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僵持(1 / 2)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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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曲錦萱難得起了個晚。

用過午膳後,她便歪在靠窗的軟榻上,午後的陽光透過窗牖打在小幾上, 讓人渾身懶懶的,動也不想動。

就那麼放了半晌的空後, 曲錦萱打起精神來,尋了一遝木漿紙,比完大小對折過後,便靜下心來, 抽了把短匕,沿著那折縫劃開。

“——夫人, 您本家兄長來了。”

巧茹丫頭年歲尚小, 性子較桑晴要跳脫些,聽了前廳的人來報, 還以為主子娘家來人, 是有什麼頭等重要的事, 便小跑著揚聲傳話。

人還未至,聲音先來, 十分突兀地劃破室內平靜,嚇得曲錦萱手下一顫, 那鋒利的刀刃一偏, 左手的虎口處便見了紅。

“呀, 夫人受傷了。”撩簾入內後, 巧茹見狀,手忙腳亂地去尋藥箱子。

該是意識到自己方才聲音大了些, 嚇著了主子, 上完藥包紮好後, 巧茹愧疚至極,淚濛濛地請著罪:“是奴婢錯了夫人,夫人罵我罷、罰我月俸罷,不然奴婢心裡委實過意不去。”

曲錦萱搖搖頭:“不怪你,是我自己分了心。”

她下了軟榻,入裡間換了身見客的衣裳,便去了前廳。

曲硯舟負手立在前廳中,幾乎是眼也不眨地盯著她走近。

待人到了跟前,他一眼便瞧見那裹著紗布的手,眉間立時打起結來:“怎地受傷了?”

“一時粗心罷了。”曲錦萱岔開話題,問道:“兄長怎地來了?可是有事要尋我?”

曲硯舟盯了她兩瞬,並未立馬答話,而是看了跟在她身後的巧茹一眼。

早在聽到他來的消息時,曲錦萱心中便有了三分了然,是以看了他的眼神示意,便出聲支開了巧茹。

廳中唯勝兄妹二人。

曲錦萱伸手示意了下:“兄長請坐罷。”

曲硯舟靜身不動,他仍是定定地盯著曲錦萱,眼中黑漆漆的,瞧不清是什麼情緒。

對此,曲錦萱習以為常。

說起來,她這位嫡兄,也是對她好過的。

猶記得幼時,嫡兄還是位溫和可親的兄長,會維護她、上元社火中秋燈市這樣熱鬨的節日,也會帶著她和嫡姐一起出街。

嫡姐每每對她嫌棄不已,兄長都會溫言良語、循循善誘,甚至在嫡姐欺負她時,他也會出手相幫。

記不清是從哪時候開始,許是意識到嫡庶之差,又許是被嫡母和嫡姐所影響,他突然變了態度,再遇見她時,便開始冷臉相對,要麼一言不發、理都不理,要麼,就死盯著她,好半晌也不說話,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對她的嫌惡與不喜。

剛開始時,幼小的她還很是委屈不解,曾癟著嘴問他為什麼不理自己,他當時也是這樣,凍著一張臉,兩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她,直將她看得渾身發毛。

那時,他雖才十歲出頭,但已是半大少年郎的身量,喉間也有了微微凸起,在麵無表情盯了她好半晌後,用粗嘎的聲音說了句:“你與我並非一母所出,不許喚我作兄長。”

氣極敗壞的語氣,很是有些凶惡。

她嚇得拔腿便跑了。回居院後,穀春告訴她,說兄長定然是嫌棄她庶出的身份,才那樣訓她,還勸她以後也離兄長遠一些,省得討他嫌。

聽了穀春的話,她心裡頭憋悶難過,還蒙在被子裡流過一晚的眼淚,可後來次數多了,便也想通了。

無論是見嫡姐衝他撒嬌、還是看他隻帶嫡姐出去玩、隻給嫡姐送禮物,都不會感到心酸。

日久天長,兄妹二人便漸漸疏遠,如同住在一個府裡的陌生人。

是以這會兒,曲硯舟毫無反應,曲錦萱也不多問,兀自落了坐,揭蓋飲茶。

約有半盞茶的時間,曲硯舟才開口了,他沉聲問:“我聽聞,這府裡的中饋,不是你在打理。”

曲錦萱答道:“我在閨中也不曾學過掌理中饋,有嬤嬤在,替我分擔了許多難事。”

曲硯舟下頜緊繃:“那兩個妾呢?對你可還尊重?”

