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心痛如絞(1 / 2)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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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華殿。

旃檀嫋嫋, 繞柱環旋。

程老侯爺謝過賜座之恩後,便端捧著一遝絹冊,恭聲道:“這是明晚參宴的貴女名冊, 特呈請陛下過目。”

薑洵雙手接過:“程公受累了。”

程老侯爺謙稱不敢當後,又滿臉正色地提起一樁事來:“老臣那孫女,明晚也會參宴,還請陛下莫要看在老臣的麵上允她位份。後妃之位,必得是身家清正, 溫婉慈惠之人方可任之。而老臣那孫女是個奢蠻無狀的, 被老臣府中妻媳給縱得驕橫無邊, 若讓她入了陛下後宮, 她定要攪天攪地,令人不得安生。”

聞聽此言, 薑洵心間微有訝異,他沉吟道:“程公……”

許是知曉薑洵要說些什麼, 程老侯爺連連擺手:“老臣從不說反話,字句皆為肺腹之言。”

略定了下, 程老侯爺又道:“老臣這年歲漸長,而今見得陛下複位, 心中大事已定,再無旁的記掛。且老臣匡扶陛下,非是為了子孫後代之富貴倚仗, 為的,隻是陛下龍位安定無患, 統立我大昌世道泰明, 令我百姓安居樂業, 保我彊域不為邊侵所擾, 穩我朝堂無佞臣賊子當道,便是老臣此生至大夙願。”

薑洵自是笑而應之:“朕當謹記於心,定不負程公所望。”

……

程老侯爺離開東華殿時,天已擦黑。

薑洵親自送人出了殿門之外,又於玉簷之下,站立良久。

郎君偉岸英挺,眉眼俊美又鋒利,直讓不少侍立的宮女們,都於暗地裡羞紅了臉。

片刻後,夜幕無聲輕垂。紅紗珠絡的宮燈懸在樹椏之上,流泄出的輕薄燭光和著月影覆於地麵,將冰冷的青石板都映出了些渾融的光彩。

星子靜臥於天際,寧謐又空靈,恍惚間,雨夜之夢與現實之景,在薑洵腦中兩相重合。

那場夢境中,他一如此時這般身形孑然。縱是朝堂大定,海晏河清,卻也無人偎他岑寂孤影,無人與他並肩共覽河山。

史冊頌他平生功績,稱他賢良君主,讚他仁及草木,可他雖位列九五,卻反似人間匆匆過客。

年年歲旦,他與百官同登宣德樓上,聞禦街喧嚷,聽得樂舞百戲鱗鱗相切,親覽萬家燈火,睹百姓和樂、眷侶親昵,卻獨他一人,形影相吊……

又許是稱孤道寡之人,本就不該貪享俗世之歡罷。

心間兀自哂笑著,薑洵振了振衣袍,轉身回了殿內。

數日忙碌積攢下的累累疲意,似乎都於今日壓上了薑洵的身。一踏入殿內,他便生起濃濃的困倦之意。

程老侯爺帶來的絹冊鋪陳於案麵,冊中美人個個描眉畫黛、千姿百態,可薑洵完全沒有翻看的心思,甚至那絹冊,還影響了他批閱奏本的心情。

心覺無趣,揮退內侍後,薑洵仰麵躺上禦榻。

多久沒有過枕暖衾熱的生活了?說起來,習慣了軟香溫玉在側後,一人躺著時,總有些孤枕難眠的味道。

而於那一片靜寂之中,薑洵再度想起某人離京的消息。

他眼裡生起波瀾。

所以,她就這麼迫不及待離開他,還要離得遠遠的,莫非,是連和自己待在同一座城,都不願意麼?還是說,生怕自己去攪擾於她?

想到這一層的可能性,薑洵眉梢下壓,心間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丁紹策的話來。

女子狠起心來,連海誓山盟都可踩得粉碎。遑論他早便回憶過,他與她之間,從未有過何等誓言。

輾轉反複間,不知怎地,薑洵突然生出個幻想來:若此刻她在自己身邊,會是何等情景?

這般想著,薑洵闔上了眼。本是雜思間冒出的份幻想,卻於心底繚繞徘徊間,被他揉入了夢境之中。

……

燕舞晴空,芳草如茵。

小女人頭戴花冠,身著雲肩,腰間各色環佩叮鐺,與他於畫橋流水、寶榭層樓間相攜而行。

按說她年歲不大,做這樣的裝扮,瞧起來多少會有些老成之姿。可又許是上天偏愛美人,一片綺陌的春光之中,那套沉重的身飾反為她增添了彆樣風致,令她氣質高華,繁麗雍容。

到了一處園景之中,待見得花繁袞袞、滿樹燦然,她停下腳,扯了扯他的衣襟,與他提了個要求。

而聽了那要求後,他覺得荒唐至極。

想他堂堂帝王之軀,怎會屈尊為她攀枝折花?

鼓著腮幫子哀了幾回後,見他仍是不肯,小狐狸便趁內侍們不注意,踮起腳來在他下頜親了一記。不僅如此,她還借著廣袖遮掩,將手鑽入他袖中,握住他的指節輕搖,那雙烏眸中滿是盼切:“陛下,臣妾真的想要……”

她便是這樣,每當撒嬌時,嘴角便彎起俏皮的弧度,而那甜甜糯糯的,細細的嗓音便像是化作無形的輕羽,在似有若無地抓撓他的心,直令他心間生起漣漪陣陣。

知她又在發嗔,他似笑非笑地盯住她,故意板起臉來命令道:“喚夫君。”

“夫君……”

她很聽話,兩瓣櫻唇微啟,鶯鶯嬌語便如沉魚出聽,直喚得他耳根與後頸都齊齊酥了。

他心間愉悅,對此無比受用,想著古有亡國之君烽火戲諸侯,隻為侯得美人一笑,而他不過是屈尊降貴替她折一枝花罷了,無甚不可的。

是以,在問過她心好的花枝後,他伸長手臂,將那枝椏扯下,手下使了勁,在折下一株香氣怡人的九曲山茶後,他偏過身子,正欲轉贈於那邀花之人,卻見自己身側空無一人。而探目四尋,那人卻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他心間慌張,如失神魂,在那偌大的園圃中跌跌撞撞地尋著她。

在路經一間廂房時,忽聞得自那裡間,傳來一陣淒厲無助的哭喊之聲。

他腳下急停,毫不猶豫地推開那扇門,卻見方才還向他嬌聲討寵的小女人,此刻卻躺在一張榻上,汗淚橫流。

從來都是細聲細氣的人,這會兒眼角的青筋都爆起,因著疼痛,褥單都被她抓得皺成了一團,而自她喉間發出的、那一聲又一聲的痛呼,摧人心肝。

這時,應是怕她咬著舌頭,有人取了根軟木塞給她咬著,於是,那陣令他耳膜裡轟轟亂響的痛呼,變作了壓抑的喊聲。

小女人一張小臉血色全無,鬢發皆被汗珠濡濕,一縷縷地黏在額角。她痛到痙攣,整張臉都在抽搐,整個人都在發抖,瑟如秋葉,直令他心間一陣緊似一陣。

中途,她力氣近乎消竭之時,還曾吞過兩個參丸子。

從她聲音沙啞的程度來看,應是嗓子也腫了些,和水吞咽時,那張小臉再度痛苦地皺成了一團,可她還是一點點地,分幾回咽了下去。

她那樣脆弱,又那樣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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