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刺激(1 / 2)

【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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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老醫官被喚來時,薑洵自然已恢複了。

到底是從醫多年的老醫者,聽了曲錦萱麵紅耳赤所述,柴老醫官仍是麵色自若:“姑娘莫要擔心,此乃正常反應,畢竟陛下尚有呼吸在。”

忍著羞赧,曲錦萱問道:“那……可是代表陛下已有知覺?”

對此,柴老醫官的回答較為嚴謹:“知覺是有,但頭腦是否清醒過來,老臣還不大敢確定。許是已清醒,又許是仍在昏迷。”

而此時睡榻之上,確是有知覺的薑洵,無比希望自己當真仍在昏迷,起碼他恢複知覺,不應是在這麼個令自己局促,甚至有些難堪的當口。

人生頭一遭,薑洵困窘到了極致。

柴老醫官診完脈後,又對曲錦萱道:“老臣再去查查診籍,試試旁的湯方與針方。”

說完這句,柴老醫官仍是特意囑道:“姑娘與小殿下是陛下至為重要的人,份量不是旁人能比的。還是勞您每日裡多陪著陛下,儘量多與陛下說說話。許這般,反能快些讓陛下恢複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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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寢殿,正往宣祐門那頭走著,柴老醫官與丁紹策打了個照麵。

丁紹策本就是準備去東華宮探薑洵的,如此巧遇見,又兼見得柴老醫官來的方向,加之老醫官擰著眉似在沉思,丁紹策自然便要問上一嘴薑洵的情況。

在柴老醫官看來,適才所發生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並無甚避提的必要,是以丁紹策問起,他便如實答了。

“哈哈哈哈……”

柴老醫官話音才落,丁紹策委實沒忍住,笑到打跌,直將眼淚都給倒逼出來了。

過了小半晌,丁紹策才恢複正常。

他勉力鎮定,一本正經地想,畢竟那是陛下渾身上下唯一能動的地方,確實無甚奇怪的。

清了清嗓,丁紹策憋起笑來提醒道:“今日陛下之事,老醫官還是莫要與外人提及,陛下、陛下應當不喜……”

“對了,敢問老醫官,除了調整湯方針方外,可還有旁的法子?”

這便是柴老醫官適才一直在想的了。他忖綴了下:“老朽倒是記有幾樁奇事,隻有些離奇,不知能否行得通……”

“奇事?”丁紹策挑了挑眉:“何等奇事?可否請老醫官與晚輩說上一說?”

柴老醫官道:“依老朽來看,除卻湯方針方之外,若想喚陛下完全醒來,應當需要時機,這個時機許是時日,又許是何等刺激也不定。”

丁紹策越發被挑動好奇心了,連忙追問道:“老醫官可否說得清楚些?類如哪種刺激?”

柴老醫官捋著胡須回想了下:“老臣依稀記得,有一位症狀相同的老嫗,是因膝下無男孫,便一直盼著要個男孫。她蘇醒那日,便正好是三房的媳婦分娩,誕下個男娃娃。”

“還有位,因府裡上下三代俱是商賈,便想捧出個身懷功名之人來。隻好不容易有個孫兒考中秀才,不多時他便這般病倒了,而他蘇醒那日,則是因那位孫兒省試幾試不中,覺得自己非為那讀書入仕的料,便仍是決定棄仕從商,要接家裡頭行商的營生做。”

末了,柴老醫官總結道:“至喜至怒的都有,由此可見,這情形不能一概而論……”

刺激?

丁紹策聽了這些話,心思開始活泛起來。

要刺激還不簡單?法子他可是有的,就是不知這事是否能順利。事兒頭一件,便是那位願不願意配合了。

倏然間,丁紹策腦中又是靈光一現。

這不是現成的好機會給他了麼?

這般想著,丁紹策謝過柴老醫官,轉了身,便往宮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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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室靜謐。

柴老醫官都走了許久,曲錦萱麵上還是餘熱未消。

想著柴老醫官所囑,曲錦萱便硬著頭皮,開始嘗試與薑洵說話:“陛下……”

既是要尋話說,便免不了追溯回憶。

“不知陛下初初見我,是何等印象呢?”

何等印象?

