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在他麵前一貫是聽話的,隻眨了兩下眼,倒也沒再堅持,而是放低了手肘,乖巧地往後移了一大截,給他留出了足夠的空地,又很快把火折子舉高,緊張地囑了句:“夫君當心些。”
“多話。”
看好位置,薑洵稍微移了移身形,但縱身向下一躍,穩穩地,落在了那樹乾之上。
爾後,薑洵從曲錦萱手中接過火折子。
那火折子上,還有兩排細小的、嵌得有點深的牙印。
薑洵蹲著身子,伸長手臂往下照了照,保險起見,他又折了幾根細細的樹枝,用火折逐一點燃後,往下扔去——
樹枝散落在實地上,這才確定了距離。
隻是,離崖底雖不算遠,但就這樣跳下去,也很難不受傷。
心中略做估算後,薑洵便一語不發地解起外裳來,才把鞶帶給解下,便聽自己身後也有窸窸窣窣的聲響。
以為曲錦萱在不懂事地亂動,薑洵帶著怒氣回過頭,卻見小女人縮著雙肩,遞了件檀色的裳服給他:“夫君用我的罷。”
薑洵定了定,卻也沒怎麼猶豫,便接過了。
多一件,繩結自然能更牢固些。
曲錦萱那裳裙,早便被枝椏給掛出了幾道利落的口子,在撕成條的過程中,薑洵甚至,還看到了兩處血跡。
他有些意外。
將布條打成結的時候,薑洵勻神想了想,確實自始至終,沒聽到她呼過半聲痛。
沒想到這人瞧著嬌嬌弱弱,倒是個堅韌的、能忍痛的。
兩件外裳、一條鞶帶,薑洵抓著係在那樹乾上的繩結,慢慢往下爬。
接近最末端時,他提著氣往下一躍,成功著了實地。
幾下趔趄後,他穩穩站直,昂頭向上,繃起臉說了句:“下來。”
這般仰著頭,薑洵看到上方那人似是咽了下口水,卻也沒有片刻猶豫,立馬蹲下身子,學著他的姿勢攀上了那布條,慢慢往下移。
看那兩條細腿在羅裙裡晃晃蕩蕩的,薑洵眉間一擰,正想提醒她夾著那布條,便聽得一聲驚呼,曲錦萱臂力不支,整個人就那樣往下摔去——
顧不上多想,薑洵腳尖一點,旋身上前,將人接了個滿懷。
因著衝擊力有些大,落地時,二人交疊著,還在地上滾了幾圈,好在這處是平地,要是個斜坡,順勢就得溜下去。
身子平穩後,曲錦萱慌忙跪在地上,去看薑洵:“夫君可有事?”
薑洵長臂一展,摸起火折子,頗有些氣極敗壞地坐起身,正待要斥責幾句,卻見她一張小臉白如素綾,眉間儘是惶急之色,便忍了又忍,終是壓下了火氣,沒說什麼,隻問了句:“你怕高?”
