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是他的人(2 / 2)

隔著那塊透光的門板,曲錦萱將屋外二人的話聽了個完整。

先是石封劈頭蓋臉地,低聲喝斥著:“你還敢提這事,要不是你們狗肚子裡藏不下二兩油,有點小錢就摟不住,非要出去顯擺,能被人盯上?現下擄了個縣主回來,惹了這等燙手的禍事,你讓我怎麼處理?”

汪九粗聲粗氣地答道:“害,這要讓我說,什麼縣主不縣主的,反正咱哥幾個也不打算在奉京待了,管球呢?再說這等貴女,平日裡都高高在上,看一眼都看不得的,今兒個要能一親芳澤,爺們也不算白活這麼些年!”

石封冷笑一記:“是麼?九爺這是窯子逛夠了、酒吃夠了?為了下頭那幾兩肉的快活,真能舍得下這條命?”

汪九似是啞言了半晌,才悶聲問:“那石爺說說,這事該怎麼解決?”

“你告訴兄弟們,在屋子裡吃酒賭錢都成,但不許去動那縣主,還有,不許任何人離開這處,免得惹人眼。”石封沉吟道:“你們且先喝著,晚些,我自有決量。”

“對了,那剩下的錢,咱們什麼時候能拿到手?哥幾個還想——”話到一半,汪九的聲音消了下去。

似乎對這石封很是畏懼,汪九轉而嘿嘿笑道:“石爺彆放心上,我就隨口一問,沒有催錢的意思…”說著說著,汪九的聲音越發流裡流氣起來:“你姘頭還在裡麵等著呢,你先去忙罷,哥幾個多等會兒也不著急。”

隻聽石封笑罵了聲:“去去去,彆多話。”

聽到腳步聲漸近,曲錦萱連忙走回了剛才的位置。

門被打開,石封先跨了一隻腿入內,才將另一隻跛腿挪過門檻。

他行到曲錦萱跟前,放下那木棍,溫和有禮地衝她揖了下手,口吻甚是驚喜:“讓三姑娘久侯了,沒料到三姑娘居然記得石某,委實讓石某受寵若驚了。”

石封的笑意雖溫和,那眼裡,卻露著深深的癡迷之色,讓曲錦萱毛骨悚然。

這樣的眼神,曲錦萱記得清清楚楚。

這石封,本也是過了解試的舉子,該是因著同窗的緣故,與她那嫡兄一度甚為投緣。

去歲放榜後,嫡兄特意邀他入府對酌。

許是多吃了兩杯酒,更衣的空檔,他晃晃悠悠間,恰好與從寄荷院出來的自己打了個照麵。

後院突遇陌生的、醉酒的外男,她和桑晴都嚇得不行,桑晴當即喚了粗使婆子和小廝去扣他。

曲錦萱記得清楚,即使被摁在地下,此人還是倔強地昂起頭來,緊緊盯著她,眼都舍不得眨,一幅癡傻到險些流口水的模樣,委實逾矩至極。

她還記得這人在被押出後院時,還扭過身子來,衝她咧嘴一笑,那笑,混著他眼裡濃濃酒意的沉醉之色,甚是詭異駭人。

一如此刻。

而本是好意邀他來吃酒,卻不料他唐突府內女眷的嫡兄得知後,當即把他轟出了府,聽說爾後,是與此人斷了交的。至於此人為何傷了腿,又成了幾名市井混混的頭目,她不得而知。

石封貪婪地看著曲錦萱,似要將她的模樣刻印進腦海中,好一會兒,才又關切地問道:“他們幾個行止粗野,可有傷著三姑娘?”

曲錦萱目露警惕,緘口不言,石封卻也沒有半分收斂,那眼裡,甚至滲出幾層湧動的狂喜來。

曲錦萱抿著唇,往後退了一步。

石封卻笑得越發開眉展眼了,他問道:“三姑娘怎知石某在此,又為何,要跟蹤我那兄弟?”

被這樣的眼神盯得脊背冒冷,曲錦萱雙肩都發僵。

接近黃昏,落日的光格外濃豔凝重,通過窗口及漏光的屋頂鋪灑進屋內,她臉上的慌亂被人一覽無遺,驚懼之色更是無所遁形。

曲錦萱顫聲回道:“石爺是否明知故問?你綁了我姨娘在先,還要問我為何跟著你的人?”

石封雙眼微眯:“你如何知曉我綁了你姨娘?”

