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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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霞升起, 暗影褪去。
淡青色的山巒初現,晨霧杳杳。
曲錦萱被晨鳥的啾鳴聲給喚醒了。
篝火已熄,身邊人卻不見蹤影, 曲錦萱連忙坐直身子,一件月白的袍裳自她雙肩滑落。
很是慌張地、抓著那袍裳左顧右盼了一圈, 曲錦萱才發現了在自己右斜方不遠處的薑洵。
薑洵腰係鞶帶、袍衫皆整,正負手於背,聽杜盛彙報著什麼事。
見曲錦萱醒了,馬車旁的孫程, 便移腳報予了薑洵。
薑洵回頭,見曲錦萱正抱著自己的外裳, 睡眼惺忪地望著自己。
二人眼神相接, 曲錦萱下意識向薑洵露了個淺淺的笑,又抬起手背去揉眼。
薑洵差了孫程到那峭壁腳下, 通傳道:“夫人, 主子說您既醒了, 咱們便回府罷。”
曲錦萱點點頭,撐著峭壁爬了起身。
她裹著那長袖長擺的、明顯不合身的袍衫, 看起來很有幾分滑稽感,臨上馬車時, 還差點被絆倒在車轅上, 幸好薑洵眼疾手快地把人給撈住了。
曲錦萱神魂未定, 愣愣地說了聲:“謝謝夫君。”
薑洵收回手, 撩袍跨入馬車。
雖入了馬車便闔起眼,但薑洵卻像能掐會算似的, 用清清懶懶的聲音說了句:“人都營救出來了, 不必擔心。”
話畢, 他不由想起方才杜盛彙報的事由備細,不禁展了展嘴角。
還挺聰敏。
倒讓他有些刮目相看。
隻這一閃之念,又立馬薑洵讓嗤之以鼻起來。
能從魏言安眼皮子底下脫身,自然是個有手段的。
這等事,自己不是早便知曉了麼?
車廂內有了動靜,是原本坐在對向的人靠了過來,一雙玉臂抱住了他的腰身,小女人用清清甜甜的聲音向他道了聲謝:“謝謝夫君。”
薑洵不為所動,連哼哼半聲的回應都沒有。
該救的被救了,該捉的,也都捉起來了,嚴刑拷打之下,沒有誰的骨頭硬得過刑具。
論說,那蘇氏畢竟是他這正妻的生母,這事他若替妻出頭要個說法,自然是名正言順的,可若一聲不吭,對他來說,那也是無可厚非的。
是以,在略作斟酌後,薑洵決定,還是不管。
有那樣的空閒,他為何不去處理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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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搖搖晃晃間,回到了章王府。
曲錦萱前腳剛踏進扶霜院,沛柳後腳便聞風而來。
“昨兒一天都沒見著夫人,不知夫人是去哪兒了?”
“哎呀,夫人怎地穿成這幅模樣?怎地發髻都散了,不是遭什麼事兒了罷?”
才踏入院內,沛柳便假模假式地關切起來,問題跟算盤珠子一樣劈裡啪啦地拋出來。
這還不算,她嘴著說著幾句聽似關切、實則惡意探究的車軲轆話,兩隻眼骨碌碌地,將曲錦萱從頭到腳打量了個遍,還一個人左左右右地走動著,堵得曲錦萱連臥房都進不去。
桑晴氣怒道:“聽聽你這是問的什麼話?你是希望夫人遭了什麼事不成?”
沛柳衝她翻著白眼:“桑晴姑娘這是又發什麼邪風?我不過是關心夫人罷了,怎麼會希望夫人遭事兒呢?莫不是你自己這麼想?”
被倒打一耙,桑晴氣呼呼地懟道:“夫人與爺一道回的,不勞你關心!”
“與爺一道回的?”沛柳滿目狐疑。
桑晴道:“你若不信,大可以去前院問爺。”
沛柳被噎,隻得訥訥地出了扶霜院。
中途,她越想越氣,便拐進了自己隔壁的浮曲軒,在後頭潑口大罵起來。
沛柳氣得牙齒咬出咯噔噔的聲響:“好個不要臉的狐媚子,竟甩了丫鬟,把爺們都勾到外頭去過夜了,真不愧是妾生的東西,果然不知羞恥。”她牙縫都在冒酸水:“你是沒瞧見,她那張臉白成那幅鬼樣子,昨夜啊,還不知勾著爺是怎麼個胡天胡地的瘋法!”
一個人咬牙切齒說了半晌後,見花蔚不出腔,沛柳氣得跺腳:“你是聾是啞?倒是說句話啊?那曲氏女本事了得,把爺的腳給勾得死死的,聽說爺一去那待霜院,夜裡頭便要叫好幾回水,總這樣下去,咱們兩個還有什麼出路?不如求了爺,放咱們回蕪香館去另謀出路算了!”
