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不明白到底錯在哪裡:皇上前腳定了貴妃禮製,她後腳就生了個大胖兒子,接著太後說她有大功該賞,連高氏僭越慣了人都怕讓著她——一係列情況表明,她進位貴妃簡直是板上釘釘事情啊。
現在這個結局,就像一加一等於了零,讓她十分崩潰。
偏生還有許多妃嬪來“祝賀”,賀喜她得了皇上皇後重賞。
純妃還不能不見,畢竟臘月二十九,她還端著架子接見了這些人,此刻要是推了不見,這些人嘴裡可有嚼說了。
她不但得見,還得和顏悅色見,不能露出一點對皇上皇後不滿。
雖然純妃給自己做了許多心理建設,但看到諸妃嬪麵上明晃晃都不掩飾笑容,臉還是氣白了。
嘉妃最快活,她又格外將平答應,不,現在是平常在了,拎出來給純妃展示:“姐姐昨夜沒在不知道,皇上誇平答應伺候貴妃伺候好,就賞了常在位份。可見能跟著貴妃娘娘一個宮室,這個妹妹是個有後福,純姐姐說是不是啊?”
左手放開平常在,嘉妃右手又準確無誤逮住了鹹福宮秀常在道:“你可要好好伺候純妃姐姐啊,沒準明年就是你靠著這個升個貴人呢。”
秀常在嚇得發抖,純妃氣發抖。
嘉妃灑下一串銀鈴一樣笑聲走了。
沒有嘉妃在前麵做大頭擋著,剩下妃嬪也不敢過度看熱鬨,紛紛作鳥獸散,出門又哄笑了一陣子——這個年過得,熱鬨!
唯有三四個平日就以純妃馬首是瞻低位小主留下來勸慰,純妃也懶得敷衍她們,直接命送客。
這幾人隻得灰頭土臉出來,知道純妃是嫌棄她們方才不敢出頭說話。可這也怪不得她們啊,她們向天借膽敢當麵撩撥嘉妃娘娘啊!
純妃氣砸了幾個盛著補藥瓷碗,這才躺在床上閉目養神,決定關門坐月子,不肯露臉丟人了。
誰料這還不算完,午後內務府又傳來了消息,這幾日給純妃開綠燈,讓她優先挑選物件幾個小太監被發落到浣衣局去了。
是皇上親自下旨:這幾個奴才心術不正辦事不利,念在年節下,就不打板子了,直接逐出內務府,以後不得再當體麵差事。
小道消息:這個不打板子,還是貴妃給求情,所以內務府此刻正惶恐自掏腰包給貴妃補牛乳呢。
純妃兩眼一黑。
見水清在旁邊縮著肩膀站著,立刻又一盅補藥砸過去,濕了水清半幅裙子:“你這蹄子,竟敢在內務府給本宮惹事!”
正鬨著,外麵小宮女顫抖著來報:“鐘粹宮給娘娘送牛乳來了。”
純妃氣極反而冷靜下來,對貴妃那是恨得咬牙切齒,隻冷道:“就說本宮看顧六阿哥累了,如今正歇著不見人!”
小宮女抖得更厲害了:“可,可娘娘,鐘粹宮來人是從前養心殿柯姑姑。”
純妃一個激靈,隻得命人請。
柯姑姑依舊是一張閻王臉,似乎宮裡過年喜氣沒有沾染她分毫,她就這麼拉著臉道:“貴主兒說了,妃位牛乳份例比貴妃少,純妃不夠使也是難免。既如此,貴主兒就賞您幾斤,直到純妃娘娘出月子為止。”
純妃臉色也很難看,卻不敢對著從前養心殿姑姑甩臉子,生怕她私下跟禦前人勾結給自己下套,於是隻得道:“貴妃娘娘體恤,我原是誠惶誠恐不敢受,隻是前日想著娘娘一片好心不能辜負,才暫且應下來。如今貴妃娘娘已然送了兩日牛乳,我實在感念,但從今後便不敢勞動娘娘關懷了。”
這話說很漂亮,但柯姑姑仍然是板著一張臉:“老奴隻是奉命行事,娘娘自去跟貴主兒說明白,老奴便不再送了。”
言下之意,她可是要按照貴妃吩咐,送到純妃出月子。
純妃笑實在維持不住了:她還得在床上躺著坐月子呢,怎麼去鐘粹宮找貴妃說話!
