。
*
長公主府有一處高亭,坐落在怪石嶙峋的假山之上,同時也是整棟府邸最高之處。
站在上麵,朝右可以俯瞰公主府以及府外諸多權貴的住宅;朝左,則可以望進王朝最中心之地——皇宮。
真乃一欣賞景色的絕佳場所。
隻可惜估計皇宮裡那位不太喜歡。
夏沁顏一邊提著裙擺往上走,一邊在心裡好笑的想著。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不管是誰,即便他心胸再寬廣,看見家門口時時刻刻佇立著一座如同瞭望塔般的地方,想來都不會太高興。
就是不知為何沒有讓人拆除。
“因為這是先帝命人建造的。”豐恂坐在亭中,聞聲回身望來,而後幾不可見的挑挑眉,眼裡閃過一絲清淺的笑意。
很巧,他身上也披著一件米白色的披風,模樣樣式與夏沁顏的相差無幾,隻是更寬更大。
如果換成夏沁顏來穿,肯定得拖地。
他的膝蓋上蓋著厚厚的毛毯,旁邊還燒著暖爐,爐內有亮光,卻不見明火。
進了亭中,一股淡淡的幽香撲麵而來,夏沁顏鼻尖微動,香味似乎就是從火爐中傳來。
她的眸光閃了閃,可真奢侈,竟然燒的是瑞炭。
這種炭乃是邊遠小國西梁進獻的貢品,燒起來既沒有煙,還暖和好聞,並且十分耐燒,一尺多長就可以燒上十天,非常精貴稀罕。
據說每年呈上的量隻夠皇上和太後、皇後使用,連最受寵的麗妃都得不到,他一個閒賦在家、還身有殘疾的空頭侯爺是如何得來的?
“侯爺。”夏沁顏斂下心神,福身行禮。
“不用多禮。”豐恂下巴微抬,示意對麵的位置,“過來坐吧。”
夏沁顏也不拘束,他說不用多禮,她就立馬收了行禮的姿態,小跑著坐到他對麵,在他看過來時,又朝他乖巧一笑,姿態十分親近。
“侯爺,您是不是很怕冷呀?”
每次見麵,都是裹得嚴嚴實實,似乎極為畏寒。
豐恂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她的鬥篷上,仿佛在說,你也不遑多讓。
夏沁顏嘿嘿笑了兩聲,伸出小手懸在暖爐上,來回翻了翻,白嫩的手背已經凍得有些發紅。
“我小時候落過水,從那以後就特彆怕冷,而且京城實在是太冷了,比臨安冷得多。如果可以,好想一直待在屋裡,哪兒都不去。”
豐恂看著那雙手,眉頭輕皺,“落過水?”
女兒家的身體本就更為孱弱,尤其忌諱著涼受寒,母親平日裡連冷水都不碰,更何況是落水。
即便沒有要了命,寒氣入體、傷了根本,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事,一輩子都得受影響。
夏家到底是怎麼對待她的,怎麼會讓一個堂堂大小姐落了水,還落下了病根?
