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截胡(1 / 2)

除了剛被皇上緊了皮皇子們,其餘人在圓明園時光還是很悠閒自在。

這日皇上帶了皇後與貴妃在‘北遠山村’暖閣賞雪。

北遠山村是先帝雍正爺曾經自行耕種為樂之地。先帝爺較真,說是要體驗耕種,就當真開墾了一片土地。且也不用紅牆綠瓦,隻用黃泥築就牆,牆頭上還長著雜草。數楹茅屋,兩行青籬,連土井都打了一口。

宮中阿哥公主每年春耕時候,還會被皇上拎過來體驗一下生活。據說春日裡,這裡分畦列畝,佳蔬菜果,景色十分彆致。

此時雖是冬日,不見麥苗菜蔬,但因無假山層疊,倒是一片開闊,大雪落在青籬上清新可愛。

茅屋裡桌案都是一整塊木根子雕出來木樁桌,此時上頭除了金華酒,就隻擺了四樣下酒菜:乳皮卷、鴨子火熏汆豆腐熱鍋、炙羊肉、筍乾豆乾雙拚鹵碟。

皇上揀了一塊筍乾吃:“都不是什麼稀罕菜色,朕叫他們按著外頭鄉野間小酒館菜品來布置,也當吃個野趣。”

皇後執著酒杯笑道:“這熏肉是用荔枝殼和甘蔗熏出來,用入味整鴨浸入濃湯煨製兩個時辰,最後汆入豆腐——外頭小酒館哪裡做出這個?”

高靜姝隻望著桌上酒肉,卻隻能吃乳皮卷:“皇上明知道臣妾不能喝酒,也忌油膩,偏叫了臣妾來看著,又吃不著。”說著起身要告退。

她是真不想來,皇上可能把自己當成了舜帝,想來個娥皇女英,賞梅賞雪經常叫了皇後貴妃一起。可高靜姝不想插在皇上與皇後中間。

皇上用酒杯點了點桌子:“坐。”

高靜姝沒辦法,重新坐下來,用筷子戳了戳乳皮卷以示不忿。

偏又讓皇上看見了:“看到這乳皮卷朕就想起你給純妃送牛乳之事,都離了紫禁城還特意安排了留在宮裡人去送,直送到六阿哥滿月。”皇上語氣似笑似嗔:“怎麼就生就這樣小氣脾性?”

高靜姝先認錯:“皇上說是。”而後又長歎:“做人真是難。做好人更難。”

皇後抿嘴笑替她搭台階:“貴妃怎麼忽然發這般感慨?”

高靜姝不看皇上,隻對皇後道:“娘娘您說,有人搶了我牛乳,我忍氣吞聲息事寧人不說,還無私奉獻,每日都送了新去給她,這還不夠?還要被人說小氣呢。”

皇上忍俊不禁,也對皇後道:“真是無法了,連朕都不能說她一句。”

皇後擺手:“臣妾可不是大理寺,斷不來是非對錯。”

然後看了看外麵雪景道:“馬上就要到二月了,這大概是今冬最後一場雪吧。”

二月二龍抬頭,過完二月二,年基本上就到頭了。

見皇上點頭,皇後又問道:“純妃打發宮人來圓明園給臣妾請安,又請求來圓明園侍奉聖駕。”

純妃出月子也十來天了。

皇上卻還一直沒有恩旨命她往圓明園來隨駕,而兒子卻已經被依著宮規抱走,送到了阿哥所。

純妃又是傷心又是心慌。

眼見得今年就要大選,新一波秀女就會像禦花園春日鮮花一樣開滿宮廷。這會子她就算做不成貴妃,也決不能失寵啊。

皇上停住酒杯,先不答這話,反問皇後道:“皇額娘預備將秀女大選定在幾月?”

三年一大選,並沒有特彆固定月份。

主要是皇上太忙,正月過年不必說,二月更忙,祭祀社稷、行藉田,開經筵。

四月清明則謁東西陵(遵化和易縣);五月端午,七八月份多為木蘭秋獮,亦或是像去年那樣往盛京舊都去祭拜,況且八月份還是乾隆自己萬壽。

再往後九十月份國家為了秋收稅賦從上至下忙起來,十一月份是太後娘娘萬壽並冬至隆重祀天大典。十二月份,十二月份又準備過年了。

所以高靜姝也很佩服康乾兩位皇帝,在這麼多固定活動中,還能擠出時間六下江南,真是“時間是海綿裡水,擠擠總會有。”

