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沒心肝(2 / 2)

許是曲錦萱賞景過於認真,桑晴便仍舊帶著心底的訝異微微偏了偏頭,再度瞧了兩眼。卻果真見自家小姐仍舊在遠眺,且麵色平靜,全然不似有被影響到。

而在聽到方才那二人所說的話之前,她還覺得自家小姐決定下得有些倉促,也有些太決絕了,可現在,她不僅不這樣想,還萬分慶幸自家小姐及時脫身。

畢竟先前府裡頭那兩個妾,已經夠讓小姐難受的了,這回要當真跟著入了後宮,再日日應付一堆妃嬪,她是想都不敢想的,也不願意讓自家小姐再去受那份委屈。

說起來,登基才幾日,這樣快便挑妃選嬪,那位可委實、委實有些薄情了。

或許,當真如話本子裡頭所說的那樣,自家小姐與那位,隻是一時錯點的鴛鴦,原本,就不是一路人罷。

既如此,走了一段,便確實該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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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眨眼一瞬,又是數日過去。

皇宮大內,飛簷鬥拱,碧瓦朱甍。

東華殿外,苗鈞水被個女官纏住了腳。

那女官急得愁眉鎖眼的:“……現下整個尚食局都惴惴不安,還請苗常侍點拔一二。”

苗鈞水無奈地解釋道:“俞尚食,陛下當真是忙於國事,並非對禦膳有何不滿。”

“可、可陛下就算是忙於國事,也斷不至於才用那麼點兒膳罷?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就是小皇子,怕都比陛下吃得多些。”

苗鈞水頗為頭痛,委實不知該如何解釋,又兼急於回去當值,便道:“俞尚食,咱家還有要事在身,真真不能跟你久聊。你要心下不安,晚些時候,咱家呈給陛下,看陛下可需補些進食?”

說完這些,苗鈞水再不敢有片刻耽誤,急急脫身了。

到了東華殿前,苗鈞水先是來了一套完整的深呼吸,這才提著腳跟,小心翼翼推開了殿門。

垂頭立於禦案前,苗鈞水輕聲稟著話:“啟稟陛下,駕部司郎中曲敦曲大人,求謁聖顏。”

許久,禦案前的人都沒有回應,殿中隻聞奏本被翻得嘩嘩作響,間中,還可聽到狼毫觸於紙麵發出的沙沙聲響。

雖幾日下來,已習慣這種靜謐中透著的低氣壓,可苗鈞水心中,還是叫苦不迭。

無他,蓋因禦案之後坐著的這位,於人前是威嚴且不失和煦的君王,可一旦離了宣政殿,哪怕是在東華殿中獨自批著奏本,卻也是沉著一幅麵容,令人望之儼然。

論起來,也就是在皇子殿下跟前,龍顏能有片刻柔和了。

最令宮侍們焦灼的,還是這位自小長於宮掖之外,宮人們就是想打聽他的脾性喜好,卻也尋不著可以問的人。

嘶——倒也不能這麼說,前尚宮徐嬤嬤倒是個通曉聖上脾性喜好的。隻徐嬤嬤鎮日忙於照顧小皇子,壓根沒有空閒提點他們。是以,彆說他們這些近侍了,就是整個六尚,這幾日來都是戰戰兢兢的,唯恐哪處伺候不周,犯了天顏。

而就說他自己罷,也委實是鬨不清楚,明明在這之前,自己也是與這位接觸過,回過這位不少話的。雖說那時,這位也是個清疏寡漠的模樣,可性子絕對要比現下平允好些的,怎一朝稱了心,這位反倒變得有些陰鬱了呢?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間,苗鈞水忽聽得上首,傳出一聲醇厚的“宣”字。

苗鈞水渾身一激靈,忙不迭應了,出去傳話。

片刻後,曲敦進來了。

上前行禮時,曲敦頭也不敢抬地恭聲道:“臣曲敦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察覺到龍座之上的人抬首,向下掃了一眼,苗鈞水揚聲唱道:“曲大人免禮平身——”

“謝陛下。”

曲敦起了身,這才敢借著起身的動作,偷偷向上溜了一眼。卻也在這時,不偏不倚地,觸到威肅又淡漠的一雙眼。

兩腿一軟,於驚持畏縮間,曲敦嚇得立馬收回了視線。

苗鈞水見他這般無狀,眉頭暗皺:“曲大人,何事覲見陛下?”

曲敦勉力撐住心神,揖手道:“陛、陛下容稟,臣今日來,是鬥膽像陛下探詢一聲,臣那位、那位小女兒如今何在?”