曲錦萱點頭:“兄長放心,她們都是安分守已的,不曾冒犯過我。”

明明曲錦萱有問必答,回答得也是字句得體,可曲硯舟卻依舊陰著張臉,眼裡似是蘊著塵暴與颶風。

很快,曲錦萱心裡的猜測便落了地,因曲硯舟驀地啟唇說了句:“柔姐兒的侍女與我說,柔姐兒尋過短見。”

曲錦萱放下茶盞,佯作關切:“是麼?那二姐姐現下可好?”她麵帶猶疑:“兄長來,莫非是想讓我去東宮探視二姐姐?可我聽聞入了儀正殿的姬妾,是不給探看的。”

曲硯舟眸色濃沉,在閃了幾閃後,他直接了當地問道:“柔姐兒的病,如何能好?”

曲錦萱抬起眼:“兄長何意?”

“你知道如何治她的病,不是麼?”曲硯舟聲音平靜,語氣篤定:“你交出解方,這件事,便當沒有發生過。你放心,我不會說予任何人知。”

“兄長的意思是…我害了二姐姐?”曲錦萱從容不迫地,與曲硯舟對視:“二姐姐在東宮,我在宮外,我二人鮮少見麵,如何就將這事賴到我身上來了?還有,我為何要害二姐姐?”

仲夏時節,庭院中的蟬鳴聲微弱但連綿,此起彼伏地,似是唱和、又似在較勁。

有日光透過門上的風窗,斜斜地射入廳中,如一道披金的虛影,橫亙在二人之間。

深吸了一口氣後,曲硯舟再度開口了。

“——蘇姨娘的事,我聽說了,你節哀。”

“——此事,我並不知情,若我知曉,定然會阻止。”

“——她性子蠻橫不講理,母親也縱著她,做出那等錯事,確該受罰。”

說了這一通後,見曲錦萱仍無反映,曲硯舟的眼神變得異常鄭重:“她那樣要強的一個人,遇了這般情境,無異於逼她自戕。”

曲錦萱覺得可笑,她先是裝傻:“我不大能聽懂兄長的話。”接著,她故作疑惑:“不過是患了怪疾罷了,二姐姐那般愛惜性命之人,何至於自戕?”

曲錦萱說話間,曲硯舟的目光,掠過她那張正在翕動的、紅潤的絳唇,再往上,是挺翹的鼻尖、瑩潤的額心,以及高高綰起的青絲。

他的視線,在那阿娜及額的婦人發髻上停留了幾瞬,繼而目中陰晦、眸色加深。

“此物,你應當認得。”在曲錦萱才說完話後,曲硯舟自袖囊中,掏出一隻玉鐲來。

是一隻軟玉的絞絲鐲。

那玉鐲,曲錦萱認得。

是桑晴及笄那年,她親自挑給桑晴的。

見了那鐲,曲錦萱背脊僵住,接著,她扶著椅座站了起來,撐大眼眸:“兄長為何會有這物?”

“自然,是從桑晴手上得來的。”曲硯舟看著自己掌心的玉鐲,緩聲道。

曲錦萱愕然一瞬,頓時向後趔趄半步,單手扶住椅座。

曲硯舟下意識想去扶她,卻在身子一晃後,生生止步在原地。

曲錦萱如墜寒窖,反應過來後,她把嘴唇咬得死緊泛白,聲音不自主地拔高了些:“桑晴何辜?兄長怎可對她下手?”