豐恂心中氣悶,感覺胸口堵得慌,當日從慈濟寺回來,他就派了人去臨安,想要調查出更多詳細的信息。
可是臨安距離京城路途遙遠,一來一回得費上不少時間,到目前為止,尚沒有確切的消息傳來,故而他也不清楚夏沁顏在夏家的具體情況。
不過想也知道,定然不會太好。
是他虧欠了她。
豐恂握住輪椅把手,爐內的亮光照在他臉上,明明滅滅。
他皮膚白皙,麵容如玉,這麼一瞧平添了幾分脆弱之感,猶如名貴的瓷器,合該讓人精心嗬護。
夏沁顏一時看得有些呆,怔怔的望著他出神。
“怎麼了?”豐恂問。
夏沁顏反應慢了半拍,嘴巴先於意識先動:“侯爺長得可真好看。”
“咳咳!”守在亭子口的石硯嘴裡忽然灌進了風,猛地咳嗽起來。
這一聲似是打破了某種魔咒,夏沁顏回過神,雙頰不由的染上紅暈,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眼前的人,麵上儘是羞窘。
原本有些愕然的豐恂望著這樣的她,禁不住唇角勾了勾。
“你更好看。”
石硯一咳剛停,一咳又起,這次更為劇烈,好像要將肺都咳出來。
豐恂掃了他一眼,什麼話都沒說,但石硯卻敏銳的察覺到他眸底的不悅。
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強忍著喉嚨間的不適,快步出了亭子、下了假山,站在必經的入口處,儘職儘責的當起看門人,不敢再朝上張望。
夏沁顏被這麼一打岔,羞窘過去,隨之而來的是一點點不好意思,還有啼笑皆非。
“侯爺好看。”
“你更好看。”豐恂堅持這一點。
夏沁顏這下是真笑了,清脆的笑聲回蕩在小小的亭子中,透著幾絲甜,帶著幾絲暖。
豐恂淡漠的麵容徹底和緩,就那麼凝視著她的笑靨。
她的臉上沒有絲毫陰霾,笑得眉眼彎彎,燦若星辰,頰邊梨渦若隱若現,好似要讓人醉在裡麵。
真好。
豐恂撫上胸口,這裡暖融融的,仿若下一秒就能化成水。
原來有個血脈相連的孩子是這種感覺嗎?
喜歡看著她笑,她開心,他就像是擁有了全世界。
“侯爺?”夏沁顏一抬眸就見到他專注的眼神,笑容下意識斂了斂。
“嗯。”豐恂低頭,假裝整理著棋子,“在國公府還好嗎,可有人為難你?”
末了又似解釋一般補充:“我母親很喜歡你,這幾日一直在念叨。”
“挺好的,長輩慈愛、姐妹和睦,沒人為難我。”
“那就好。”
一問一答後,亭中忽然陷入寂靜,豐恂擺弄棋子,夏沁顏一會看看棋盤,一會看看他,幾次張嘴欲言,最後卻又閉上了。
“怎麼了?”豐恂問,眼底深處掩藏著如水般的溫柔。
“……”夏沁顏頓了好一會,才搖搖頭,“沒事。”
豐恂看她,她卻不再看他,隻盯著棋盤,不知道在想什麼。
旁邊火爐上的水壺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豐恂放下棋子,提起水壺,不緊不慢的斟了兩杯茶,輕輕將其中一杯放到她麵前,自己則端起了另一杯。
“我很可怕嗎?”他問。
“怎麼會?”夏沁顏眼睛微睜,烏溜溜的瞳孔裡滿是詫異,“侯爺很好,特彆好。”
棋藝高超、長相俊朗,待人不說多熱絡,可對她從來都是低聲細語。
話雖不多,但她能感受到他的關心和愛護,怎麼也談不上可怕。
“那你想說什麼隻管說。”豐恂唇角輕挑,“我不吃人。”
夏沁顏眼睫輕顫,不自覺咬住下唇,似是在做某種難以抉擇的鬥爭。
豐恂靜靜等著,也不催,手指來回摩挲著茶盞邊緣,極力抑製想要撫摸她的衝動。
那樣的舉動,對他們現在的關係而言,太過親密了,會讓她不明所以。
他垂下眼,盯著茶盞有些出神。
翠綠的茶葉悠悠飄蕩在水麵上,如同剛發芽的樹苗,新鮮、稚嫩,仿若那個近在咫尺的少女。
她的人生剛剛開始,而他卻已走進暮年。
不是年紀,而是心態。
他的心早就千瘡百孔,這麼些年被恨意腐蝕,與外界脫鉤,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去嗬護一個人,也不知道該以何種麵目麵對她。
他殘疾、陰暗、了無生趣,與她格格不入。
所以就這樣吧,不說不言語,不告訴她她真正的身世,就這樣不遠不近的與她相處,做個棋友,做個不太熟的長輩。
豐恂將茶盞湊近,輕輕吹拂開上麵的茶葉,正要抿一口,卻聽對麵的她終於開了口。
語氣遲疑,帶著顯而易見的猶豫和忐忑,仔細聽好似還有兩分期待。
“侯爺,是……是我爹嗎?”
