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靜姝心道:皇上您最好記住您這句話,反正後世野史裡,您後宮裡漢女可不少。
甚至聖祖康熙爺晚年愛妃王氏,連聲三子,不也是漢女出身嗎?不過是給個漢軍旗出身糊弄下就罷了。
當然麵上繼續認錯:“臣妾錯了,就是想著江南多美人,才隨口說。”
皇上擺了擺手道:“朕又不是貪戀美色皇帝。”就將這個話題帶了過去。
高靜姝低著頭:真嗎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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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皇後一日日神色見好,皇上也覺得放心。皇後生產後,他曾宣夏院正問過,為什麼宮中少動刀子手術,倒不如鄉野間醫生,有時還會給人截個肢剜個爛了瘡之類。
夏院正道,許多人都是動了刀子後,看似病症好些,但卻忽然就高燒去了。可見此舉不太保險,風險極大,曆代禦醫都是求穩,故而是非萬不得已不做。
皇上就暗暗心驚,覺得自己當日真是魯莽了,聽皇後凶險就顧不得了豁出去一試。
現在想來還在後怕。
見皇後並沒有夏院正所說突發高熱等表現,且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應當是無礙了,才能放心。
高靜姝隻有比皇上更擔憂,這裡沒有碘伏酒精,難以徹底清創消毒,她生怕皇後傷口感染。
還好不管是孫大夫還是太醫院,都對於外傷很有研究。
許多女子生產是生生撕裂都沒有因此感染喪命,所以一直喝著藥皇後情況也很穩定。
皇上又說了幾句永琮現狀:太後說他吃奶很有力氣,樣子很像皇上小時候。
橫豎都是好話。
皇後再掛心兒子,此時也隻是和雅安然道:“皇額娘看顧,臣妾再沒有不放心。”
又見皇上轉過頭去問道:“貴妃,朕命人給你特意配新坐胎藥你開始喝了嗎?”
皇後平安誕下嫡子,皇上心思就還剩了貴妃無孕這件憾事。於是再次命太醫院上下輪著給貴妃把脈,開一劑合身子坐胎藥。
然後又對夏院正道:“朕這些年將皇後安康交給你,你做很好,果然皇後順利誕下健康嫡子——現在貴妃之事,你也要多上心。”
可憐夏院正都要崩潰了:他這真是鐵肩挑重擔,一點也鬆不下來啊。好容易皇後這邊告一段落,皇上卻馬不停蹄關注起貴妃來——但是女子懷不懷孕他真做不了主啊。
而且皇後娘娘這是生第四胎,貴妃娘娘卻從未遇喜過。夏院正家學淵源,哪裡能不知道,有女子終生就是不能懷孕,大夫也診不出緣故,喝了多少藥都沒用。
其實高靜姝也覺得太醫無奈,現代試管嬰兒條件還苛刻呢,也不是所有人都適用,實在生不出也是沒法子事情。
但此時皇上問起,高靜姝就點頭:“臣妾開始喝了。”
她可是再三囑咐了林太醫,彆給她用重藥,孩子沒有就算了,給自己喝個腎衰出來就不好了。
不過皇上當著皇後這樣問,高靜姝還是忍不住有點尷尬。
皇上總是這樣,覺得他皇後貴妃該娥皇女英似,當著麵就開始表演端水。
高靜姝忽然想起,在曆史上,乾隆給去世孝賢皇後寫過一首情真意切悼亡詩,裡麵居然有一句;“似昔慧賢曾入夢,尚餘慰者到今誰?”(注1)
這也就是悼亡詩,皇後看不到,若是真能看到誰不生氣啊?