她在出神,皇後卻在回話:“皇額娘意思,三年前七月大選,著實熱燥人,還有幾個秀女得了暑熱不得不移出去。今年想在六月前將此事完了,她老人家也好鬆口氣。”

“況且去歲七月詣盛京謁陵,今歲皇上必要木蘭秋獮。”

滿蒙之間來往聯盟,一向是本朝皇帝所重視大事。前頭幾位皇帝主要靠聯姻,後宮一大半妃嬪都是來自蒙古。從康熙爺以來,後宮裡蒙古嬪妃漸漸少了,多指了公主嫁過去和親。

除了和親外,每年夏日,皇上多半還會攜帶八旗將士前往木蘭圍場,與蒙古諸部首領來個‘友好又震懾’會麵,舉行一下圍獵活動。

皇上去歲就因為奉太後回盛京看望老祖宗們英靈,所以未有木蘭之行,今年肯定是要去。

果然皇上點頭:“這才是大事。至於小選倒是不用勞動皇額娘,大選前後,抽個空就完了。”

大選選滿蒙漢三旗在旗女子充實後宮並指婚給宗親,小選則是包衣出身選宮女。

太後她老人家還能發表點對季節要求,皇後對此根本三緘其口任憑皇上安排。

皇上點頭道:“命欽天監算日子和禮部定一定,然後行文,發往八旗二十四都統、直隸各省八旗駐防以及外任旗員處,命秀女上京吧。爭取定在五月端午前完了大選。”

高靜姝在旁邊看自己指甲套,盯著上麵紅寶石小珠子攢出來石榴花,卻又被皇上抓住偷懶出神,就直接安排道:“皇後勞累,大選自然要你親力親為,小選不過是選宮女,都有定例在那裡,可叫貴妃和三妃幫襯一二——尤其是貴妃,省得她日日坐著發呆。”

高靜姝:……

皇後笑應了是。

正事說了個遍,皇上才端起海棠花小酒盅再飲一杯道:“既如此,今春索性一直住在圓明園罷了,等大選再挪回宮裡。”

主要是前幾年朝堂上總是有些麻煩事,不是廢太子之子謀逆案,就是兩廣苗叛,亦或是大臣們結黨營私案。

今年卻有個好兆頭,正月裡準噶爾部噶爾丹策零便歸朝恭順,皇上龍顏大悅賜使臣圖爾都宴。

眼見國無大事,皇上便想今年在圓明園多鬆泛些日子,忙完大選小選,再去木蘭秋獮。

高靜姝心道:嗯,選完新妃去圍獵,這真是快樂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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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二月二,純妃才從紫禁城被接了來。

因皇上要在圓明園久住,皇後還做主接了幾個今年新承寵答應常在,並幾個素日見駕不多貴人來,也算是給她們一個機會,看能不能再得幾分盛寵。

否則大半年都被扔在紫禁城,皇上回來後,隻怕更連她們名字都不記得了。

如今高靜姝對皇上無甚感情,自然覺得皇後為人極好,能體諒旁人苦楚。

況且這次一並被接來平常在,又是個安靜和氣性子,多了她,每日還有個一同去請安人,高靜姝對此沒什麼意見。

可後宮多得是不樂意人。

嘉妃大概以為在這件事情上能跟高靜姝同仇敵愾,還特意跟她抱怨過一回:“皇上渴盼嫡子,每逢初一十五一定都會去皇後宮中——皇後娘娘倒是礙不著自己,所以拿咱們做起大方來。如今圓明園妃嬪也不算少,大家一月也見不到幾次皇上,偏又接了這些人來……”

高靜姝聽得煩:“哦,那本宮去向皇上說說嘉妃意思?”

嘉妃戛然而止,心道貴妃這是得了失心瘋嗎,怎麼連她原本最關注皇寵也不在意起來。

從前她用皇寵背後躥騰貴妃去跟皇後鬨,幾乎是百試百靈,難道現在貴妃真長了腦子?