曲錦萱小聲道:“有一些…”
“怕高,卻不怕死?”薑洵滿臉陰氣地嘲弄過,便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後,目不斜視地,兀自向前走去。
他步子大,曲錦萱隻能提起裙子踩著碎步,一路小跑地,追在他身後。
走出一小段路後,似是踩了個小水坑,曲錦萱足尖傳來一股濕意,她下意識低頭望了眼。
在前方的火折子、以及頭頂熹微的月光之下,曲錦萱清楚地看見,自己湖白的繡鞋之上,染了大片的紅…
聽到身後之人傳來一聲駭叫,薑洵被迫停下腳步,轉過身,卻見本是好端端跟在身後的人,這會兒整個跌坐在地上。
順著她的目光,薑洵將火折子往前探了探,這才發現,是她乘著的那輛馬車。
那馬車已散了架,殘骸四濺,而那匹馬,亦成了一灘死肉,頭骨碎裂、肚爛腸穿,望之可怖。
而那馬身上的血,則流到小徑間的窪處,聚成了一個小坑。
“這會兒知道怕了?若你墜底,也與它無二。”薑洵走上前去,伸手將人拉了起來,嘴裡說的惡狠狠的話,卻讓曲錦萱霎時聯想到自己上世的死狀,不由打了個寒戰。
涼浸浸的月光之下,曲錦萱渾身打著哆嗦,是嚇的,也是冷的。
她下意識靠近眼前的男人,抖著嗓子喚了聲夫君。
衣襟一緊,薑洵低眸,見自己雪白的中衣又被她揪住一片。
他深眉緊鎖、下巴微繃,明明是一臉拒人千裡的霜容,可揪他衣角的小女人,看他的目光卻是怯生生、戰兢兢的,秀氣的眉間微微發顫,似在無聲的哀哀求告。
口角眉目間的那股可憐勁兒,委實不像是裝的。
薑洵舉著火折子,四圍望了望,爾後重新抬腿,帶著曲錦萱再走了片刻,尋到個兩片峭壁腳下的寬縫。
說是寬縫,其實也沒有多寬,但二人若屈膝並坐,不將腿伸出,也勉強可做個遮蔽之處。
薑洵指了指那縫隙,示意跟著自己的人進去待著,那人卻抬起腮來問他:“夫君不進去麼?”
薑洵板著臉道:“我去拾些柴木。”
曲錦萱立馬便說:“我與夫君一起。”
薑洵偏頭與她對視,眼眸黑泠泠的。
往日都是他怎麼說便怎麼做的人,今日卻格外纏腳又多話。
薑洵目光冷颼颼的:“怎麼,怕我不回來?”
曲錦萱以極快的速度認真搖頭:“我知道夫君不會扔下我的。”
薑洵滯了下。
話說得這樣篤定,也不知是自信,還是自得。
他把唇抿成一條直線,心中很是不快,便一語不發、大步流星地走開。
薑洵步子邁得大,曲錦萱再牽不到他的衣襟,卻也依然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並像模像樣地,與他一起拾著斷枝,回到那峭壁下,還極其懂事地幫著壘成穀狀。
篝火點燃,亮堂了起來,也暖和了起來。
二人都屈起膝,坐進了那縫隙中。
薑洵知道,此刻很該問問她,這裡頭的事由經過的,可又想到她方才那樣篤定的話,更疑此女此刻於心中是在萬分得意,得意自己不顧性命來營救於她。
這廂,薑洵正悔於自己鬼迷心竅乾了蠢事,而他旁邊的曲錦萱,正將下巴抵在膝頭,悄悄打量著自己這位夫君。
男人眉骨硬朗,雙唇閉得鐵緊,俊臉像是一麵繃緊的鼓皮,即使是被昏黃的火光映照著,也沒能給他那臉打上半分暖色。
可她知道,這樣冷雋的麵容之下,藏著一顆柔軟的心。
曲錦萱的心中鋪滿了融融暖意,即使沒有這從篝火,這會兒,她也並不覺得這山澗的風露寒涼難耐。
接連兩世的遇險,夫君,都挺身救她了。
兩世的恩與情,她該如何報答?