難道你思念皇後,就是因為對方能在高氏入夢時安慰你啊?就算不是這麼個意思,可在給皇後悼亡詩裡,兩次三番一並提起慧賢皇貴妃,也不合適吧。
高靜姝心道:你非要當舜帝,可我不想做女英啊。
皇上見貴妃不肯多說話,隻一味低著頭看茶盅子,還以為她是見人人都有孩子,所以傷感,便不好再催促。
於是轉頭跟皇後說起了正事:“或是今歲過年,或是明年永琮周歲,朕想著大封一次六宮。”
以往過年說是大封六宮,其實不過是賞賜主位,然後提拔一些常在貴人。
皇上自為登基年數還太少,遠不夠他心心念念六十年,所以主位就不怎麼多給,恐以後封無可封。
這一回聽意思起碼是要提拔幾個嬪位了。
正好也是乾隆十年整年數,又得了心心念念嫡子,皇上覺得可以大封一次。
“貴妃位是不必再封,剩下一個妃位朕也預備再擱置兩年,倒是如今空著四個嬪位,皇後也想想,後宮可有堪為主位女子填補一二。”
高靜姝依舊低頭研究茶盞,心裡想著:怪道入宮要趕早,再晚入宮話,好位置都給占沒了。
後宮正式主位編製一旦滿員,再得寵也隻能像康熙爺晚年納幾位妃嬪,也做妃,但卻是庶妃,不過得人一句稱呼罷了,總是沒有正式冊封禮。
好似康熙二十年,著名惠宜德榮四妃一冊封,妃位上四角齊全,其餘妃嬪便是誕下阿哥,比如七阿哥額娘成妃也就隻是庶妃。雖被人稱一句成妃,也有待遇,但終究是康熙五十七年才混上正式妃子編製。
正所謂出道要趁早,比如貴妃,又是乾隆初年初封貴妃,這一朝也就沒有越過她去妃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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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看過皇後,就道:“朕前朝還有事,貴妃是跟著朕去伺候筆墨,還是在這裡陪著皇後?”
高靜姝問道:“皇上會去太後娘娘那看七阿哥嗎?”
皇上搖頭,高靜姝就表示,那我不去了。
皇上失笑:“皇後你瞧瞧她樣子,難道跟著朕去還委屈著她了?不去看永琮她便不肯跟著。”
皇後含笑:“不是臣妾要攆皇上走,而是皇上實在不懂我們女兒家心思。貴妃喜歡永琮,自然是想要給皇上生個阿哥,如今皇上那裡還缺伺候筆墨人嗎?聽說陸常在頗通詩書,近來頗得皇上喜歡,這樣活計就叫陸常在去做吧,貴妃留下陪臣妾,也好談談兒女之事。”
“皇上道隻有您著急嗎?臣妾也替貴妃擔憂。”
高靜姝轉頭對皇後娘娘笑:“正是這樣,皇上有了陸常在,上回還嫌棄臣妾懶呢。”
皇上起身負手而立:“罷了,朕可說不過你們兩個。”然後又指了指貴妃:“你倒是來皇後跟前告朕狀呢,”
皇上離了長春宮後,皇後就對烏嬤嬤點點頭。
烏嬤嬤捧出一個精巧巴掌大小機關盒。
這樣機關盒,和敬公主之前送過高靜姝一個,也是江南那邊來新玩意兒,表麵由各色珠子嵌著,形如八卦盤,可以來回撥動,盒子內部設有暗層,若是撥不對珠子,便隻能打開第一層,唯有圖案吻合,第二層才能抽出。
皇後熟練地撥開珠子,拉開暗層;“這裡麵是我吃過所有藥方。自打永璉去世後,富察氏上下便都為本宮誕下嫡子之事掛心。這些方子是富察氏族人在各地為官時,從當地杏林聖手那裡高價求得。所有藥也都經過夏院正口嘗,便是無用也不至於有害。”
“其實我喝多了,都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個見了效。倒是這最上麵一個,是我喝最後一味藥,之後倒是有了永琮。你可以先試試這一味。”
高靜姝看著對自己笑容同樣和藹皇後和烏嬤嬤,有點怔怔:“皇後娘娘……”
皇後拉過她手,將盒子擱在她手上。
“皇上正值壯年,以後還會有許多孩子。男人與咱們女人不同,聖祖爺六十歲高齡還能生兒子呢,可女人就隻有這樣幾年了。”
“我與你說一句真心話,後宮裡阿哥隻會越來越多,本宮是皇後,是所有阿哥嫡母,他們都要叫一句皇額娘,我自然會做到嫡母本分。”
她望進貴妃眼睛:“可我是真是盼著,你孩子叫我一聲皇額娘,叫永琮一聲哥哥。將來能如皇上跟和親王……”
皇後說到這兒自己都覺得這個例子不是太好,好似在讓貴妃將來兒子做紈絝,於是立刻換了例子:“如先帝爺和怡親王一般,難道不好?”
高靜姝握著這輕飄飄盒子:“可是……”
皇後止住她話:“我知道你在怕什麼。怕孩子們將來如聖祖爺年間奪嫡慘狀一般。可那又怎麼樣,做娘隻能生,隻能養,卻決定不了孩子們一生。若是咱們精心教導,他們卻還是入了奪嫡亂子,那也是各自命了。天子之位原是天定,正如先帝爺,當年隻是雍親王,太子尚在,誰能想到天命所歸呢。”
皇後微笑:“或許那時候,咱們都已經閉了眼入了土,哪裡還管旁人千秋萬代。”
“難道就為此因噎廢食不成?”