曲錦萱不答這句,而是轉口說道:“幾位不過是短了銀錢,才接了這營生,可尋錢的法子千千萬,何必要做那亡命之徒?”她手心都攢起了汗,卻還是咬牙堅持,儘量讓自己看起來鎮定:“這樣,石爺且開個價,那雇你們的人使了多少銀錢,就算是數倍,亦無問題,且你放心,我們脫身後,必定不會追究此事。”

石封眼色一沉,盯著曲錦萱,半晌都不說話,直將她盯到發毛,才開口道:“聽說三姑娘嫁了個姓薑的,那人待你不好,還納了兩個妾。”

聞言,曲錦萱愕然不已,卻見他再笑了下,且不遮不蓋地說道:“三姑娘,石某一直在關注你,聽說你嫁入東宮,那夜,我整晚都沒能睡著。”

曲錦萱隨即意識到,如上世般,石封,這是在向她表露心跡。

果然,石封向前挪了一步,眼神越發炙熱起來,直接了當道:“三姑娘,既那人待你不好,不如你跟了我去。我雖傷了腿,仕途無望,但如你所見,下麵這群人都是聽我的,且我眼下有了銀錢,斷不會讓你苦著餓著…”

曲錦萱忍不住冷聲刺了一句:“石爺說的銀錢,恐怕,是靠綁我姨娘得來的罷?”

石封語噎了下,須臾,他虛咳一聲:“我雖著人擄了她來,卻也並沒有折磨過她。”說著,他低了下眼,能看到眼皮動得頻繁,再抬頭直視曲錦萱時,目中一派坦然:“拿錢辦事,我們也得遵從道上的規矩和信義,我沒讓人辱了她,沒有即時取了她的命,就是看三姑娘的臉麵了。”

曲錦萱眉間蘊起怒色:“石爺的意思是,我還得感激你?”

女子字字清脆,怒氣拂向桃腮,朱唇緊緊抿著,兩隻烏靈的眸球裹滿憤怒,氣得眼底都有些霧蒙蒙的。

雖是怒容,一張臉卻愈是堪比花嬌。

一時間,石封竟看得失了神。

好半晌,他才喃聲道:“三姑娘哪怕是生氣,也這樣好看…”

似是被自己的聲音所提醒,石封心底的想法越發堅定了,他目光灼灼:“不瞞三姑娘,自打舊年見了三姑娘一麵,三姑娘便夜夜入我夢,有段時日,我想三姑娘想得都快魔征了…”說著,他向前逼進一步,像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似的:“今日,便當是上天憐我,特意將三姑娘送來,全我一片癡心。”

這人再度明晃晃的,將他的非分之想攤露到自己的麵前,雖語聲懇切,但這樣的話,即使是第二遍聽,也令曲錦萱胃裡翻騰不已。

她死命攥緊了手,厲聲道:“我再提醒石爺一回,樂陽縣主,可不是你們能碰的。”

這次,石封露了個詭異的笑,並不直接回她這話,而是不假思索地反問道:“不管三姑娘是通過何種方式,知曉今日這事的,但我猜想三姑娘的目的,定然是想救你那位姨娘罷?”

“我方才便說了,石爺開個價碼,多少,我都能給石爺湊來。”曲錦萱強忍著內心的不適,回望那雙錚亮的、閃著無恥渴望的眼。她依著上世的記憶,在自己的聲音中,帶上了一絲哀求之意:“石爺原也是讀書之人,雖迫不得已做了這事,但骨子裡,定還是有君子之仁的,我姨娘眼下身懷六甲,若當真遭了不測,那便是害了兩條人命…”她聲漸哽咽:“懇請石爺放了她,我會帶著姨娘另尋宿處,今日之事,絕不會有其它人知曉。”

佳人眼淚婆娑,弱不勝情。

得了曲錦萱的淒聲哀求,石封眼有動容之色,他偏目想了想,詭辯道:“三姑娘是聰明人,看來,是清楚那動手之人的身份了,如此一來,我便是再有憐香惜玉之心,卻也更不能放三姑娘回去了,何況…三姑娘在我們手上,才能讓你姨娘永遠噤聲。”

一股森冷的寒顫攫住了曲錦萱。

她如何不明白,這人說來說去,便是如同上世那般,想要將自己擄走罷了。

石封見再度開口道:“自然,得了三姑娘,石某也不想做那亡命之徒,那位縣主嘛,石某是不敢妄動的…”他眼也不眨地看著曲錦萱,麵露饞光:“三姑娘莫怪石某說話直接,你與那位縣主不同,你在母族不受寵,到了夫家,又被你那夫婿輕視,想來若是跟了石某走,那兩處的人應當,也不會多用心去尋罷?”

