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伸手攬住她,手臂用力:“好,朕答應你,這一世你都做朕最心愛最在意的貴妃。”
高靜姝忽然想起個笑話:男人發誓了,是不是該躲一躲,免得被雷劈中。
她心裡一片寧靜:我不需要你的發誓,更不需要做你最在意的貴妃,我會好好活著,做一個最舒服的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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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並未留宿,他感動於貴妃心意,然後不打算自己一個人感動,準備去跟太後和皇後都傳播一下。
算著時辰,皇額娘還在跪經,就先去了皇後處。
皇後聽後撫著肚子,一臉感喟:“皇上,貴妃待皇上之心實在難得。”
皇上握了她的手:“皇後,你是朕的結發妻子,朕素來最為信重,除了你,沒有人能做好朕的皇後。”
皇後一笑,她有時候想著,自己為什麼要那麼聰明呢,為什麼不能如旁人一樣欣然接受皇上的誇獎,不做他想。
偏她一打眼就知道皇上的意思。
皇上說這話是真心的,他嘉許自己是個最好的皇後,但言下之意,自己要配得上他的嘉許,生下嫡子,照應六宮,也要照應他放在心上的貴妃。
她微笑如常:“皇上,貴妃的性情天真自然,臣妾會多加照拂。”
果然皇上頷首:“皇後賢德,最得朕心。”
看望完皇後,皇上又龍不停蹄的去給太後請安,然後告知太後貴妃推辭皇貴妃之事。
連太後也有點訝然。
看著皇上一臉感觸,太後就明白,自己這兒子是又感動上了,於是順著他的龍毛摸:“貴妃倒是赤子之心。皇帝該從彆的方麵多多嘉許她才是。”
果然把皇上摸高興了,還道:“貴妃大智若愚,平時看著糊塗,大事上卻是極清楚的。不會叫後宮權勢迷了眼睛。”
太後一頓:這是在內涵誰?抓著後宮權柄的嫻妃?爭貴妃位的純妃嘉妃?
不過這不重要。
後宮裡要都是貴妃這種奇葩才奇怪呢。在太後看來,妃子動情最為不智,倒是如三妃一般穩妥,或生孩子或攢資曆,一步一個腳印等著往上升的才正常。
不過貴妃能想到推拒皇貴妃之位,太後還是很讚賞的。
於是太後含笑道:“哀家原本說,唯上智與下愚不移,倒是錯怪了貴妃,能有這份心胸,也算的上上智了。”
孟姑姑在旁邊看的眼珠子都掉下來了:誰能想到貴妃有生之年,能從太後這裡得到一個‘智’的評價呢?
可見貴妃推辭皇貴妃之位,十分入了太後的心思。
皇貴妃一立,不知多少風波詭譎之事,貴妃自己不爭,要是來日生下皇子,外頭的高家爭不爭?就算她生不出,永琪也是個資質甚佳的皇子啊。
太後垂眸:這皇貴妃還是不立的好。
如今在太後心裡,頭等大事就是皇後誕下嫡子,然後小心撫養長大,等平安熬過種痘才能鬆口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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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李玉親自來尋蔣禮財,讓他不必再預備皇貴妃服製一事。
蔣禮財給他端茶倒水:“皇上聖心怎麼忽然又變了?難道是貴妃娘娘……”
李玉才不肯告訴他呢,隻老神在在:“好生伺候吧,皇上心裡的皇貴妃,不比名分上的重要?”