皇後看著她,輕輕歎道:“本宮原不想說這樣一番話,可剛才皇上在這裡提起你子嗣之事,你似乎很不願意提及。本宮想著,你一向是喜歡孩子,不願意在長春宮提起,大約是怕嫡子剛落地,皇上就盼著你孩子,本宮吃心。”
皇後一向如此敏銳洞察世事,一雙眼睛將所有人都看清澈見底。
見貴妃難得這樣長久安靜垂頭,皇後就越發要與她說清楚:“本宮自然是盼著永琮如當年永璉一般聰敏懂事,得皇上看重,將來真能承祖宗基業。可永琮還小,一切都未有定論,若是他資質平庸。”
皇後聲音透露出前所未有堅定與信賴:“那你兒子,便是本宮最希望成為太子皇子!再不然,還有你養育五阿哥。永琮是嫡子,若是不夠優秀……做不成太子嫡子,一向是最尷尬最危險,將來若要有善終,唯有新皇與本宮和永琮關係自幼親近才好。所以靜姝,本宮不但不怕你生,還盼著你生。”
“自養心殿侍疾與本宮生永琮兩事後,整個後宮裡,本宮不信你,還能信誰呢?”
說完皇後就見貴妃驚怔怔,半晌說不出話,不由笑道:“怎麼這樣驚訝?難道本宮在你心裡,就是盼著你一直無子惡人嗎?”
高靜姝這才搖頭:“不,不,我就是沒想到娘娘想過這麼多——什麼我兒子啊,還沒影呢!”
也是高靜姝與這裡所有人都不同:她從來不考慮皇上駕崩後新皇問題,太久遠了。
皇後卻無奈,隻覺貴妃度日糊塗,不思後路,不由深吸了一口氣,調節了自己心情:不要緊,貴妃就是這樣。
然後才指了貴妃手裡盒子道:“既然沒有影子,就回去爭取弄出影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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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在回去路上,就著皇後娘娘剛才話,立刻苦口婆心起來。
甚至高靜姝剛回去,就發現被紫藤打發小宮女請來林太醫已經在等著了。
林太醫一一看過皇後贈方子,然後挑出了兩張道:“皇後娘娘體質溫厚,貴妃娘娘卻是有些虛冷寒涼,這兩張太補了,可是用不得。”
他手底下一頓:“倒是這最後一張,與彆都不同。娘娘也讀過醫術,看過許多藥方,當知道太醫院各位太醫想法,坐胎藥都是要補養母體。”
“可這一張,卻是以活血為要,倒是主祛毒逐淤,專為了洗除藥性,溫肝健脾。”林太醫立刻陷入了對專業研究:“娘娘說這是皇後娘娘最後一道喝了方子,莫不是娘娘這些年各色坐胎藥喝多了,反而溫補過頭,以至於藥石入體過多,直到用了這一個方子祛除體內斑雜藥性後才有喜?”
高靜姝不由問道:“各色方子不也是要過夏院正眼,皇後娘娘才用嗎,怎麼會藥石入體過量?”
林太醫苦笑:“娘娘不知道富察氏一族累年來送過多少藥和補品。隻怕夏院正心裡與臣一樣想法,隻是拿不準,更不敢說。正巧富察氏得了這一道方子送來,所以勸著皇後娘娘用了,倒是見效。”
要是直接勸著皇後彆再喝補藥順其自然,若是皇後順不來嫡子,估計夏院正就涼了,所以他並不敢勸說皇後停坐胎藥。
這也是從未有過先例。太醫院太醫不會開這個頭。
高靜姝歎道:“到底是哪一道方子起了效驗,實在已經是謎團了。橫豎皇後娘娘和七阿哥都好好,就好了。”
然後拎著這個方子:“這個我能用嗎?我覺得這些年我喝湯藥也不少了。”
林太醫微笑:“娘娘且忍耐些,將臣藥喝完最後三個月,去了身體濕寒再說。否則娘娘小日子總是不按日子,且疼痛熬人。”
到底是男太醫,這話說到這兒就不能再說,連忙跳到這個方子:“至於這個藥方,臣要回去與夏院正再商討一二。針對娘娘調一調裡頭幾味藥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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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做完雙月子。就到了六月,紫禁城中天兒已經熱人難受。
皇上立刻下旨,合宮集體搬遷,向圓明園出發。
今年皇上高興,把六宮所有人口,原封不動都帶上,說要在圓明園過完中秋聖壽,天氣涼下來再回紫禁城。
也是為著七阿哥為新生兒不耐暑熱,不好顛簸,就停了今年木蘭秋獮。
也是去年木蘭給皇上印象太差,他深刻認為,滿宮裡隻有自己得了傳染病,就都是草原上蒙古人傳給他。
不然怎麼解釋彆人都沒有,隻有他這個跟蒙古各部一起坐宴飲酒人得了疥瘡?