字字誅心。

話音甫落,曲錦萱的臉霎時再白了一層,整個人木如泥偶。

在她的腦海中,頭一個浮現的,便是一張清疏寡漠的臉。

曲錦萱惘惘然地想,夫君、夫君會如上世那般,來尋她麼?

應了這惡徒的話,她竟不敢奢望。

見佳人眼神發黯,石封的眼裡,閃過好一片細碎精芒。

想自己出身貧微,唯靠家中老母接些縫補漿洗的活計,才捧著他過了解試。

本以為這苦日子終於捱到了頭,去歲時,卻遭了橫禍,腿被打折,使他成了個跛足之人。

本就是寒門學子,一朝傷了腿、毀了仕途,蹭蹬潦倒之下,得了這幾名市井混混做頭目,便鋌而走險,去乾那見不得光的營生。

可往往見不得光的營生,卻最是悶聲賺大錢的。

這幾年,他憑著秀才與舉人的身份,也曾出入過高門府宅的,知道那裡頭的醃臢事兒至多,許多後院婦人待想做些什麼,卻又怕臟了手。

於是,他瞄準了這條路,偷摸尋路子,接了此類活計,專門替後宅婦人行些不便出手的、或是善後的事。

便在幾日前,他通過中人接到個出價不菲的單子,對方給了地址,讓他們去那莊子內,擄走一名有孕的婦人,且說得明確,讓他們把人給‘處理乾淨’。

那莊子偏僻,看守的人也多是仆婦,要擄個人並不難,是以,他便帶著手下人趁夜摸去那莊內,不多時,便成功把人給擄劫出來了。

蹲守在外時,他曾聽了那些仆婦聊的幾句閒話,才知那婦人是曲府老爺的妾室,亦,是他這位夢中神女的生身姨娘。

因為見那蘇氏婦人姿容不差,汪九幾個便生了□□之心,恬逢他心內有些舉棋未定,一時不知如何處理那蘇氏,見狀,倒生了些彆的想法,便也默許了手下人的心思,隻一個要求,讓他們暫等幾日,聽聽風向。

這風向自然指的,是官衙。

而在等了幾日後,仍是沒有聽到曲府報官的消息,想來,要麼是這消息被府內的有心人瞞得鐵緊,要麼,那曲府老爺對這妾室也並不上心。

因此,他的心思又活泛了一回,想著等手下這幾個玩夠了,再轉手將那蘇氏賣到邊城之地為妓,不僅給他們添了一筆賺錢的生意,還替心上人留了其生母一命,何樂而不為?

現在轉回頭想想,那時他的心裡,該是存了一絲微渺的寄望的。

那姓薑的,他曾遠遠地見過一回,雖氣度華貴、相貌不俗,可端著一張臉,卻也令人望之儼然。

那種貴宦子弟,最是眼高於頂、矜傲透骨的,如何懂得疼人?

更莫提那姓薑的,還是個出入於青樓名苑的浪蕩子,足以見得,是個喜新厭舊的風流冷情之輩,得了三姑娘這樣秋水般的佳人,竟然還不當回事,委實是個眼拙的。

而依他的經驗,那後院婦人若是被郎君厭棄,久不經雨露,成了那閨闥久曠之人,則最最經不得撩拔,若屆時他得了機會,可一親芳澤,亦能解他心頭渴盼,豈不美哉?

如以上種種臆想,便可令他自夢中樂醒,何況今日這陰差陽錯差,夢中佳人,竟俏生生站到了自己麵前?

心念紊動,似是回想起些什麼,石封忍不住再逼近一步,兩眼逼視著曲錦萱:“三姑娘可知,我這腿是怎麼傷的?”

曲錦萱自然搖了頭道:“不知。”

石封冷哼一聲,滿臉陰鬱與猙獰:“那石某便告訴三姑娘,我這腿,是被你那好兄長給打傷的。”

曲錦萱愣了下。

石封的牙齒咬得‘嘣嘣’作響:“縱然石某出身卑微,可思慕佳人之心,人皆有之,我不過是說了想求娶三姑娘的話,他便雇人將我腿給打折了!幸好家母及時趕了回來,拖著我去延醫,又變賣家產為我醫腿,我這腿才、才恢複成了這模樣,如若不然,我這條命都要沒了!”

