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枉為人夫(2 / 2)

“什麼實話?我不懂。”高心慈仍在垂死掙紮。

那廂,得了示意的杜盛,再度攆著遊渺往前推了幾步。

“彆!”高心慈連忙阻止,她神魂俱碎,心知這些事都是薑洵策劃的,便咬牙望著薑洵:“若我說了,薑大人便會放了渺兒?”

薑洵頷首。

各色想法交織在高心慈腦中。

她一方麵怪汪由僖識人不清,小瞧了薑洵,另一方麵,卻又知道自己不得不說出真相。

事已至此,她們娘倆唯有靠汪由僖護著了。

還好,有個汪由僖在。

高心慈從猶豫遲滯中回過神,她渾身繃得死緊,終於從牙縫裡蹦出話來:“沒、沒有什麼河神,都是我瞎說的,都是子虛烏有的!”

萬籟俱寂。

而後,嘈雜聲起。

“……什麼?”

“子虛烏有,所以都是你編的?!”

半晌懵愕後,百姓們再度哄動起來,場中一時民怨蜂起。

“殺人償命!這毒婦害了咱們多少人?定要剝了她的皮!”

“什麼神使,明明是下賤的巫娼!”

“對!殺了這個毒婦!”

高心慈一身矜傲之氣被打得灰飛煙滅,多年積累下來的聲望也霎時垮塌,她瞬間成了人人喊打喊殺的存在。

她抱住被放了的、神色呆滯的遊渺,快速躲去汪由僖身後:“老爺救我們!”

汪由僖肥碩的身軀護住那母女二人。他肺管子都要氣炸了,望著薑洵切齒道:“薑大人,這本是下官家務事。今日人前丟臉也丟夠了,還望薑大人得饒人處且饒人,莫要死咬著不放……”

見薑洵麵無波瀾,汪由僖急得求助姚氏:“夫人!”

姚氏何嘗不是恨得牙癢癢,簡直想生撕了那三人。可此刻,她理智尚在,知道汪由僖說得對,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他有個什麼好歹,自己也逃不脫。

想到這些,姚氏撫著胸口,緩了緩急驟的呼吸。她走到薑洵跟前,聲音壓得很低:“不瞞薑大人,我爹爹明年便會被調入奉京,入吏部就職,薑大人若就此作罷,我感激不儘,晚些便修書一封至榮州,待我爹爹明年入京領職,他老人家定會親自去尊府拜謝……”她暗示道:“薑大人年紀輕,才入官場,日後若有需要我爹爹搭把手、說幾句話的,儘管開口便是。”

薑洵並不理會她,徑直邁腿行了幾步,立於百姓之前。

似有所感,喧鬨中的百姓立時止了吵嚷,齊齊將目光投向他。

薑洵掃視一圈,開口道:“鬼神之說、讖緯之言,本就是無稽之談。盲目信從,亦是從犯,望各位引以為戒。”

郎君身姿凜凜、氣蓋蒼梧,臉上很有一股折服力。

已近向晚時分,雨後的積雲被夕霞拔開,半陰半晴間,丹紅的陽光渲染了鱗波閃閃的湖麵,也給那長身玉立的郎君身上,鍍了層金光。

他音如沉金冷玉般,清透、鏗鏘、且擲地有聲:“汪大人身為一方郡守,本該領教化萬民之責,卻反與邪崇勾連,害人性命,此為一過;私吞賑給,此為貳過;以義倉之糧充作商糧,且與商戶勾結、黑手傷民,此為三過。這樣的害政之官,將寧源治理得烏煙瘴氣,實是我大昌之不幸。各位放心,他貪贓的證據已經搜拿到,且已快馬加鞭送往朝廷。想來不日,便能懲辦了此人,還寧源一片清朗。”

汪由僖等人,皆是重重地愣住了。

今日幾重風浪,場中再度陷入靜寂,鴉雀無聲,似乎連夏蟲都忘了鳴叫。

少頃,有人打破了這靜,聲音高亢地喊道:“好!太好了!薑大人為民除害!這是要幫我們捉了這起子貪官汙吏!”