“大膽,曲大人這是在質詢陛下不成?”苗鈞水聽著不對,當即便喝斥了一句。

曲敦嚇得皮緊毛豎,險些又跪了下去。他抖著嗓子,連聲解釋道:“臣斷不敢有此意,隻是臣那小女兒一直不見蹤影,臣四下裡尋不見,實在沒有法子,這才壯了膽入宮來向陛下、向陛下打聽一聲。”

“她沒回曲府?”禦案之後,一道清冷的嗓音響起。

曲敦忙答道:“啟稟陛下,小女未曾回過府中。”

“一次也不曾回?”

“不敢欺瞞陛下,小女一次也不曾回。”

殿中再度靜了一會兒後。

“知了,退下罷。”

曲敦心尖猛然一悸:“陛下?”

這時,聽著曲敦自入殿時便聲怯氣短,總連話都說得磕磕巴巴的苗鈞水,心間直鄙夷不已,便也想當然地,認為他那位庶女當真是因為胡攪蠻纏,而被陛下給休黜了。

是以,苗均水便也沒給什麼好臉,便再度喝斥道:“曲大人莫不是沒聽到陛下的話?陛下讓你退下,還不快叩拜謝恩?”

好不容易求來的機會,曲敦哪裡肯就這麼放棄?他把心一橫,低聲請求道:“臣鬥膽向陛下求個恩典,可容臣見一見臣那外孫?”

苗均水頓時黑起臉來:“曲大人不得無理。那可是皇子殿下,你當是普通百姓家的孩童不成?豈是你一個臣下說見便能見的?”

在苗均水看來,曲敦這話裡語間都是討賞的意思,像是要提醒聖上,小殿下是他那女兒所生似的。這話裡語間兜來轉去的,不就是在絞儘腦汁地,搏幾分聖顏討賞麼?

因此,苗均水愈加不耐:“曲大人退下吧,日後莫要再如此肆言無忌了,冒犯皇子殿下,罪責可不是你能擔得起的。”

而對曲敦來說,臣下二字,直將他打得麵無人色。

他死死咬牙,心想要不是那個不孝女,自己怎會連到手的富貴都飛了?說起來,他本該是風光無二的國丈爺,何至於今日還拖著個這麼個低階的官銜?若讓他見到那不孝女,他定要生剮去她一層皮!

真真氣煞他也!上輩子究竟造的是什麼孽,竟生了那麼個糊塗到家任性至極的!

可氣歸氣,幾度被這宦侍所訓,他怎麼也不敢再開口,隻得唯唯諾諾地應了。

曲敦正待要退出殿門時,卻又聽上首之人喚了聲:“慢著。”

曲敦應聲停住,身形都不敢晃動。

“朕倒想問一問曲大人,你是行了何等惡事,親生女兒和離出了夫家,竟不願回你曲府?”

曲敦愣住,而聽到和離兩個字的苗水鈞,立時倒吸一口冷氣,不啻於被新瓦砸了天靈蓋。

曲敦冷汗滿脊:“這……”他心下亂轉,尋話辯解:“想來不過是話趕話,曾有過幾句爭論罷了。臣素來疼愛萱姐兒,連重話都不舍得與她說,又怎會行惡事?怕是在陛下親征當日,臣因記掛她與小殿下,便多嘮叨了幾句,她那時便有些不快……想來是因那事,還在與臣置氣罷了。”

“可、可就算是她與臣有過幾句爭論,父女哪來的隔夜仇?臣早便說過,不與她計較的。小殿下出生前,臣還邀她回府與家人相聚,而前些時日,臣又讓犬子去章王府中給她送將補之物的,豈料、豈料、”

說到這處時,曲敦福至心靈,急急補充道:“對對對,萱姐兒就是愛耍小性子罷了,與陛下和、呃,應當也是她一時想岔。若臣將她尋回,還望陛下莫要與她計較,畢竟、畢竟她是皇子殿下的生母……”

正當曲敦得意於自己急中生智,既為自己開脫,又給那不孝女爭取了後路之際,卻聽得上首之人一聲冷笑:“曲大人口才倒也了得,怪不得會將她生成那般牙尖嘴利。”

接著,紋著團龍的大袖一揮:“退下。”

至此,曲敦知自己多少是犯了天顏的,再不敢有片刻停留,摒著聲氣出了殿門。

而殿內,苗水鈞將將自震驚中抽出聲來,亦聽了新令:“去,將尚書省的季大人宣來。”

苗水鈞斂好心神,領命而去。

……

酉時,落霞從宮闕之外暗暗襲來,將歇山棚上鋪著的琉璃瓦片照得淡成了琥珀色。

鑲著銅質寶頂的敞亭中,身著袞龍袍,腰係明黃鞓帶的青年郎君,與身著緋色官袍的官員對坐著。

先時,二人俱是一臉正經地談著些政事。接著,薑洵才狀似不經意地提道:“方才曲敦來過,向朕詢問……”話說一半,似是不知如何稱呼,他略略停滯了下,才繼續道:“……詢問其女之下落,朕觀那曲敦頗為心焦,便替他向愛卿打聽一句,愛卿……可知她現下人在何處?”

