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蠢貨(1 / 2)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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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奇怪怪的人?”曲錦萱正拔弄著算盤珠子手頓了頓, 誤以為說的是另一個,便笑道:“你忘了麼?那是小戚大人,在寧源時也曾看見過的。”

桑晴搖頭:“不是小戚大人, 是另一個,就是特高特瘦, 眉毛旁邊還有麻點的那個。上半旬還不見這人呢, 下半旬才出現的。一個大老爺們,常來選胭脂,且每回還學女子挑東西那樣,在自己手上試個半天……”桑晴說著話,渾身再度泛起雞皮,她猜測道:“小姐, 你說他會不會是前巷那家南風館的小倌啊?可我感覺他長得不太行,而且渾身都很硬的感覺, 難不成……是龜公?”

曲錦萱凝眸思忖了下:“他每回來, 都會買東西麼?”

桑晴答道:“倒是會買, 但每回他一來,客人客人就不怎麼敢多待,到了店門口的見了他, 也是猶猶豫豫多半會掉頭走人, 咱們這生意都被他給攪和了。”

“既如此, 我下去瞧瞧。”

曲錦萱說著, 便合上賬本起了身。到了外間後,她先是扶著橫欄,端詳了下立於櫃台前, 正聽著女侍介紹的顧客。

倒也沒什麼明顯異常, 起碼瞧不出心不在焉的神態, 因他眼神沒怎麼變過,聽著女侍介紹倒也認真,就是拿著盒眉黛一直在指間打轉把玩。

過了會兒,應是正好聽到女侍說可以試試顏色及粉質,他便將手上那盒眉黛給開了蓋,動作僵硬地拿起羽刷,在自己手背唰唰塗了幾道,直將手背都塗了一半的黑,然後目光放空似地,盯著自己手背看了半晌,揣到自己懷裡,表明是要了。

桑晴抖了抖身子,與曲錦萱小聲吐嘈:“小姐您看,他是不是有些不對勁?”

曲錦萱豎起手指,讓桑晴去忙旁的事,自己下到一樓,親自去接待那位桑晴口中‘奇奇怪怪’的客人。

“掌櫃來了。”正在接待那男客的女侍見了曲錦萱,二人交換了個眼神,那女侍便極其自然地走開了,留曲錦萱去與那男客商談。

曲錦萱笑意溫和:“這位客人,聽說您來得勤,回回挑的也多,如您這般需求量大的顧客,小鋪有特享服務,可需我為您介紹一番?”

那人見了曲錦萱,眼神似滯住了似的,不敢亂瞟,聞言隻點了點頭。

開鋪這幾個月來,曲錦萱各色客人也見過不少,是以,她的姿態倒是大大方方,徐徐與那男客介紹著:“若客人長期有需要,我可將鋪中所售脂粉列作一份清單,讓人送去客人您的府上,往後,若是您對我們鋪中的東西有需要,也可列好單子,隨時差人送來,我們便給您送過去。若小鋪中出了新品,也能頭一時間帶去供您挑選,您瞧著,這樣可好?”

……

約莫三刻鐘後,曲錦萱回了樓上的間室。

桑晴正在裡頭清理壁台,見曲錦萱回來,便立馬問道:“小姐,怎麼樣?人走了麼?”

“走了的。”曲錦萱點頭。

“小姐您怎麼說的呀?是把人給趕走了麼?”

曲錦萱笑著搖搖頭,再將方才的事與桑晴說了一遍,說到那人答應送貨時,她還銜著笑意看了桑晴一眼:“那位客人指名讓你去送。”

桑晴雙目圓睜,嚇出了雙層下巴:“我不要!小姐,我不去那種地方……”

“客棧罷了,送到樓下大堂便可,你怕甚?”這回曲錦萱的笑意中,還有了一絲調侃。

“客棧啊……那好罷,我以為、以為要去前巷呢。”知是自己想岔,桑晴臊紅了臉,訥訥地應了聲。可過了會兒,她馬上又狐疑道:“他為什麼點名讓我送啊?”

曲錦萱猜測著:“唔……許是你接待過他幾回,他覺你口舌伶俐,便對你格外信任也不定?”

桑晴蹙了蹙眼:“沒有罷……就是他這人太奇怪了,我每回都會多看他兩眼而已。”

“對了小姐,他怎麼住在客棧啊?是商戶麼?”