可這一罐罐牛乳送過來,簡直像是一個個巴掌每天淩空抽過來一樣。
她都能想到,各宮每天就指著這兩罐牛乳當笑話下飯了。
純妃臉色難看,不吭聲地倚在那裡。
然而柯姑姑拎了這好幾斤陶罐半日,手都酸了,於是嚴厲如鷹隼目光就落在最近宮女水凝身上。
被瞪水凝下意識上前接過這個封嚴嚴實實還卡著內務府印章陶罐——高靜姝可不敢送任何開了封東西給剛生完孩子純妃。
才接過這個陶罐,水凝就覺得身後主子目光簡直要燒死她,不由膝蓋一軟,險些給跪了。
柯姑姑並不在乎鹹福宮主仆自己眉眼官司,她乾脆利落告退,並宣布明日此時她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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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消息一件件兒送進鐘粹宮。
不光鐘粹宮,嘉妃啟祥宮,愉嬪永和宮,舒嬪儲秀宮都接到了消息。
大夥兒都樂得不得了,隻覺得連宮裡過年連排七天流水戲都不如這個好看!
風水輪流轉。雖然平日看起來,貴妃人緣照著純妃差出八裡地,但真到了倒黴時候,一月前看貴妃熱鬨人,今天自然也會看純妃熱鬨。
這就是宮裡,得寵被人嫉,失寵被人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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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木槿不斷回話高靜姝固然覺得解氣,但畢竟是心裡有了底兒不至於喜出望外。
可嘉妃就不同了,聽聞了牛乳事件,險些笑到桌子底下去。
她拍了拍手上點心渣,豐潤豔美臉上露出了十分笑意:“難得貴妃這回都出手了,還打這樣準和狠,咱們不順水摸魚一把,豈不是虧得慌?”
正月初三,皇上往阿哥所去看兒子們時,除了皇後外,還帶上了有兒子嘉妃和愉嬪同行。
嘉妃抓住機會笑語嫣然:“皇上,六阿哥滿月恰是正月十四呢。”
自打皇上登基來,每年過了正月初十都會往圓明園去,正月十五於圓明園山高水長處賞煙火宮燈,最早也要二月初才回紫禁城。
“臣妾請旨,今年咱們後宮姐妹們還有沒有幸隨皇上去圓明園看煙花?”
言下之意,皇上您是覺得六阿哥滿月宴重要呢,還是曆年往圓明園過元宵舊俗重要?
皇上顯然真沒思考過這個問題,此時摸著四兒子腦殼,有些沉吟。
皇後目光漫過嘉妃,笑容如常道:“皇上奉皇額娘,攜諸臣工往圓明園賞煙火是舊例,既如此,臣妾留下操辦六阿哥滿月禮吧。”
皇上一擺手,各位乳母忙上來將阿哥們領走抱走,大阿哥最年長,帶著弟弟們去背過年詩詞為樂。
見孩子們都去讀書了,皇上才負手而立,淡淡道:“皇後自然要隨朕去圓明園。稚子不必過於嬌貴,交給內務府操辦即可。”
實在是孩子夭折率擺著那裡,皇上不欲為一個沒滿月孩子耽擱自己行程,倒是折了福氣。
嘉妃在旁笑道:“那臣妾等都不得參加六阿哥滿月宴了,可要去給純姐姐陪不是呢。”
她一聽皇上都不肯皇後留下,連忙給自己找補一下,生恐皇上讓她留下主持此事,畢竟皇後下有生養經驗妃位,除了被主持純妃,就隻有她了。
皇上隨意點了點頭。
顯見覺得內務府辦理就行,彆說皇後,連個妃位也不必留下。
嘉妃喜上眉梢。
皇後斂容應是,心知肚明皇上對純妃,大概是有不滿,偏又因純妃在坐月子不能直接發作,於是便格外不給顏麵。
皇上確實是這樣想,貴妃有一句話說到他心裡去了:純妃還沒當上貴妃,就這樣欺負起人來,要真當上貴妃,高氏還有地方站嗎?