被這話驚醒一般,百姓們腦際豁然開朗,立時再度歡騰起來。

汪由僖一時肝膽俱焚,嚇得打起磕巴來:“你、你、你胡說!我幾時私吞賑給、幾時動過義倉的手腳?你莫要在此血口噴人!”

姚氏亦睜圓了眼,幫腔威脅道:“薑大人謹言慎行,你亂攀亂咬,胡亂誣蔑州官,我定要讓我爹爹、我舅公都參你一本!”

薑洵先是回了姚氏一句:“汪夫人可想知,你那孩子是如何沒了的?”接著,他看向汪由僖,似笑非笑地說道:“汪大人何必護著那對母女?她二人與你,並無乾係。”

如聞夜半霹靂,汪由僖與姚氏雙雙被釘在原地。

“你何意?”回過魂後,這對夫婦齊齊發問道。

薑洵啟唇,正欲答話時,心神卻倏然,被另一幕給吸引了。

是方才被選作祭口的女子,正與她那年長的丈夫在拉拉扯扯。

薑洵側了側頭。

杜盛收到示意,往前去介入了。

這廂,汪由僖與姚氏還在追問不休。

薑洵望了望躲於汪由僖身後,像被釘在原地的高心慈:“二人何不問問那高姓婦人?這兩樁事,皆與她有關。”

高心慈渾身已抖如篩康,她用怨毒的眼神盯著薑洵,淒聲道:“薑大人未免欺人太甚,是非要把我母女給逼死才罷休麼?”

說著這話,高心慈猛然起身,想要去撕打薑洵,卻被姚氏給拽住了。

高心慈的手被姚氏死死扯住,姚氏當頭就向她的臉掄了一掌,直把高心慈原本梳得一絲不苟的發髻都給打散了。

精巧的釵簪被甩落在地、彈在石上,發出叮鈴鈴的聲音。

見母被打,遊渺卻像是嚇傻了似的,跌坐著一動不動。

姚氏捏住高心慈的臉,神情猙獰:“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你害了我的澤兒?!”

“沒有的事,他信口汙人!”知道自己認了就萬劫不複,高心慈死不肯認,她掙紮著向汪由僖求救:“老爺救我啊!不要信那姓薑的鬼話,渺兒就是你的女兒!”

汪由僖是被高心慈騙慣了的,這會兒見她挨了打,鬢亂釵斜好生可憐,不禁心生憐惜。再加上對薑洵已是滿腔憤恨,他下意識便不想、也不願意信薑洵的話。

於是,汪由僖仍向姚氏,替高心慈求著情:“夫人,這裡頭、這裡頭興許有誤會呢?”

“誤會?”姚氏沒想到他到了這時候,還甘願受蒙蔽,當下氣得肺門子都被頂了。她指著遊渺:“那會兒她天天帶著澤兒玩,澤兒落井那天,她又正好幫我送東西過去,怎麼她才回來沒多久,丫鬟就發現澤兒不見了?”

汪由僖口舌打結,也不知如何作答。

薑洵放任姚氏逼問高心慈,自己站在一旁做壁上觀。

不多時,有幾人朝他走了過來。

正是杜盛方才去介入的那兩家人。

方才懦弱置妻不顧的黑臉男子,這會兒臉色不大好看:“大人,她確是我妻子,這方才、方才我們也是被那毒婦給騙了,不敢忤逆於她,才、才那般的。”

薑洵淡聲道:“既是這樣看重你的妻,方才又裝死做什麼?”

心虛使然,那黑臉男子不自然地咳了聲。

方才那般猶豫,自然是因為十兩銀子馬上要到手,有那筆錢,他就是失了這個妻,再買一個繼室都成,可現在錢撈不著、人又要走了,他當然不肯放手。

“身為九尺男兒,連自己的妻室都護不住,你枉為人夫。”薑洵嗓音單寒,他看向那女子:“你可還願意跟他?”