曲錦萱點頭:“說是路經此地的勝州商賈,見咱們這鋪子生意好,東西口碑也不差,便想著多買一些,等回了他住的那地,再置個小鋪子給騰賣出去。他還特意說了,不會在吳白城裡轉賣,不會影響咱們本地生意的。”

“小姐不怕他賤買貴賣麼?到時候砸了咱們招牌可怎麼好?”想到這層,桑晴有些發急。

曲錦萱莞爾一笑:“你想多了,咱們僅在這小城裡略有點名聲罷了,出了這吳白城,沒人知曉繁清閣的。而且,他果真能在勝州賣得開,也算是給咱們先探探那邊的路子了。若當真受歡迎,或是咱們直接過去開一間分鋪,又或是答應讓他在那勝州城中開分鋪,由咱們供貨,也是可以的。”

桑晴怔住:“小姐不打算分鋪都是咱們自己開麼?”

曲錦萱認真答桑晴:“都是咱們自己開,成本比較高,要承擔的風險也大,而且鋪子分散在大昌各地,一時間,咱們也沒那麼多心血去打理的。”她溫溫地笑道:“慢慢摸索罷,這事啊,定然不是一兩年便能習得全部經驗的,不著急。”

桑晴露齒一笑:“奴婢相信小姐可以的。小姐有魄力、聰明又能乾、學東西又快……總之小姐樣樣都行!往前在那深宅府邸中住著,才真真是埋沒了小姐呢。”

曲錦萱失笑道:“這丫頭,一天要誇我多少回?你不累,我還嫌害臊呢。”

桑晴樂不可支:“奴婢說的都是真話。”她倆眼珠子一轉,故意提起個事兒來:“還是小戚大人眼光好,又癡情,追您都追到這兒來了。”

說起這事,見曲錦萱麵色尚可,桑晴鼓起勇氣來,試圖勸了勸:“小姐,小戚大人明顯是衝著您來的,您要不要……”

曲錦萱隻覺得桑晴這話好笑,她神色淡了下來:“好了,彆說胡話,小戚大人隻是剛好在臨縣治水,偶然碰見咱們罷了。”

見桑晴還要說,她嗔怪道:“你若無事,去將雲母粉多磨兩盒出來罷,我瞧了上月的帳,染指膏賣得很喜人,趁有空檔,咱們多調製一些。”

桑晴呶了呶嘴,隻得應了,卻又在帶上門的瞬間,小聲辯解了句:“那也是緣分啊……”

曲錦萱並未往心頭去,無奈地搖了搖頭後,她便重新坐於桌案前,翻開帳本,熟練地拔起算盤珠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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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入尾聲,秋意複始。

是日,崇州城內的某處府宅中,傳出陣陣叱罵聲。

正院的某間臥房,已是一室狼藉,兩名中年男子噤聲立著,嚇得大氣都不敢出,而在他們守著的床榻之上,一名滿臉臘黃、前額高凸的老者半靠在迎枕之上。

儘管因多年臥病於榻,老者的嘴和眼還有些歪斜,可他顯然是怒極,不僅麵部抽搐,還不停用手中的木杖一下下重重杵著地麵,口中低聲悍罵著:“混賬、一群混帳東西,一群自作聰明的蠢貨!為父殫精竭慮布好的局,就這麼讓你們給毀了!”

“為父不曾與你二人說過麼?這兩樁婚事都至關緊要,萬不能動,結果你們呢?一個個都跟眼瞎了似的,由著那不孝女亂來!”

“一個個目光短淺,現在可好了?婚事不成,還把那位給得罪了,我看你們是巴不得我溫府早些完蛋!”

溫弘賢摸了摸臉上的唾沫,彎身捧起一碗藥來,低聲下聲地勸道:“爹,您消消氣,還是先把藥給吃了罷,遊高士說了,過這個時辰吃,藥效可就減退大半了。”

另一向的溫茂周也垂著頭,半是附和半是委屈地辯解道:“對啊爹,您好不容易醒了,這還是身子最為要緊。而且、而且換婚是四妹妹做的事,我與大哥並不知情,這怎麼怨得著我們……”

急急的咳嗽聲驟起,溫厚險些被喉中一口藥給嗆出肺來,他半伏在榻幾上,臉紅脖子粗地由長子給順著氣,一邊恨恨地拍著桌案:“咳咳、不知?這麼些年,那不孝女想換婚的事你們不知?她、咳咳、她年年回崇州,你們就不曾聽說過她有這樣的打算?還有,誰讓你們去向魏修那賊子示好的?”