再然後呢,她這個生了兩子純貴妃,對皇後又會很敬重嗎?
皇上必須要冷一冷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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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六,皇上到了鐘粹宮,凝神看了看貴妃笑道:“氣色養好了些。”
高靜姝也笑眯眯:“心情好氣色就好。”
皇上捏了捏她下頜:“小氣。”
他也知道,鐘粹宮至今還每天給鹹福宮送四斤牛乳,連下大雪都不間斷。
不過這對皇上來說,都是小事,他提過一句就罷了。又說起了正事:“朕將重華宮茶宴定在了初八,欽天監算著,是個文曲星大亮好日子。”
高靜姝心道:欽天監真有本事,茶宴規定是正月初二到初十,他們每年都能在這兒短短八天扒拉到一個文曲星大亮日子,文曲星可真夠累。
皇上見她笑吟吟一臉不知愁滋味,不由想起幾位禦史上書,不外乎是說:高氏一族,高麟入軍機處時日要比高斌早,然而高斌卻能享茶宴殊榮,外人見了不免懷疑皇上因寵失正,為貴妃而抬其父。
為此,鄂爾泰跟張廷玉這兩個穩坐茶宴頭兩名人還爭論了一番。
皇上是個要名聲人,就有些不痛快。
又有人上書,高麟乃嫡出,且為高氏一族族長。高斌不過庶出,便是有功績,也是父兄教導功勞,朝廷賞爵位還是先酬賞其父母,再至子女。譬如雍正爺賞年羹堯軍功,也得先將一等公加在其父親年遐齡身上,沒個兒子直接越過老子禮。
然而另一派又反駁:高家早就分家,高斌多年來在外為皇上忠心耿耿辦差,今年回京正該勉勵其勞。若是凡事都隻按照長幼有序,豈不是打擊臣子上進之心,以後各世家名門幼子竟都不必用心辦差了!
當場在禦書房吵成了一鍋粥。
“皇上?”高靜姝見他陷入了沉思,便問道:“皇上可是累了?”
高靜姝心道:要是累了就早點回去睡吧,在我這兒坐著,我還怪不自在。
現在她已經漸漸習慣了在鐘粹宮生活:當周圍人都儘力圍著你喜好和心情轉時候,很難不適應這種舒適。
可皇上一來,她在鐘粹宮頓時就退居了二線,所有人從圍著她轉,變成圍著皇上轉,連著她也得轉起來。
皇上沉思被她打斷,便索性問道:“你最信賴兩個宮女是紫藤和木槿是不是?”