好險撿回一條命,經了生死大關、看清了身邊人嘴臉的人,自然不肯。

那女子應得斬釘截鐵:“回大人,小女不願意。”

“那便和離罷,你予她一封放妻書。”薑洵頷首,把這話說得很是稀鬆平常。

黑臉男子瞠目,像一截木頭似的杵在原地。

幾息後,他回轉心神,下意識想反駁什麼,可到底畏於官威,雖心都急爛了,卻也是敢怒不敢言。

但他不敢說,有人敢說。

出聲的,仍然是他那位橫悍的老母。

孔婆子對著薑洵氣憤不已:“大人,我老婆子這兒子都這麼大年紀了,人說寧拆一座廟莫拆一樁婚,您怎能做這樣的事?”她粗聲粗氣地:“這是我們的家事,大人也要管麼?人說清官都難斷家務事,何況大人還不是我們寧源的父母官!手是不是伸得太長了些?”

薑洵也不氣,隻秉著不帶溫度的語氣道:“那便請季通判來評個理罷。”

少頃,季岫來了,也不多問一句、多說一聲,直接便道:“由本官作中人,證你二人和離。”

孔婆子扯著嗓子大喊:“不成!”

季岫板著臉,聲無起伏:“老婦人,阻撓本官辦差,本官可命人捉你到府衙,打你十大板子。”

孔婆子脖頸子一縮,臉上青青紅紅變個不住。可她也清楚自己家裡的家境,知道這個兒媳要是走了,她這兒子就當真娶不上媳婦,她自己也少了個供奴役的兒媳。

因此,在心下計算了幾番後,孔婆子梗著脖子道:“和離也成,我有條件!”

眾人看她。

孔婆子昂著脖子、振振有詞:“她在我們家白吃白住這麼久,力氣小得跟雞崽子一樣,連鍬犁都扛不動,不給我們補些銀錢,彆想拿到那放妻書!”

對此,季岫隻略微沉吟了下,便問方才護著女兒的婦人:“你女兒嫁到他家時,可有帶嫁妝?”

那婦人愣了下,連忙瞻頭:“有的有的。”

“嫁妝可還在?”

“不在,足有十幾銀子,都被他們給霍霍完了!”

季岫點頭:“那好,你遲些隨我去府衙,讓師爺給你擬篇狀紙,告他家侵吞你女兒嫁妝……十幾兩銀子,我可將他收監了。”

一聽要狀告要收監,孔婆子母子頓時聲怯氣短,訥訥不敢言。

季岫再度問道:“放妻書,簽是不簽?”

“……簽、我們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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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黑臉男子在放妻書上摁了自己的指印,聽著季岫的話在耳邊:“……解怨釋結,自此一彆兩寬,互不糾纏。”

瞧著柔柔弱弱的、平時總是黏著自己的小妻子,這會兒卻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黑臉男子一時急火攻心。

他看向薑洵,硬聲道:“希望大人您家和人樂、伉麗相得,可切莫像我今日這樣,落個被妻迫離的下場!”

“你說什麼?”薑洵周身泛起冷意,他眼眸微眯,目中漫過寒鷙之色。

便在這當口,突有一個瘋了似的身影直直地,向薑洵衝來。

那人衝撞的速度太快,快到杜盛都來不及反應,而薑洵才轉過身,那人手中的利簪,便徑直向他胸口刺去——

胸間一痛,薑洵的手,也掐住了她的脖頸。

那人,是遊渺。

“你……怎敢……怎敢那樣害我……”遊渺滿目癲狂,從嗓子間擠出這句話來。

薑洵目光浮怒,正要發作時,忽聞身邊人一片驚呼:“主子/薑大人小心!”

與此同時,他腹下一痛,原是遊渺另隻手裡也藏了隻簪子。隨著那利簪入肉的沉悶聲響間,薑洵眼中浮起暴戾之色,他腕間一扭,短促的喀嚓聲響起,遊渺雙目泛白,人如斷線木偶一般,被薑洵扔在了地上。

而薑洵,亦危矣。

白光乍入腦海,他氣息浮亂、眼前金花迸飛,四肢無力泛麻間,人也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