石封理直氣壯:“這事,本就因三姑娘而起,就算是當作替兄還債,三姑娘也並不虧罷?”不欲再給多想的間隔,他盯住曲錦萱,逼脅道:“石某方才說的話,三姑娘可想好了?你若乖乖跟我走,我便放了你姨娘,否則…我下麵那幾個兄弟怎樣如狼似虎,相信三姑娘也看見了,若我放一人進去,你姨娘,還有她肚子裡那個是否保得住,可就難說得很了。”

赤.裸裸的威脅之下,曲錦萱神如遊魂、身體僵直,腦子裡一片冥冥然,哪裡還勻得出心思,去想嫡兄為何那樣狠戾、且反常替自己出頭的事。

她竭力聚起神,回問道:“若我應了石爺,石爺會否,也放了我姨娘?”

壓下因狂喜而瘋狂跳動的心,石封臉上的笑紋加深,笑道:“石某不是無信之人。”

薄暮蓋下,餘暉向天角隱匿而去。

外間,昏鴉爭噪。

室內,半晌靜謐。

許久,曲錦萱啟唇,瑟聲答了個‘好’字。

幾乎是曲錦萱嘴裡的音一落地,石封便禁不住暢笑出聲:“好!如今撈了錢在手,連三姑娘都主動送上門來,我石封果然時來運轉了,這天不絕我!”

末了,石封急切地拍著胸膛,向曲錦萱保證道:“三姑娘放心,我一定會對你好的,咱們今晚上便趁夜走,待找個離這奉京遠些的地方,我便去盤兩個鋪子,帶著手下這些人開間鏢行,屆時,你便是那鏢行的老板娘了。”

“今晚便走?”曲錦萱怔了怔,試探道:“石爺家中,似乎還有位老安人健在?”

對於這個,石封明顯是心中早有了安排,他滿不在乎地回道:“既得了三姑娘,總要舍棄些什麼。我已給我娘留了些銀錢,她老人家年紀大了,腿腳不靈,怕也不便跟著咱們涉遠。”

曲錦萱耳管裡轟轟然起來。

上世時,便是在石封接人回來的那日,她們才被救下。

而這世,石封因為忌憚來尋樂陽的人,明顯打著逃命要緊的算盤,不打算要顧家中的老母親了,若她勸上幾句,又怕惹了疑心與警惕…

曲錦萱斂了下眼眸,澄心定慮一會兒,再抬起眼來,對石封提了個要求:“我要確認我姨娘是否安全無恙。”

石封紅光滿麵,一顆心悠悠忽忽地蕩著,聽了這話,他笑道:“自然可以,但三姑娘彆怪我不近人情,我可以安排你見你姨娘,但最多一柱香的時間。這天時不早,咱們可得收拾收拾,快些趕路的。”

曲錦萱搖搖頭:“不用一柱香,我看她兩眼就好了。”

這回,倒輪到石封打了下愣怔。

不過須臾,他便漾起笑道:“還是三姑娘想得通透,既是要分離,與親人臨彆總是諸多傷感不舍的,還不如痛快些走人。”

說完,石封親自帶著曲錦萱,去了關押蘇姨娘的地方。

在那房門口,曲錦萱透過土窗上揭開的一條小縫,看見了蘇姨娘。

關了幾天的人,雙眼窈陷,眼神都有些呆滯了。

蘇姨娘也是手腳都被綁著,縮在牆角,身下墊著一叢看起來發了黴的乾草。

那股令人掩鼻的黴味,仿佛透過牆滲了出來,令人渾身泛起不適的癢意。

曲錦萱的淚一下子便盛滿了眼眶,而立在旁邊的石封,卻還恬不知恥地向她邀著功:“這幾日,我可是好吃好喝地招待著蘇姨娘,也沒讓手下兄弟唐突過她,全是看在三姑娘你的麵子上。”

曲錦萱感覺到呼吸都有些困難,她牙關緊咬,被縛住的雙手曲握成拳,手背的骨節都泛起了白。

若她手裡有一把匕首,她會毫不猶豫地,插進這無恥之徒的胸膛之中。

垂睫掩去眸中的恨意,曲錦萱再度問道:“可否請石爺,再帶我去見一見樂陽縣主?”

美人低低柔柔地,向自己提著請求,直教石封的心神都為之一蕩,他這回倒是答應得很爽快:“自然可以,正好,我也要去向縣主賠罪幾句。”

---

石封所說的賠罪,倒是真心實意的幾句賠罪,樂陽雖心頭冒火,但此刻人為刀俎,她也知要收斂脾氣,便隻不耐地回道:“不必多說了,既是無心之過,本縣主也不會追究,你快些給我們解綁便是。”

“這個…請恕在下無法應承。”石封的臉上浮著笑意:“不瞞縣主,三姑娘已答應與我遠走,晚些,石某會命人將三姑娘那位姨娘也送下來,與縣主做伴,相信至多過上個兩三日,便會有人尋來了。”

樂陽瞠目,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錯子,她撐大了眼去看曲錦萱,卻見對方麵色雖也煞白,但與那姓石的匪頭子說的話卻是:“這秘道難尋,縣主與我姨娘又都是弱女子,石爺何必這樣小心?”