有了這句話,蔣禮財也就知道了,繼續供著貴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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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二日,欽天監報今晚為月當頭,有異樣月相。
和敬公主和和婉公主在長春宮呆著看月亮。
高靜姝也跟著一起,三個人站在台階上,仰頭仰的脖子都酸了,也沒看到什麼異相。
兩位公主回西五所後,高靜姝進來看皇後。
然後熱情高漲的給皇後把脈:如今她已經背完了常見的脈象,正在實踐期,見到誰都要抓著手給人家把一下。
但除了大病的脈象,高靜姝目前根本還把不出什麼沉浮寒燥。
可宮中真的生了大病的人,誰也不敢叫貴妃接近把脈啊!林太醫都愁的頭禿。
皇後笑眯眯任由她把脈,高靜姝放下手,斬釘截鐵:“男孩。”
滿宮裡都笑了,葡萄道:“貴妃娘娘,連太醫院的太醫們也不敢說準呢。”皇後懷孕過了五個月,按理說可以把一把男女。
但太醫院多靈啊,現在說了是個嫡子,皇後生出來若是個女兒,皇上自然不會怪罪皇後和親女兒,但太醫院可就要好好喝一壺了。
所以他們眾口一致的請罪,把不出來。
高靜姝仍舊很堅定:“真的是男孩!”
皇後打趣道:“若不是怎麼辦?”
“娘娘要跟我打賭嗎?”高靜姝環視長春宮一圈,然後道:“若是我說的是準的,娘娘讓我從你宮裡任意挑一件東西!”
皇後笑道:“好。那你若是說錯了呢?”
此時皇上正站在門外聽兩人說話——聽說貴妃在皇後這裡,他就沒讓通報,想聽聽兩人在說什麼,結果居然聽到這樣一個賭注。
真是胡鬨,他搖頭道,皇後的子嗣也是能拿來打賭的?
然後就聽到貴妃道:“若不是男孩,頭輸給你。”
門外皇上和門裡的皇後:……
李玉掀起簾子,皇上這才進門,笑道:“朕可都聽見了。貴妃,如今你的頭可是寄在脖子上的。”
高靜姝被皇上嚇了一跳,又聽見這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脖子。
帝後二人這才笑起來。
皇上又道:“貴妃,你若是說準了,朕的養心殿也任憑你挑一件東西。”
高靜姝有點想要那幅被擱在三希堂裡,將來會被蓋無數個章的《快雪時晴帖》,免遭龍爪龍印,但想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無論放在哪兒,乾隆要蓋章還是會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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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見貴妃告退,才對皇後說:“貴妃倒是真盼著你有個兒子。”
皇後含笑點頭:“是啊,貴妃總是這樣,願意把相信的事兒當真。當時皇上病著,彆說太醫院,臣妾心裡也焦慮的沒有底,反倒是貴妃竟然出乎意料的堅毅,跟往常軟綿綿的嬌氣不同,隻是告訴太醫,好生醫治,皇上絕對會好起來的。”
帝後二人說過幾句貴妃,又說起後宮的家常事。
“皇後月份大了後,宮務就不要勉強了。隻是都交給嫻妃……”
皇後歎息:“皇上,臣妾無人可用呢。貴妃原不是這裡頭的人才,純妃嘉妃,恕臣妾直言,皇上心裡必然也明鏡兒似的,她們二人素日就愛爭寵爭先。臣妾若是將宮務交給她們二人,難免不放心。唯有嫻妃,脾氣雖不甚柔和,但做事利落公道,皇額娘又喜歡。”
“雖如此,也不能將所有事情都交給嫻妃。”
皇上沉吟片刻後果斷道:“年節下阿哥所諸事都交給嘉妃純妃,事關親子她們必然上心。安排戲酒之事就交給舒嬪,她也是大家子出身,自然頗懂這些。至於年節下安排宮人輪流見家人之事,就交給愉嬪,她性子仔細小心,必不敢放縱宮人裹亂。”
皇後點頭:這就是要分權了。