季岫愣怔過後,答話道:“這……不瞞陛下,臣也不知。”

薑洵冰玉般的雙眼一眯,隨即,口吻略重地說道:“愛卿若不願說,便將此事轉告於她便是。曲府回與不回,權看她如何作想了。”

聽了這問,季岫忙自那賜坐之上起了身,揖手回道:“不敢欺瞞於陛下,臣確實不知。唯一能稟於陛下的,便是三姑娘已不在奉京城。”

乍聞此言,薑洵腦中空白了一瞬:“你說什麼?她不在奉京了?”

“三姑娘已於數日前離開奉京,臣此話絕不作假。”季岫如實答道。

這樣突如其來的消息,直令薑洵呆坐在原地,像一截木頭似的,連眼都不會眨了。

胸膛中似有濁浪滔天,萬念襲湧心頭,激得他昏昏然。

半晌後,薑洵才啟唇回道:“好,朕已知曉了。時辰不早,愛卿回罷。”

說完,薑洵率先起身,離了那亭。

女子罷了,一個皮相出挑的女子罷了,於他來說俯拾皆是。他若想,明日過後,便能把後宮填滿。他就不信了,還能趕不走她的影子。

疾足間,莽蒼蒼的暮靄灑在郎君身上,像頭氣急敗壞、橫衝直撞的困獸,亦似是一個負隅頑抗的敗兵。

……

福陽殿中,徐嬤嬤正拿著小玩偶在與搖床中的小家夥逗樂,小家夥笑得正歡時,唱聲忽至。

徐嬤嬤連忙起了身,疾步出去拜迎:“老奴拜見陛下。”

“嬤嬤免禮。”

薑洵親自將人摻了起身,問了聲:“霄哥兒可好?”說著話,他複又囑道:“嬤嬤年歲也大了,若是霄哥兒過於哭鬨難帶,交由宮人便是,嬤嬤實不需事事都親曆親為。

說起小家夥,徐嬤嬤眼笑眼舒的:“陛下放心,小殿下可不是個愛鬨人的,每日裡除了吃睡啊,旁的時辰都在與老奴們玩,笑得可歡了。”

“是麼?那朕便放心了。”

薑洵方才還冷厲如鋒的眉眼,這會兒浸上了一抹柔色。

他走去搖床邊,去看自己那小兒子。

搖床之中,白嫩圓滾的小家夥似是認得他這個爹一樣,撲搧著長長的睫毛,對他咿咿呀呀地笑著。

薑洵彎下腰。

托背、護頸,靠於臂彎。

這些話薑洵都記得清楚,且他已經不像頭一回那樣,滿是初為人父的手足無措了。這回,他穩穩當當地,將小家夥從搖床中抱了起來,定好姿勢。

父子二人對視著,一個傻樂,一個凝眸。

薑洵盯著兒子那對烏靈靈水泱泱的,無比清澄的眸子,以及鴉翎般長翹的羽睫,心間不知是何滋味。

這雙眼,當真是像極了那人。

殿中,薑洵才抱起兒子沒多久,甚至都沒來得及與小家夥逗樂,得了信的苗水鈞便入內稟道:“啟稟陛下,程老侯爺入宮求謁。”

徐嬤嬤上前:“陛下,還是給老奴抱罷,您先去忙。小殿下白日裡睡足了覺,陛下晚些時候再來,小殿下許還醒著的。”

確不好讓長輩久等,薑洵便要將兒子轉手給徐嬤嬤,可小家夥似是不舍,這回,兩隻小手竟緊攥著他的衣領不放,口中哇哇哇地發著些不知名的音腔。

看著自己頸下那一雙小拳頭,薑洵壓了壓眉梢。

該攥的人不攥,攥他作甚?

思緒到這處,薑洵便沉吟著問了句:“那日她走時……霄哥兒就不曾哭鬨過?”

這個‘她’是誰,此時不用明說,也知曉。

想到那日,徐嬤嬤心間便淺淺作痛。她暗歎一聲,還是低聲答道:“小殿下那時在睡覺的,並無反應的。”

聞言,薑洵眉心微緊,極是不滿地,看了眼正躺在自己臂彎中,還朝著自己咧嘴笑的兒子一眼。

這也是個頂頂沒心肝的,當時,究竟是怎麼睡得著的?現下,又是怎麼笑得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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