薑洵仔細想了想。

他初見她,是在丁府舫橋那方隱蔽的看台之上。

當時瞥見了,隻當她是個我見猶憐的、不可多得的小美人兒,難得的嗅覺靈敏,亦因察覺到魏言安的覬覦而神貌不安。隻雖躲躲藏藏,卻到底,還是被魏言安給堵到了。

宴廳之前,他偶遇魏言安,亦見得她與之同行。

那時,她麵上的驚懼與抗拒已表現得很是明顯,甚至超過了平常人應有的戒備。隻那時他雖用餘光留意了兩眼,卻到底不曾往心裡去。

廂房之中再見,她畏畏縮縮,說句話聲音都發顫,活像受了驚的幼鹿。

可偏偏這隻受了驚的幼鹿,那時將將才亮了爪子將人抓傷,正因闖了大禍被人搜尋,而惶恐不安。

鬼差神遣之下,他幫了她。

如今想來,若那時他見困不救,不曾幫她,她將麵對的是什麼……

腦中一凜,薑洵不敢再往深了想。

薑洵思緒才停,耳畔,曲錦萱的聲音適時響起:“陛下可知在我眼裡,初見陛下時,是何等印象?”

薑洵聚精會神地支起了耳朵。

曲錦萱自然不會提上世之事,隻說了自己對他實實在在的初印象。

遙久的思緒中,她輕聲道:“初見陛下,我隻覺得陛下儀表堂堂,且周身氣魄攝人,瞧起來,便不是個易親近的。卻不曾想,在我遇難之際,瞧著冷漠至極不願管閒事的陛下,卻出手幫了我。”

“興許陛下不知,在那廂房之中,若陛下不曾施以援手,極有可能,就沒有今日的我了。”

曲錦萱說得輕描淡寫,薑洵卻聽得陣陣後怕。

果然是這般,還好,還好他那時,罕見地心軟了。

既她複又提起初見那日,薑洵便再度順著那思憶,向下回想了。

他清楚地記得,他曾勸她尋個夫家,才好擺脫魏言安。

而她倒是聽他的話尋了,這一尋,便尋到了他。

薑洵心弦忽動。驀地,便想起自己反複夢到的,在那陌生村落中的種種……

難不成,那是他們曾有羈絆的某一世?

這般想著,薑洵開始將自己曾經聽過一耳朵的,戲文或民間的好聽的,關於姻緣的俗語,通通往他與曲錦萱身上安。

是了,他們這便是累世修來的緣分,是天賜的良緣,雖曾短暫離分,但終有一日,是要複歸舊好的!

正當薑洵喜滋滋地沉浸在這些好話中時,曲錦萱的聲音,開始有些發沉了。

“陛下那時真的可惡。我從來都是真心待陛下的,從嫁給陛下的第一日起便是,情意從無半刻作假。可陛下反複無常,我連陛下喜怒都摸不準,生怕說錯了怕惹陛下不高興,隻能小心翼翼伺候著……”

“在寧源時,陛下與我好,容我忍我,任我耍小脾性,縱我不聽你的話。那時,我是真心歡喜,也以為陛下是真心歡喜。可回了奉京,陛下卻像變了個人似的。那些日子我在待霜院中,既盼著陛下去,又怕陛下去了,我在陛下身上聞到旁的女子氣息……”

“與陛下爭吵那幾回,我心如刀割。好幾回夜裡,都夢到陛下去尋我……”

“後來,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主動去尋陛下,卻被陛下無情拒了,陛下可知我那時有多傷心有多無措?我、我甚至不知自己到底做錯了何事,突得陛下那般對待……”

說完這些,曲錦萱聲音微哽,細弱的雙肩都在聳顫。

停下來平複了下心緒,曲錦萱才又繼續道:“可在我認為、認為陛下對我壓根沒有半分在意的時候,在我心中放了陛下,與陛下和離之後,陛下卻又莫名開始對我窮追不舍。我根本找不著頭緒,隻覺惶恐與茫然……”

“既是和離了,我都離了奉京城,你又為何要去尋我,又為何要扮出那般深情的模樣,又為何要數度救我,甚至願以命替我?”