皇上對嫻妃,還真是有點心結。
可能他覺得,嫻妃一得了宮務之權,就越發不在寵愛上上心,一心奔著權柄去了,所以不太高興。
皇上便是這樣的心性:自己可以不寵愛妃嬪,但妃嬪不能心裡沒有他。
唉,嫻妃這個性子,也實在太不會軟和些了。
“至於貴妃……”皇上一笑:“她那樣懶,又愛新鮮的東西。就將年節下內務府分賞的事情交給她吧。”
葡萄在旁邊聽著,都覺得皇上的心偏到紫禁城外頭去了:他斷不許內務府克扣貴妃,但倒不怕貴妃借此克扣純妃等宮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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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靜姝對蔣禮財的臉簡直要過敏了。
自從皇上將內務府年節下各宮賞賜之事交給貴妃後,蔣禮財恨不得一天來三趟。
跟問喜兩個稱兄道弟,看起來都要當場結拜。
連對著簡州這種,從前蔣禮財看都不會看一眼的畜生房的小太監,如今都笑眯眯的。
蔣禮財聽說簡州是貴妃親自見到帶回鐘粹宮的太監,於是見麵就弟弟弟弟的叫的親熱。
從衣裳鞋襪到新鮮的零食玩意兒,每回不重樣的給簡州帶。
至於柯姑姑和紫藤木槿這三個人,蔣禮財更是一口一個姑姑、姐姐,親熱的像是一家人。
簡直快要把自己變成鐘粹宮的一員了。
不過他這樣常來常往,高靜姝倒是知道了些外麵的消息:皇上命相關部門即刻擬定大阿哥開府事宜,眼見得是不許他再留居宮中。
戶部尋了禮部一起按著舊例上折子:從康熙爺年間起,諸皇子分府的舊例,便是各得錢糧二十三萬兩,雍正爺也是援此例賜和親王。
所以兩部自然按照這個報上去,等皇上批了好給大阿哥弄錢。
蔣禮財小聲恭敬道:“結果皇上駁了回來,隻給了十萬兩。”
高靜姝:哦豁,皇上真是不給臉麵啊。大阿哥可是長子……若是國庫空虛或是兒子太多也罷了,可乾隆雖然會花錢也會弄錢,小金庫滿滿當當,要出宮的兒子也隻有這一個,居然隻給十萬兩。
蔣禮財當完播報鳥後,又開始給貴妃告狀:“娘娘,奴才發現,今年外頭的皇商裡頭,有兩家貢上的簪花和烏拉貂皮質量極差。”
能做上皇商,領著內帑錢幣采辦物件的多半是朝中有人:或是親王貝勒乃至公侯伯爵家放出去的家奴,或是大臣們的門生親眷,總之得拜個山頭,才能在戶部掛個名變成商人裡地位最高的皇商。
高靜姝就問道:“是誰家的?”
蔣禮財堆笑:“是高大學士府上的。”
高靜姝一愣,立刻明白,這位高大學士,肯定是大伯高麟。
高氏一族一門兩學士,因高麟封的更早些,就被稱為高大學士。旁人稱呼高斌,起先是高總督,現在是高尚書,倒不用大學士三個字。
她看了蔣禮財一眼:這很靈啊。
於是立刻道:“既然有錯,那便把這幾家擼了。”
蔣禮財笑嗬嗬:“是,奴才回頭就告知戶部。”
內務府的差事水深,有理有據的報了皇商的過失,戶部才不會理會出頭呢,年下他們盤賬要忙死了,又不是大理寺,才不管這皇商到底冤不冤。反正肯定是上頭有主子不喜歡了。
不過是商人,換就是了。
所以蔣禮財才立刻拿了他們來賣好。
高靜姝又問了一句:“我們府上自然也有皇商附著,你不要徇私,若也有以次充好的,你照樣擼了,然後告訴我阿瑪。”
蔣禮財忙道:“年節下各宮之物,奴才們可不敢偷懶,都是一一驗過,高尚書門下薦的皇商都是拔尖的,再沒有不合格的。”
也是高斌在外聽聞了自己女兒今年的光榮任務,立刻召集了所有依附他的皇商們在京中的負責人。
表示:貴妃娘娘今年管著內務府之物,給眾人行個方便多賺些銀錢是自然的。但若是你們自以為上麵有人護持,就以次充好丟了貴妃娘娘的麵子……
高斌以“嗬嗬”兩聲冷笑結尾。
嚇得一眾皇商都表示,今年絕對要做出最好的品質來支持貴妃娘娘。
高靜姝聽聞自家無事,於是立刻舉賢不避親的將擼了大伯高麟家的兩個名額給了自家。
她相信,皇上讓她來管這件事,也是給了她這個權利的。
連皇貴妃位置都不要了,還不能換兩個喜歡的皇商?