“嘩啦”,豐恂的手狠狠一抖,茶盞傾斜,茶水儘數傾灑在了他的大腿上,即便隔著厚厚的毛毯,也依然燙得他一個哆嗦。
“侯爺!”
夏沁顏連忙起身,一步跨到他麵前,一邊蹲下一邊掀起毛毯,想要查看他的情況。
“彆動。”豐恂幾乎是本能的揮開她的手。
毛毯底下是一雙已經畸形的腿啊。
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想讓她看到的情景。
哪怕這些年一直有人不停的給他按摩,塗抹各種藥物,可是殘疾的腿依然和正常人不一樣。
它枯槁、萎縮,如同兩個窟窿架。
他怕,她會厭惡,會惡心,會失望。
豐恂牢牢壓著毛毯,雙手卻不受控製的顫抖,嗓音乾澀,仿佛裝了沙礫:“沒事,你回去坐好。”
夏沁顏沒動,保持著半蹲的姿勢仰頭看著他,眼神發怔,捂著被揮開的右手,麵上漸漸浮上受傷之色。
“顏……”豐恂傾身,下意識就想安慰,可是嘴唇張開,剛發出一個音卻又止住了。
他應該喚她什麼,他又要以怎樣的身份安慰她?
兩人之間再次陷入沉默,良久豐恂才艱難道:“起來,坐回去。”
蹲久了,腿會疼。
夏沁顏卻像是犯了倔,身體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從神色到姿態都透著倔強,宛如要不到糖果不罷休的小孩。
“是不是?”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豐恂回避她的視線。
“因為我不是夏耀祖的女兒,我滴血認親過。”夏沁顏忽然放出一個大雷,炸得豐恂幾乎快要失聰。
“什麼時候的事,還有彆人知道嗎?”豐恂抓住她,一直假裝平靜的麵容終於破功。
“夏耀祖知不知情,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麼?”
神情、語氣滿是急切。
“你關心我,長公主也關心我,你們的關心來得突然,而且莫名其妙。除了這個原因,我想不出來是為什麼。”
夏沁顏的視線在他臉上來回穿梭,認真又執拗,“你隻告訴我,是,還是不是?”
“……”豐恂抓著她的手緊了緊,而後慢慢鬆開,白皙的肌膚在旁邊火光的映襯下越發透明。
“不是。”他聽見自己這麼答,麻木、空洞,不帶一絲感情。
夏沁顏眼裡瞬間聚起了淚,她仰了仰下巴,固執得不讓它落下,“真的?”
盈盈水光,卻如利劍般紮得豐恂胸口生疼,他彆開眼,以沉默應對。
“……我知道了。”夏沁顏扶著膝蓋起身,因為蹲久了腿麻,身體還晃了晃。
豐恂抬起手,幾息後又緩緩放下,手背上青筋蹦起,似是在極力忍耐。
“這枚玉佩也不是你送給我娘的?”
夏沁顏穩住身形,拿起腰間懸掛的玉佩,仿佛不甘心一般再次追問。
豐恂看過去,黑眸一縮,這個玉佩……
“這是你娘的?”他問,清晰地看見夏沁顏眼裡的希冀徹底消失,忍不住心口又是一痛。
“嬤嬤說,這是我娘生前最心愛之物,連睡覺都要放在枕頭下,我原以為……”
夏沁顏沒有說下去,豐恂卻懂她的意思,她覺得她娘在睹物思人,玉佩原主人很可能就是她親爹,而她以為那個人是他。
是因為聽說了當年那樁事?
豐恂苦笑,他和她娘之間哪有什麼感情,不過是都倒在了同一場陰謀下的倒黴鬼罷了。
“不是我的。”
“那你曾經見過嗎?或許你知道玉佩可能是誰的?”夏沁顏目露期待。
豐恂看她,默然片刻,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斟酌,而後薄唇輕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