“究竟是為何,陛下後來心思又轉變得那樣快呢?我真的不懂,也不大敢深想。”

“陛下壞時,對我視而不見,對我言語冷落。陛下好時,卻又甚至可以不顧性命,數度為我赴死……陛下可曾想過,就是因為你這般突然的反複,我才更不敢信陛下。”

“我若輕易信了陛下,當真入了這宮中,便是陛下手中係了繩的雀兒。陛下高興了,與我逗兩句趣兒,不高興了,便可隨意折我雙羽,使我難逃這深宮禁苑,隻能仰陛下鼻息過活。這般朝不保夕的日子,若換作陛下,陛下又當是何等心境?”

說得多了,便順了。

起了情緒,話趕話說到後頭那些接連的、急促的質問時,曲錦萱的目中泛了水澤,未幾,便有滾滾淚珠滑落臉頰。

薑明霄初時還呆呆地看著娘親喋喋不休,看著娘親越來越激動,這會兒見她當真流起了眼淚,急得小眉毛都打了結,慌忙張開雙臂去抱她:“阿娘、不哭、不哭……”

曲錦萱將頭埋在薑明霄身上,須臾吸了吸鼻子,悶聲說了最後一句:“陛下快些醒罷,要說什麼,我聽你說就是了……”

……

曲錦萱母子走了,寢殿又恢複了安靜。

薑洵默默聽了許久,心中艱澀,且鈍痛到無以複加。

那委委屈屈的、遲來的控訴與指責,刺心攪肺,陣陣扯心般的疼痛,讓他感覺自己快要無法正常呼吸。

他固然知曉自己過去有許多對不住她的地方,知曉自己過去是個劣行累累的混帳東西,可那些過往,從她嘴裡說出來,讓他無地自容,愧怍到直想抽自己兩耳光。

而聽到輕泣聲時,薑洵心底更是餘痛亂顫。

他看不到她流出的淚水,卻能感覺到那些淚,一顆顆都凶狠地砸在他心上,而胸口的悲滄,更似要從頭傾覆,將他蓋個嚴實,甚至,將他就地掩埋,不留息孔。

寸心欲裂。

他欠她的,真的好多。

良久,睡榻之上的薑洵,眼角緩緩淌落一行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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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樂陽入宮了。

寢殿之內,與薑明霄逗弄一番後,樂陽壓低聲,與曲錦萱喁喁切切地說了一番話。

而聽了樂陽的話,曲錦萱訝然不已:“這樣……能行得通麼?”

樂陽倒很有幾分篤定,還道:“我與丁紹策合計過,若能以刺激讓陛下轉醒,如今想來,還真沒有比這事要更管用的了。”說著,她看向曲錦萱:“眼下的問題啊,可不是能否行得通,而是你可願意配合?”

曲錦萱略微晃了下神,猶疑過後,她點了點頭:“若是、若是當真能有用,我自然願意試上一試的。”

樂陽麵上浮起笑意,她舉起右手打了個響指:“那便再好不過了,一會兒出宮,我就去告訴丁紹策,讓他快著些安排!”

這話才說完,樂陽便見薑明霄又在有樣學樣。

奶娃娃將自己兩隻手都舉起來,十個手指頭不停撚搓,還把耳朵湊過去聽,卻愣是半點聲響都發不出來。

而見小娃娃投來求助的目光,曲錦萱隻搖頭笑:“阿娘也不會……”

薑明霄轉而去望樂陽,大眼睛裡頭滿是求知的渴盼。

樂陽故作嫌棄地點了點小娃娃的手:“霄哥兒,可不是我藏私不教你,你這麼短的手指頭如何能打得響?”

被嫌棄的薑明霄收回自己的手,還認真盯了幾息。

便在樂陽以為他會懊喪地垮起小臉,或是直接哭鼻子時,薑明霄做了個讓人驚掉眼珠子的動作。

似是將自己兩隻手十個指頭的長短比較了下,且得出右手手指比左手要長些的結果,薑明霄放下左手,將右手舉到樂陽跟前,幾個指腹對搓一下,自己嘴裡便跟著發出清脆的‘卟’聲,權當完成了。

做完這些,他還衝樂陽憨笑了一下,發出“啊?”的問聲。

樂陽先是呆住,繼而捧腹,直樂得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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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一旬後,忙完手頭諸事,丁紹策也進宮了。

入殿見到薑洵時,柴老醫官正為他施著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