見曲錦萱發怒,曲硯舟語調漸沉:“不過是將她暫時拘起來罷了,你交了解方,我便放了她,保證她毫發無傷,否則,河床之上吊住她的繩結,午時便會被人割斷,你還是莫要爭辯了。”

曲錦萱呼吸頓住。

她手指死死摳著椅座,聲音哽哽發顫地譏訕道:“兄長與二姐姐,不愧是親兄妹,都這般不擇手段,儘將她人性命當兒戲般玩弄。兄長鎮日捧讀聖賢書,難不成讀的,便是如何作踐她人性命麼?”

曲硯舟不回避曲錦萱帶刺的眼神,二人對視之間,他的目光有些複雜:“我不能讓柔姐兒有事。”

曲錦萱氣不可遏,被激得腦子裡都空白了一瞬。

看她身子輕晃,曲硯舟心裡像踏空了似的,垂在身側的手合成了空拳。

曲錦萱撫著胸口,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後,喚了巧茹備紙硯。

片刻後,曲錦萱擱了筆,將那方子放到曲硯舟身側的高幾之上:“按此方煎服,百日後,怪疾可解。”

曲硯舟嗓子發乾: “待她好轉,我定讓她與你道歉。”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曲錦萱氣得臉色如雪、指尖發麻,她聲音耿耿:“我姨娘腹中可還懷著孩子,兩條人命,二姐姐金口一聲歉便抵消了,真真劃算。”

曲硯舟默了下,側過身子,視線在那字裡行間流連了小半晌後,低聲道了句謝。

曲錦萱付之一哂:“擔不起兄長的謝,但請兄長放過桑晴便是。”

曲硯舟拾起那一紙解方,又向前走了幾步,將那軟玉鐲遞給曲錦萱。

曲錦萱並不伸手去接,甚至看都不願看他一眼。

對曲硯舟來說,他是初次見自己這個庶妹這樣發怒,更是頭一回,見她對自己現出恚憤之意。

他抿了抿唇,雖知自己理虧,卻還是固執地伸著手,盯著曲錦萱有意撇開的側臉。

兄妹二人僵持片刻,最終,還是曲硯舟敗下陣來。

他將玉鐲放到茶幾上後,正色道:“你在這府中若有何不順,儘可差人去國子監尋我。”

曲錦萱對話置若惘聞,回了他一聲:“兄長慢走,恕我身子不適,不能遠送。”

曲硯舟斂容,轉身離開。

在他拿了方子離了章王府沒多久,桑晴便被安全送回來了。

雖毫發無傷,可走在半路被敲暈,醒來又發現自己被倒吊在湍急的河麵之上,回府好半天,桑晴都是驚魂未定。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後,曲錦萱又安慰了她半晌,讓她不要自責,又說自己嫡姐那症,本來於百日後,便會自行消退的,也不算讓他們討了好。

桑晴紅著臉,氣咻咻的:“太欺負人了,他們真的太不像話了,待爺回來後,定要把這事告知爺,讓爺替夫人討公道!”

曲錦萱凝滯了下,旋即出起神來。

上世時,因為嫡姐嫁來了章王府,嫡兄便也時常出入這府裡,與夫君很是投緣,二人關係極好。

而這世,嫁來章王府的是她。今日,應是嫡兄自婚禮後,頭回踏入這府裡,與夫君的關係,自然比上世要差得遠了。

說起來,夫君走了也近一旬了,她與夫君未曾通信,也不知,他如今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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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寧源。

宏敞的府邸中,鶯歌燕舞繚繞上空、不時可聞語笑陣陣飄向府外。

百花爭豔的花園中,擺著張寬大的八仙宴桌,在那宴桌的前方,幾名衣著鮮靚的舞女正在伴樂起舞,個個衣袖翩翩、腰肢款款,如靈動的彩蝶一般,十分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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