圓桌旁,花蔚十指摩挲著一隻印著浮雕的影青茶盞,小半晌後,才沉眸說了句:“我曾聽聞…夫人每回伺候爺後,爺都會派人,給夫人送避子湯。”
沛柳當即偏了下頭:“什麼?你再說一遍。”
花蔚依言,輕聲重複了一回。
沛柳‘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好哇!我還道她是扮豬吃老虎,原來是硬頸子死撐。”她大樂:“看來我想得沒錯,爺果然不把她當回事 ,也就是個玩物罷了。膩了,自有法子處置她。那曲氏是個無根基的,爺連府裡中饋都給了那老碎催的管著,恐怕,便是為著隨時休棄那曲氏。”說完這些,她又得意地揣度道:“最近估計是接了咱們來,爺便給她個麵子,去她那兒歇幾宿,不至於讓她臉上太難看罷了。”
說了一大通,猶不過癮,沛柳又揚地下巴來嬌笑:“我就說嘛,那些個正室,即使是在床榻之上,哪個不是端著姿態、扭手扭腳的?論起伺候男人這事兒,如何能和咱們這樣受過專門調.教的相比?”
怪不得爺先時那樣冷淡,想來也是有原因的。
避子藥三個字,讓沛柳的心思不受控地活泛起來。
可很快,她的眼神便黯了黯。
可惜她們打從入了蕪香館,便被灌了絕育藥的,不然…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麼,花蔚囁嚅著開口道:“柳兒妹妹,其實我離開蕪香館時,在聶媽媽那處,得了一張方子…”
這話,果然勾得沛柳怔了怔,馬上追問她:“聶媽媽?什麼方子?”
花蔚似是躊躇不已,惹得沛柳霎時豎起眉來,極是不悅:“你這人怎麼回事?說一半留一半的,賣什麼關子,讓不讓人好過了?”
花蔚以指磨著那茶盞的杯沿,低聲道:“聶媽媽說,是可除那絕育藥的藥性,讓咱們能、讓咱們能重新懷上胎的。”
室中靜了一瞬。
‘嘭’的一聲響,桌布被矍然扯緊,是沛柳一掌拍在圓桌之上:“聶媽媽怎麼沒給我?”她瞪向花蔚,陰陽怪氣地譏哂道:“你給聶媽媽塞銀子了?不愧是花才女,多讀了兩本書的人,這腦子就是靈光好用。”
花蔚隻垂頭不語,扮作聽不懂這份譏諷。
沛柳想著她的話,又轉了轉眼,心中疑信參半:“這樣的好東西,你舍得予我?”
花蔚這才抬起頭來,眼中滿是懇切,她聲音極緩:“不瞞沛柳妹妹,我知我姿色不如你,本也無意與你爭什麼,來這奉京、跟了爺,也便是為了能有個庇佑罷了,還有,也是看出沛柳妹妹是個大度良善之人,希望將來沛柳妹妹得了富貴,莫要鄙棄我就是了。”
這是明晃晃討好自己的意思,一番話聽進耳裡,沛柳極其受用。
待從花蔚手中接過一份火漆完好的信封,得意之餘,沛柳還是忍不住罵道:“那死老虔婆,果然是偏愛你的,明明我給她賺的銀子最多,有這樣的好東西,她竟不與我?”
臨走前,沛柳又停了停腳,轉身逼問道:“聶媽媽還有沒有給你什麼?”
花蔚輕輕搖了搖頭。
沛柳冷哼一聲,昂著脖子傲然道:“你最好沒有騙我,敢背著我藏私,日後待我得了爺的寵,看我怎麼磋磨你!”
威脅在耳,花蔚身子四平八穩,連眼風,都不曾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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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在待霜院中,桑晴給曲錦萱手腳腕子處上完藥,又去幫她身上的傷口敷藥。
她那手腳腕上的傷還好處理,就是磨破了幾圈皮,可腰際和後背,卻是被樹枝給掛出了幾道深深淺淺的血口子,有些地方還現了青紫。
桑晴見了,心疼得都現了哭腔:“幸好爺及時去救您了,這要是晚上個一時半刻的,可怎麼得了…”
曲錦萱趴在迎枕上,嗯了一聲,背上雖隱隱作痛,可她的心裡,卻是甜浸浸的。
她想著,夫君待自己,雖不如上世那般親昵,但他,該是個麵冷心熱之人罷…
上完藥後,桑晴給曲錦萱掩好薄被,又傳話道:“對了,縣主讓人帶話來了,說昨兒個晚上已經請了大夫給姨娘看過,姨娘身子沒有大礙的,肚子裡的孩子也好著呢,讓您放心,等您今日好生歇息過,明兒個,她就來看您。”
說起這事,曲錦萱陷入了沉默。
桑晴亦是無比憤激,她壓低了聲音,氣咻咻地控訴道:“這事兒,指定和大夫人那邊脫不了乾係,還有,姨娘這失蹤好幾日了,老爺是當真不知情,還是在裝傻充愣呢?”
曲錦萱雙手抓著枕沿,指尖無意識地摹著邊角的繡紋。
她記得清楚,上世時的某個晚上,整個奉京突然陷入混亂,好幾處都火光衝天,嫡母便是在最為混亂的時辰,趁機放了提前雇好的匪賊入府,將她與姨娘、幼弟給一道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