果然皇上對此事並不在意。
高斌的賬管得好:他在江南幾年,國庫稅賦豐盈不說,高斌還能有法子弄到錢,豐富皇上的小私庫。
皇上很滿意:至於高斌也肉眼可見的富裕起來,皇上並不在意,替自己辦事的人當然要得到獎賞,這是理所應當的。
高斌不在意,另外一戶姓高的人家不能不在意。
清朝的大臣俸祿並不高,甚至還可以說頗低。尤其是京官,更比不過外放的大員們可以撈錢。
所以高麟本就不甚富裕,三節兩壽總不能送禮走了譜叫人笑話,再加上還要養著三房四房兩大窩不成器的也是負擔。
故而年節下還是需要大筆銀子補貼的。
其中的大頭,就是投靠了他的皇商送上來的孝敬銀子。
結果今年,這兩家子都被擼了下來,然後一頭哭過來求情。
高麟略一打聽就明白了:貴妃乾的。
心頭火起:這對父女是要乾什麼,前兩個月高斌剛出手把自己的次子踢出了京城,現在貴妃居然把自己的人又踢出了皇商隊伍。
高麟冒著火回到後宅,對夫人道:“太後娘娘的聖壽雖然不行典儀,但命婦們還是要進宮磕頭。你借這個機會,想法子見一見常在,問問她到底怎麼回事!”
高麟的正妻站著說話不腰疼,反正進宮的不是自己的親女兒,於是隻隨口應是——畢竟宮規森嚴,要是見不到也沒法子啊,隻能說明常在不得寵。
其實她本就覺得,送人進宮未必是件好事,這不是明擺著激怒貴妃娘娘嘛。
可她說了不算。又知老爺跟庶弟高斌是多年齟齬,再不肯服輸退步,她一個婦道人家也沒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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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高麟夫人在十一月二十五日當天,收拾著就進宮了,路上還遇到了自己的妯娌高斌的夫人。
兩人夫君品級相同,又是一族,便被排到了一起。
先在壽康宮外頭給太後磕了頭,然後又步行去長春宮——也是進不去,皇後在安胎,所有命婦也隻能在庭院裡行禮。
但皇後寬和,命人出來傳話:凡有女兒在宮中的命婦可前往見一見。
長春宮備下了十數位小太監做導引,等著會麵的時辰到了再把命婦們送出宮。
幾個主位娘娘裡,唯有純妃和愉嬪,家裡沒有正經官職,自然沒有能進宮磕頭的命婦,並無娘家人前往探視。
高斌之妻正準備往鐘粹宮去,忽然被叫住:“我可否與弟妹一同去給貴妃娘娘磕個頭?”
高二夫人轉頭一笑:“大嫂有心了。”
給貴妃請過安,說了兩句客套話,高大夫人便提出要見一見高常在。
實在不是她轉折的生硬,而是會麵時間就是半個時辰。她要再跟貴妃嘮一會兒,等走到高常在門口,估計還沒坐下呢,就該離宮了。
畢竟紫禁城不是菜市場,隨便逛多久都行。
高靜姝也不攔著,直接命小太監銀珠與長春宮的太監一並去送高大夫人。
在宮裡,任憑是什麼正一品誥命,隻要沒有聖恩,都沒轎子可坐的。可憐高大夫人年近六十的人了,這一路從鐘粹宮走到延禧宮,累的夠嗆。再一想還得走出去,就更是眼前一黑。
對這個庶女本就沒什麼情感的高大夫人現在便成了淡淡的不滿。
這淡淡的不滿,在見了高常在後就化作了濃濃的不滿。
延禧宮沒有主位娘娘,正殿也久無人居住,自然顯得寥落破敗些。高大夫人從正門進去,先就被這種頹喪的氛圍一頂。
她可是剛從鐘粹宮出來的。
如果說皇後的長春宮是低調內斂,外表看來樸實無華,實則各處各物都有來曆,古樸內秀。
那麼貴妃的鐘粹宮便是明明白白的珍奇精雅,璀璨絢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