高靜姝腦中警鈴大作:“皇上,臣妾雖再不敢抗旨,但這兩個人可不行,您再挑彆宮女服侍吧。”
皇上:……
紫藤和木槿都是高家千挑萬選了在宮裡幫襯貴妃人,其一就是相貌一定要樸實無華。皇上再想不到,貴妃能將任何人都扭曲到自己要納妃嬪上頭。
皇上恨得又抬手擰了她腮一把:“朕與你說正事。”
高靜姝瞬間做乖巧狀:“皇上請說。”
“若你鐘粹宮中有一事難決,她們二人各執己見,且說都有幾分道理,你會如何?”這話他隻會問貴妃,不會問皇後。
因皇後聰慧,幾乎一聽便能明白他背後之意。
當年在潛邸時候,皇上有時還會把前朝事兒拿來與妻子說兩句,以防她在後宅與命婦應酬出錯。
可自己做了皇帝後,他反而漸漸再也不與皇後說起前朝事兒。
皇後,隻能坐鎮後宮。
女人,不能將手伸到前朝。
皇後、太後,都不能。
可說給貴妃就不要緊了,她是一點兒也不明白朝局。
高靜姝心裡一突。
不好意思,她還真明白。
乾隆前十年,鄂爾泰跟張廷玉兩黨之爭,熱鬨出了名。這場曠日持久黨爭,直到乾隆十年鄂爾泰過世才止住。
皇上登基九年,終於是煩了被兩位顧命大臣掣肘嗎?
她心裡想著,口中就慢了兩拍隻是隨口道:“紫藤凡事講規矩,木槿卻是靈活些隻講後果,兩個人說都有道理話……”
她目光凝聚回來,努力笑得如往常一般漫不經心:“可臣妾才是鐘粹宮主子呀,臣妾選自己喜歡那個主意。”
皇上見貴妃眸子澄澈,映出自己麵容。
年過而立,這張麵容上早已褪去了初登帝位緊繃和青澀。貴妃眼瞳裡映出來,是個心思如淵如海帝王。
哪怕鄂爾泰與張廷玉是父皇留給自己顧命大臣,命自己凡事不決都要請教二人,可如今時過境遷,他才是這世間唯一決策者。
皇上露出了笑容,執了貴妃手,覺得微涼還替她嗬了嗬,然後才帶笑打趣道:“你當誰都似你這般任性嗎,隻憑著自己性子來?”
可心裡,卻已經有了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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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姑姑從前在養心殿當差時,不大在意妃嬪之事,如今被分到貴妃宮裡,細細觀察皇上待貴妃態度,便覺得這份工作還是挺有前途。
果然皇上回養心殿後,不多時,李玉又轉了回來,身後跟著小太監捧著湖緞、錦緞、紗緞、綢緞、雲錦倭緞各十匹。
他笑吟吟道:“皇上命兩位姑姑去庫裡挑些上好貢緞來送來給娘娘,特特說了,要挑些顏色不俗。”
大約兩位姑姑實在為難,不知道什麼顏色在皇上眼裡俗,所以幾乎搬了個調色盤過來。
倒是沒有大紅大綠大金,隻是些稀罕芙紅、天水碧、玉白、蝦青、鵝黃、朱紫、飛霞、鬆石綠等色。
因是年下,李玉接到賞賜就是拴著紅繩一個小指大小金如意,打十分精致。
“娘娘賞賜這樣貴重,奴才不敢受呢。”
高靜姝笑道:“李公公先彆忙著客氣,這是年下禮,可不是每回都有。”
李玉這才笑著收了,然後又打千兒道:“回貴妃娘娘,皇上說了,正月初十一早,就啟程往圓明園去。請娘娘早些收拾著,尤其是日常要用藥罐藥丸,可千萬彆忘了。”
等李玉走後,木槿就問道:“娘娘,柯姑姑自然也要跟您去圓明園。那純妃處送牛乳之事就到此為止?”
主要是除了坐月子純妃,宮裡主位以上妃嬪全都跟皇上走,觀眾都沒了,還要繼續嗎?
高靜姝斬釘截鐵搖頭:“不行,我說了送到她出月子,彆說少一天,少一分少一秒都不行。”
“繼續送。”
木槿不由看向柯姑姑,誰料這位也道:“娘娘說有理,做事怎好半途而廢?娘娘放心,就算老奴跟您去了圓明園,也務必將此事安排妥妥帖帖再走。”
高靜姝拿起手邊燕窩對著柯姑姑舉了舉:“來,我以燕窩粥代酒敬姑姑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