石封臉上的笑容越發得意:“小心駛得萬年船,三姑娘不知道這個道理麼?”他向前一步,再對樂陽說道:“為免縣主貴人多忘事,轉頭便把我們給抖露出去,再給我們惹來麻煩,在下得向縣主討樣東西。”

樂陽皺眉:“什麼東西?”

石封道:“討縣主的小衣一用。”

“你!”樂陽氣得兩肺直炸,咬牙切齒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這匪頭子想得真是周全,若當真得了她的小衣,便如同攥住了她的命門子、捏住了她的喉嚨管。

回頭,她真把他們給供了出去,引得文國公府的人追索,他便是把那小衣扔到乞兒堆裡,或是賣予其它無恥之人,亦或是顛倒黑白,說自己閨德有失,與他有什麼私情,順勢把今日之事給抹成私奔的由頭,那她的名聲,當真是跌到穀底,再拉不起來了。

誠然,她並不打算再嫁,可爹爹這些年來,為她的事已經操儘了心。

自己和離,那些碎嘴之人說的難聽閒話,可也沒少往府裡飄,就算爹爹再豁達,終究是她任性在先,若再來這麼一出,文國公府的臉都被她丟完了!

樂陽氣到一張臉都脹得通紅,偏生那石封還伸手擼起了袖子,竟是要直接上手去脫她的小衣——

便在此時,曲錦萱出聲了:“石爺,縣主貴體,豈能隨意觸碰?”她細聲細氣、條條有理地勸道:“石爺方才向縣主道完歉,又要再唐突她,豈不是要讓縣主再記上一仇?不如這樣,石爺將我手上的繩解了,我來。”

樂陽聽了,也急忙表態道:“她說得對,你若敢碰我,我便一頭撞死在這兒,到時候,你們想不給我賠命都不成!”

許是急著了事走人,石封見樂陽這樣怒目且堅決,便也沒說什麼,略一思索,便給曲錦萱鬆了手上的綁,接著,應樂陽的要求,往後退了幾步,不遠不近地盯著她們。

在給樂陽除小衣的過程中,曲錦萱自然是看懂了她頻繁遞來的眼色,可也隻能微不可查地,衝她搖了搖頭。

上世時,曲錦萱曾在石封手裡掙紮過,知道這人雖跛足,但到底是男子,很有幾分氣力,不是自己能與之匹敵的。

更何況,外間還有汪九那幾個,弄出了聲響動靜,事態隻會更糟糕。

這個險,冒不得。

除下小衣後,石封伸手來討,曲錦萱卻再道:“這物,到底事關女子清白,若石爺揣拿著,總是不合情理的,便由我收著罷…”說著,她咬了咬唇,臉上佯露了些羞赧之色:“左右、左右我也是與石爺一起的…”

曲錦萱一幅低眉順眼的模樣,很有甘心認命的味道,直讓石封的神魂都飄飄然。

石封用指頭點了點手裡的木棍,轉念一想。

也是,反正這一路上,她都與他們一起。

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女子罷了,還能脫得了他們的眼?

得了妥協,曲錦萱與樂陽俱是心間一鬆,但石封隨之而來的催促,卻又讓二人心間一縮。

樂陽瞬間就紅了眼:“對不住,是我害了你…”

曲錦萱搖搖頭:“縣主無需自責,要不是縣主堅持跟著,我姨娘今日…”說到這個,她的聲音微微發哽:“我方才說的話,還請縣主記在心間。”

樂陽忙不迭許諾道:“你放心,你姨娘我會照拂安置的,我——”

‘篤篤’的聲音傳來,是等得不耐的石封,用木棍在地上敲了兩下。

曲錦萱提起一口氣來,強顏歡笑道:“縣主不用說那些,我不怪縣主的,還煩縣主轉告我夫君一件事,請他、請他為我捏個急病的幌子…長痛不如短痛,省得姨娘鎮日擔心記掛於我。”

“三姑娘,天已經黑了。”石封再度出聲提醒道。

曲錦萱吸了吸鼻子,與樂陽低低地說了聲保重,便起身走了。

臨走前,借著身子的遮掩,她在樂陽的發上,順走了一根簪。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