高靜姝很想說,大約是你老吃什麼風醃果子狸之類野生動物緣故。
不過無論如何,皇上今年都決定不再秋獮,就在圓明園窩著避暑,讓七阿哥免受顛簸,也不必去住帳篷,免得惹了疾病。
太後年近六十得了嫡孫,又是從滿月起就帶在身邊,這一個多月下來,早就是滿腔疼愛,一時片刻眼睛也不能離開七阿哥,隻讓兩個乳母輪流抱著,跟著自己車走。
到了圓明園,皇後照例非常寬和給了眾人兩天假期,讓妃嬪們安頓下來,尤其是許多第一回得了恩典到圓明園嬪妃,因圓明園服侍人少一些,自然手忙腳亂。
等整個後宮都安穩各自落入圓明園,正式請安第一日,就爆出了一件大新聞:純妃再次遇喜了。
六宮妃嬪同一感想:怎麼是你?怎麼又是你?!
饒是皇上也不得不感慨,子嗣天定。
這一年來,他待純妃可是淡多了,尤其是按著彤史來看,過完年後這六個月,他就召幸了純妃五回,偏生兩個多月前那一回,就又讓純妃懷上了身孕。
太後、皇上皇後俱是按著妃子份例賞賜下來。
純妃這第三胎懷有些反應大,自打在皇後長春宮因反胃嘔吐被診出喜脈來,純妃就一直在吐,直吐到七月中旬,滿了三個月才好起來,能給皇後請安。
此時天已經熱得燥人,哪怕圓明園中到處濃陰遍地,較城內涼快些,也終是盛夏暑氣蒸人。
還好請安時間夠早,否則妃嬪們頂著烈日來回,真是要曬化了。
這日早上,嘉妃一見了純妃便堆笑:“半個月不見,純妃姐姐氣色終於好了起來。不過純妃姐姐這一胎大約是個公主,瞧瞧姐姐皮膚都變好了,樣子更漂亮了,不似懷阿哥時候,鼻子大不說,皮膚又粗糙。”
純妃不吐了,也有心情跟人說笑了,她笑道:“嘉妃妹妹說是啊,這次懷胎確實跟以往不同,大約真是個公主吧,那我也算兒女雙全了。況且和敬公主這兩年隻怕就要指婚出嫁,皇上膝下沒有女兒承歡,本宮也想著生個女兒給皇上解憂呢。”
然後又看嘉妃,忍不住炫耀了一句:“四阿哥也有八歲了,算來嘉妃妹妹也該再給他添個弟弟才是。”
誰知嘉妃立刻嫣然含笑起身,對皇後福身:“皇後娘娘,昨兒趙太醫給臣妾請平安脈,臣妾已有兩個月身孕。”
純妃:……我是開光了嗎?
在座嬪妃再次重溫了聽說純妃遇喜情緒:怎麼是你?!怎麼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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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永遠是八風不動穩重:“是件大喜事,等本宮稟明皇上,查過彤史,再命人去給你送賞。”
嘉妃笑意恭敬:“自打皇後娘娘誕下嫡子,天下共慶,祥瑞頻出。純妃姐姐和臣妾接連遇喜,都是托了皇後娘娘和七阿哥洪福。”
皇後含笑看她。
嘉妃果然很聰明,這話一出,皇上必然會覺得她懂事乖覺,也會覺得她孩子是跟著七阿哥福氣來。
純妃也才醒過神來,連忙起身附和。
皇後便道:“嘉妃可有害喜不適?若是不舒服,就免了這個月請安。”
嘉妃氣色看起來好得很:“臣妾倒是皮實,沒一點感覺呢。情願每日來請安,沾沾娘娘福氣,就是臣妾無上福澤了。”
高靜姝忍不住有點想捂住腮,嘉妃話酸她有點牙疼。
純妃見貴妃不以為然神色,便笑道:“說來服侍皇後娘娘最多還是貴妃娘娘呢,連七阿哥生產,都是貴妃娘娘留在長春宮陪伴皇上皇後。所以啊,貴妃娘娘隻管放心,很快您也會有個孩子。”
高靜姝心想:純妃永遠是純妃。
一懷孕就飄,而且飄茶香四溢。
她話從字麵上永遠都是好話,但後麵那層意思和她臉上神情卻膈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