溫茂周仍舊說著開脫之語:“爹,這您得講講理。您當時病成那樣,目不得睜口不能言,那咱們這府裡頭上上下下也是要過活的。當時新帝即位,若我與二哥不表示表示,溫府還不一定能存活到現在呢?”被訓了好幾日,他心中也有些不忿氣:“護著溫府這麼些年,我與二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罷?這要怪,就怪那魏修是個脾氣古怪的,那會兒他初初繼位,朝堂不穩,咱們府上主動示好,反被他當了靶子。”

“您也是,既有密謀,既知文國公那幾個老貨是會匡扶姓薑的上位,您早便該與我和二哥明說,這樣一來,也不至於讓四妹妹犯那蠢,非把婚事給換了。再不濟,那姓薑的即位之時,咱們便擁著舟兒出現,說舟兒才是當年的皇長子,合該由舟兒做這大昌的新帝,那一切不也順理成章了麼?”

溫厚氣得雙眼愈發鼓起:“聽你這意思,你還怪起為父來了?”

溫茂周摸了摸鼻子,訥訥地回道:“現下也不遲不是麼?咱們就死死咬定當年那薑皇後所生的頭一個,便是四妹妹府上的舟兒,按祖宗禮製,舟兒做為皇長子,替換那姓薑的稱帝,不也沒得話說?”

榻幾被溫厚拍得‘砰砰’作響,恨得嘴唇簌簌地抖著:“半點局勢都不辨,好個想當然的蠢貨!”溫厚簡直氣得胸臆滿是怒火:“那薑洵登基已有半載,現下朝堂已趨穩,更惶論那薑洵救民退敵幾樁功勳在身,頗得我大昌臣民擁戴,他那龍座不說固若金湯,卻也不是隨隨便便能動得了的!你拿個雙生子的長幼排第便想把他給換下來?真真幾杯馬尿還未下肚,便做起一場好夢來!”

“父親息怒。”溫弘賢給了胞弟一個眼神,示意其不要再爭辯。

小半晌後,待溫厚喘息平定了些,溫弘賢才試圖理著頭緒,尋起將補之法:“按父親當年布謀,最好的結果,是咱們府上一位皇後一位王妃……雖說現下皇後沒了,但王妃,應當還是可以有的?”

溫茂周立即追著應道:“對對對,二哥所言甚是。音姐兒不是嫁了給舟兒麼?舟兒若替不了那薑洵的位,當個嗣王總是輕而易舉的?何況當今陛下後宮還空置著,咱們府上也不是沒有適齡的姐兒可以入宮,到時候都讓舟兒給舉薦舉薦,入宮摸幾個後妃當當,總也不成問題?”

溫厚聞言,又是一記淩厲的眼刀飛向三兒子。

溫茂周得了那眼刀,脖子一縮,還以為是自己那後妃之言不妥當,便換了個說法:“好歹舟兒與當今陛下是親兄弟,嗣王總得給他一個?再說咱們也是給皇家養過兒子的,屆時讓舟兒替咱們府上子孫們爭點官爵來,也能過得樂嗬,咱們溫府這舊日風光不也就回來了?”

這回,溫厚噎得險些泛起白眼來。他耿耿而言:“你怎聾傻至斯?為父方才說過的話你聽不懂麼?眼見他仍頂著個薑姓,文國公那幾個也沒出聲,你們還品不出點什麼味來?”

溫弘賢聽了這話,便在心中揣測了幾番,沉吟著問道:“父親的意思是……縱那幾位老臣,也奈何不了當今聖上?”

溫厚長呼一口氣,聲音放低了些,循循而言:“你們可知,為父當年讓舟兒養在曲府,除為保我溫府後日富貴以外,便是要護著舟兒這個皇室血脈。要知道,如薑洵那般曝露在魏修的眼皮子底下,可是個捧著脖子討命的活計。”

“而這麼些年來,那薑洵不止躲過了魏修的殺念,還順利奪回了龍座。況且,魏修最終的下場你們沒看見麼?單這一樁事便可得知,現今龍座上那位,豈是個任人隨意擺弄的主?再者,前有傅氏,後有許氏,朝中還有擁護過魏修的一乾舊臣,能將這些人給收服得不敢出聲,那薑洵又豈會是個泛泛之輩?更莫論舟兒的出現,便是危極了他的皇位,哪怕他不處置舟兒,那嗣王之位,也不會輕易給予。”

溫弘賢則思索道:“父親是否過慮?古來兄弟便如手足,若舟兒並不與陛下爭那帝位,隻安安分分當個嗣王,陛下應當不會有何等盤算,反而,還會為自己多出個同胞兄弟而倍感喜樂。”

這話,正正戳中了溫厚的痛處。

溫厚咬牙切齒,五官都有些挪位了,他恨聲道:“要個嗣王做背靠有何出息?為父要的,是今後執掌這大昌天下之人,身上流著我溫府的血脈!”

最好,是能任他溫府擺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