高靜姝討厭嘉妃拿自己當槍用樣子。

而且嘉妃明顯用漫不經心,都不肯好好用心騙她,真是拿人當傻子看。

再想想純妃也要過來,高靜姝就搖著頭踱步走開,留下還在調整自己心態嘉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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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四日。

昨夜到達圓明園純妃,第二天早早就來給皇後請安。

在高靜姝想象中,終於做完月子殺回後宮純妃大概要尋自己報仇。

可與她想象大相徑庭:純妃表現格外溫柔和順,因產育而有些豐腴略帶微腫麵容上,都是情真意切笑容,語氣也是又親熱又不乏恭敬,態度好不得了。

“臣妾多謝貴妃娘娘賞賜,當真是體貼到人心裡去了,若沒有娘娘大度,臣妾那裡少了牛乳用,隻怕真要難熬了。”

好似鐘粹宮一日日送去牛乳真是及時雨,是貴妃真心幫襯她,而非故意打她臉一般。

到底純妃位份高,嬪位及以下可不敢對著她開腔,儀貴人明顯想說點什麼又憋回去,憋得臉都紅了。

而嬪位之上,高靜姝隻要不說話,嫻妃一貫是不理會這些,嘉妃也因為剛坑過純妃,麵上反而更要親熱客氣,所以眾人一派言笑晏晏,親如姊妹。

不知純妃腦子是不是隨著誕育阿哥後又回到了自己身上,總之她前些日子驕縱之氣全都不見了,見人就是笑,言談和氣,再沒有帶刺兒樣子。

對此高靜姝反應是:物反常即為妖,人反常要作耗。

倒不是說她認定純妃是個多惡毒人,而是位置決定腦袋,純妃作為現在妃位第一人,兒子和上進心俱全,一直在瞄準貴妃位置,兩人是天然不對付。

所以任憑純妃百般放低了身段與她修好,她也隻是冷處理,拒絕純妃親近。

她可不想讓純妃動不動來她住處串個門。

但無論她怎麼冷淡,純妃待她卻是一日比一日謙恭親和。

高靜姝被她搞得發毛,忍不住去問皇後。

皇後便道:“她這是從孕有兩子驕傲中醒過神來了。也是為了兒子,要開始愛惜自己羽毛。”

說完就聽見貴妃在下麵哼:“愛惜羽毛得是雄鷹,她一個雞毛撣子有什麼可愛惜。”

皇後:……

上次貴妃說純妃是黃鼠狼撲雞毛撣子——空歡喜一場,就差點讓她嗆到,她就不明白了,貴妃哪裡做過打掃活計呢,怎麼會這麼執著於雞毛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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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宮家宴時候,當著皇上麵,純妃更是做足了樣子,親自給皇後捧了一回盞,又特意給貴妃斟酒賠禮,說“出了月子臣妾開始整理宮裡事務,這才知道那起下人驕縱僭越,竟然敢得罪鐘粹宮,臣妾怒極,已然罰過了板子。”更道:“隻是到底得罪了娘娘,還請貴妃再發落。”

高靜姝都無話可說了:這世上不怕刺頭,就怕能狠心將腰彎到塵土裡人。

況且世人都是同情弱者,純妃示了十足弱,連自己臉麵都扔到地上任人踩,實在是做足了姿態。

這會子高靜姝要真順著她話踩上去,反倒落了下乘。皇上高不高興不知道,太後肯定是不會喜歡。

皇上見貴妃沒有刻薄純妃,隻是笑眯眯不搭腔,不由莞爾:也難為她了,不喜歡純妃自然不肯順著純妃台階下來。可好歹沒有直接掀翻了對方場麵,還知道笑一笑。

於是皇上便道:“貴妃,既如此,你便飲了這一杯吧。”