曲錦萱低了低頭,將下巴埋入膝間,思緒如煙霧般嫋繞紛亂。
崖下萬籟俱寂,隻有眼前的篝火偶爾爆出一兩道‘劈啪’的聲響。
也是伴隨這聲響,曲錦萱忽而心頭微跳,驀然間,她想起上世的情景來。
上世時,也是在篝火旁,男人曾撫著她的臉呢喃著,說若是將來她生下孩子,定然是與她一般憨真喜人的。
亦在同一時刻,她的腦海中,又想起回門那日,長嫂與她說過的話…
她抿了抿唇,喚了聲:“夫君…”
明明聽到喚,男人卻眉毛都沒動一動,並未理會她。
曲錦萱直起身子來,用手撐著地,向身旁的男人挨近了些,並大膽地,從側身圈住了他的腰。
這般動作,終於引得薑洵側首望她,眸中神色不虞。
曲錦萱腮畔烘熱如焰,她頂著那比山風還要冷的眼神,輕輕靠在男人肩頭,似是自言自語地說了聲:“避子湯,很苦。”
雖聲如蚊蚋,薑洵卻聽得清清楚楚。
甚至於,他還從中聽出些撒嬌邀寵的意味。
薑洵心間浮起些意外來,不待細想,他又聽到靠在自己肩頭的人,清晰地咕噥了一句:“我想給夫君生個孩子。”
薑洵立即反手將人抵開,皺眉道:“你說什麼?”
“我說,我想給夫君生個孩子。”曲錦萱軟聲重複了一聲。
小女人以齒咬唇,一排珠貝般光潔的玉齒,與方才火折上的那排牙印如出一轍。
在她的眼中,薑洵看到了毫不作偽的真摯,以及昭然若揭的的依戀。
直至此時,他才有些相信,這曲氏女應當,確是對自己存了幾分愛慕之意的。
曲錦萱眸中光如星動:“夫君,可以嗎?”
倏地,本是抵在頸下的手,改作掐住她尖巧的下頜,薑洵眼眸濃沉:“你倒是會勾人,怎麼,是想在這處來上一回?”
不辨情勢、不分場合,竟這般放浪。
曲錦萱嚇了一跳,一顆心怦然亂跳,下意識便否認道:“不、不是的,我唔——”
沒有半點征兆,她被男人掐住腰,扯到了他那雙抻直的長腿之上,接著,他俯下了身。
唇舌纏將勾連,櫻嫣小嘴被封住,發出令人麵紅耳赤的嘖嘖聲響。
襯裙被掀了下,男人溫熱的大掌順著她的小腿肚,一路向上遊移…
曲錦萱低聲嗚咽著,掙紮著:“夫君,好痛、不要…”
到底還是經驗欠缺,須知‘痛’和‘不要’這幾個字對男人來說,亦是天然的刺激。
男人隔著衣衫,輪流搓弄著兩粒敏感的丁香,含含糊糊地問:“為何不要?”
胸前被惡意掐了下,曲錦萱嚶嚀了一聲,嗓音微微弱弱地:“席、席天幕地,於禮不合。”
男人的動作停了下來,熱灼的呼息噴灑在她的頸側,他似是悶笑了聲:“知道於禮不合,你還勾我?”
感覺到桎梏著自己的力道鬆了,曲錦萱慌慌張張地,從男人的腿上爬了起來,暴紅著一張臉,連連擺手辯解道:“我、我沒有…”
“沒有什麼?”
“沒有勾夫君的意思…”
“是麼?那你是什麼意思?”
這通問答,一個又羞又窘、一個好整以暇。
薑洵盯著曲錦萱。
方才說了幾遍要給他生孩子的人,這會兒卻支支吾吾地,吐不出半句話來。
而她方才慌張擺手時露出的腕子,這會兒與她整個身子都縮在壁角,兩隻眼還警惕地望著他,像是視他如豺狼虎豹。
薑洵瞟了她那手一眼,到底還是關心了句:“被人綁的?”
幾指寬的紅跡,皮都蹭破了。
再想起方才押著她的、他跟蹤了好一會兒的那群人,薑洵眸子微挑:“所以,你方才是想殉節?”
他心中暗襯,這人膽子小的時候,像是走路都要貼著牆根,可這膽子要壯起來,不但敢傷人,還敢搏了自己那條命。
原來,骨子裡竟是這樣果斷烈性的麼?
薑洵便用那雙深邃傲岸的眼,看了曲錦萱好半晌,直將她看到不安至極,才大發慈悲收回了眼,淡聲道:“歇著罷,明日天亮,便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