高靜姝仍舊不肯與純妃接觸,聽了這話也隻將杯子對著皇上敬了敬,飲了一杯果子露。

純妃頗為尷尬。

高靜姝倒是不尷尬:她已經修煉出來了,隻要我不尷尬,尷尬就是彆人,比如純妃,臉上窘迫都要化作實質掉下來。

皇上既不忍苛責貴妃小性,又覺得純妃到底剛生了阿哥是有功,便自己讚了純妃一句‘知錯能改,溫恭柔順’,全了下純妃麵子。

純妃當麵謝恩,回宮裡自然還是咬牙:皇上這就是提醒她,要一直溫良恭敬,不要再生出從前僭越之事。

更恨貴妃當著眾人還一點臉麵不肯給她。

不過想想兒子,純妃又一切都能忍耐了。

大阿哥永璜已經定了伊拉裡氏為福晉,春日就要完婚,大婚後自然就要開府,離皇上就遠了。

隻看大阿哥福晉家隻是中等人家兒,就知皇上並非視大阿哥為繼承人。不然隻看皇上當皇子時,先帝爺給他定親事就可知了,那可是世代簪纓富察氏。

純妃私下道:到底是沒有娘孩子,哲妃沒福氣,皇上登機前夕驟然身亡,皇上縱然追封了妃位,也是為著皇長子生母臉麵。

但沒有個母親時常在皇上跟前兒站著,實在是差些事。

嚴父慈母,皇上待兒子們可是格外嚴厲。沒有母親轉圜,大阿哥性子有些個過於淡漠要強,皇上有些不滿。

據她打聽所知,這次皇上忽然收拾阿哥們師傅和身邊服侍人,就是因大阿哥帶了和敬公主去縱馬,讓皇上覺得他耽於玩樂。

純妃想著:再往下也該她三阿哥出頭了。為此她也不能繼續惹皇上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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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妃自回去計較她大事,高靜姝則將林太醫招來問自己心中大事:她什麼時候才能喝酒。

年節下人人杯子裡都是酒香四溢,唯有她是各色果子露。

宮裡以糖為貴,蜜餞和果子露都擱了重糖,喝甜膩不已。

她是真懷念喝酒了。

高靜姝酒量很不錯。

那時候大學對麵有個小小清吧,但凡實驗告一段落,她與舍友都會去喝酒慶祝,直接上長島冰茶這樣頗有酒勁酒。再點一份炸鬆香酥脆紅薯,淋著酸甜番茄醬;一份烤滋滋冒油香腸拚盤;用酒杯盛著切成塊插著小紙傘爽脆可口酸黃瓜。

十點以後有駐唱歌手到了,在略昏黃燈光下一首首懶洋洋唱歌。

一杯長島冰茶後,她還會加一杯海鹽啤酒,配著新鮮出鍋炸雞翅吃,冰涼微鹹啤酒與唇齒間炸雞翅肉香,讓人能忘卻所有煩惱。

一直喝到淩晨才穿過馬路回宿舍。

淩晨學校街道裡空空蕩蕩,她與舍友手挽著手,一起踩著馬路牙走。

喝到微醺人笑點格外低,一個人踩空兩個人就哈哈大笑起來,笑到半天走不動路。

回憶裡原本平常日子,現在卻閃閃發光起來。

高靜姝想,我真太需要一杯酒了。

要是沒有了朋友們,還不能喝酒,人生未免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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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醫對這個問題倒是不意外:皇上善飲,後宮妃嬪多少都能陪飲些,太醫院都配慣了醒酒湯。

他沒有立刻回答貴妃,而是仔細請過脈後才道:“回娘娘,微臣方子裡與酒並無相衝,況且雖說飲酒傷身,但少飲些倒是能舒筋活血,隻是娘娘最好飲燙好熱酒,也不要用酒力深厚澄酒,倒是喝點溫厚黃酒……”

林太醫再說什麼,高靜姝幾乎都沒聽見了,她光聽見,自己可以喝酒!

並非她不注重自己身子,而是兩個多月調理下來,她自覺身體恢複了一些,所以才準備開始追逐靈魂快樂。

見貴妃高興,林太醫心裡立刻打了個突,連忙道:“娘娘,大悲大喜時候切不可飲酒,更忌借酒澆愁,心裡悶著事喝酒傷肝脾……”說著長篇大論一番藥理,然後出門又囑咐了一遍木槿和紫藤才算安心些。

他可是怕了貴妃了。

這幾年來貴妃不知保養自身,隻爭聖心之事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高靜姝這兩個月悔改不足以動搖林太醫原有印象。此刻見貴妃又要喝酒,心中警鈴大作,覺得貴妃故態複萌,果然又要走向歪路。

所以請脈更勤快了,甚至改成了一天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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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去請了兩回脈?”嘉妃坐直了身子,宮女紫泉點頭道:“正是呢,按說貴妃瞧著麵色日漸好轉,可不知怎太醫去更勤了。”

嘉妃心裡一震:“彆是有喜了吧。”然後又搖頭:“前兩日貴妃剛因月事去敬事房摘了綠頭牌呢。”

紫泉試探問道:“這林太醫可是高家送進太醫院,自是忠心耿耿,忽然跑這樣勤,莫不是貴妃有什麼不好,但未顯露出來?”

她家娘娘照著純妃又差兒子又差資曆,在排隊上貴妃崗隊伍裡,嘉妃自然排在後麵,於是既盼著純妃出事又盼著貴妃倒台。

也算是一顆紅心兩手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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