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妃出言暗諷,高靜姝尚在沉思純妃懷孕跟變茶因果關係,一時倒慢了半拍,似乎是被純妃堵得說不出話來。
上首皇後微不可見蹙眉,剛要開口,就見嫻妃將手裡茶盞擱到旁邊高幾上,冷清道:“子女緣分都是天定,論起來,這一年來,我倒是比貴妃娘娘更多跟在皇後娘娘身邊,幫著料理點後宮瑣事,仍舊是至今未有身孕。貴妃娘娘也隻是緣分未到罷了。”
嫻妃忽然出口替她解圍,高靜姝還有點感動。
純妃再次遇喜,哪裡還把嫻妃放在眼裡,掩口而笑:“嫻妃妹妹不好這樣比,雖然都是跟隨皇後娘娘福氣,但你一年到頭才見幾次皇上?如何跟皇上心坎上貴妃娘娘相提並論?”
嫻妃麵色驟冷:“純妃,皇上心意非我等妾妃可以揣測。”
但純妃話,還是讓在座許多嬪妃都忍不住輕輕按了按小腹。
其實自打貴妃被太後娘娘‘請’進小佛堂禮佛後,雖照舊得皇上寵愛,但並不再是那種一人占去一大半侍寢日子一枝獨秀。
綠頭牌似乎變成了一種即興抽獎似,這幾個月來,皇上可謂雨露均沾,許多從前不得寵嬪妃也有了一二侍寢機會。
怎麼她們就沒有身孕呢。
純妃自打嫻妃冒尖兒,這一年來就退回了皇後下首左二位置,一直非常想把嫻妃扯下來,自己坐回右手第一位去。
這一遇喜後本就在蠢蠢欲動,偏生今日嘉妃又爆出有了身孕,純妃就有些焦躁,對著嫻妃就開了腔。
尤其是嫻妃舉止頗為氣人。
嫻妃通身氣派冷豔傲然,雖然說著我等妾妃,但那種居高臨下語氣,明顯是看不上純妃,居然隱隱帶著訓誡之意。
純妃哪裡肯忍耐。
經過這一年,純妃倒不敢直接戳貴妃心窩子了,既然嫻妃跳出來,那她可要逮住嫻妃說一說。
於是她也摸著自己肚子,笑道:“嫻妃妹妹說是,皇上心意原不是我等妾妃可以揣測,我等所能做無非是服侍聖上,為皇家開枝散葉罷了。其餘不過都是狗抓耗子多管閒事。”
見嫻妃冷臉,純妃越發笑道:“說到底,宮裡女人,還是要有個孩子才有終身依靠,你說是不是啊?嫻妃妹妹。將來老了,無人奉養可怎麼辦啊?”
嫻妃還未說話,高靜姝就接過話來。
我為人人,人人為我。
剛才嫻妃可幫她了呢。就算嫻妃方才沒幫,高靜姝也很想再懟一懟純妃。
“老來無人奉養?純妃,你這是咒我等沒子嗣妃嬪嗎?”
純妃一側頭見到貴妃那張美麗臉,就開始頭疼,天啊,你怎麼又自己鑽出來了,我沒說你啊!
但也隻得道:“貴妃娘娘錯怪臣妾了,臣妾隻是替嫻妃妹妹擔憂將來……”
“是,我與嫻妃還沒有子嗣,你倒是有兒子,既然擔心將來,怎麼不擔心將來兒子被皇上厭棄連累你怎麼辦?”
純妃臉色驟變:“貴妃娘娘怎麼能咒臣妾?”
高靜姝擱下茶盞:“嗬,用你話說,‘你錯怪我了,我可不是咒你,隻是在替你擔憂。’”
然後又道:“況且什麼叫有兒子才有終身依靠?在座各位終身依靠都是皇上。”
你難道還想活過乾隆嗎?還想著老了皇上駕崩你能出宮被兒子奉養,簡直是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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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妃大怒。
貴妃這次話實在戳了純妃心窩子,因為皇上還真不怎麼喜歡三阿哥——上頭大阿哥是長子,現在雖被皇上冷落,到底還是給他安排了福晉,讓他入朝辦差。
可三阿哥正是青黃不接年紀,現在剛剛十一歲,入朝娶妻又不能,偏生讀書騎射也都不成器,皇上看見了就要責罵。
下頭弟弟,五阿哥天資出眾有目共睹也就不說了,連四阿哥都因為有三阿哥作襯托,日子好過多了。
要是彆純妃就忍了,可方才貴妃話實在是往她心口戳刀子。
所以她立刻作色:“貴妃娘娘如何教導臣妾都不要緊,可您這樣說臣妾兒子,臣妾斷不能忍!”
高靜姝第一次見純妃不走綠茶路線,不由被她尖銳語氣嚇了一跳。
剛想開口,忽然覺得一陣頭暈。
除了頭暈,甚至連嗅覺都格外靈敏起來:純妃因懷孕已經停了脂粉,但她身上有一種藥味,有點像甘草片那種明明帶點甜但難吃要命藥味。
她眼前一片迷蒙,就這樣暈了過去。
純妃:……
不對啊,是你咒了我兒子啊,該哭該暈是我!貴妃你快起來!
她是真慌了,貴妃從來不走這種路線啊,自己方才疾言厲色一句,貴妃居然立刻暈了過去。
而且看起來還不似作偽,要不是身後柯姑姑和紫藤兩個架快,貴妃差點滑到椅子下麵去。
就算這樣,因夏日衣裳極輕薄,貴妃雪白如玉小臂上,還是帶了一道被桌子擦到紅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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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六宮嬪妃還在驚訝突變,皇後已經起身離座,兩步下了上首台階,來到貴妃身邊俯身去壓她人中。
“葡萄,拿本宮那瓶薄荷油來。”
葡萄連忙跑進內室去拿,青提都不用皇後再吩咐,轉頭就去外麵吩咐跑最快小太監請太醫。
因皇後娘娘前些日子懷孕,常要請太醫,所以長春宮有四個專門負責跑步太監,皇上還特許過他們不必遵守宮人走路需得體輕巧這樣宮規,所以青提一吩咐完,兩個專門跑腿小太監“嗖嗖”就不見了。
一個去太醫院,一個去九州清晏請皇上。
皇上到時候,林太醫已經到了,倒是夏院正因為年紀大了,跑慢,跟皇上在長春仙館門口撞了個對臉。
他剛跪下請安,皇上就擺手:“趕緊起來進去看看貴妃。”
皇上隻聽了跑腿小太監說貴妃在長春仙館驟然暈厥,不知為何,自然著急。
此時貴妃已經被移到暖閣內,皇後命六宮妃嬪繼續坐在正殿候著,誰都不許走,隻自己進去看著貴妃。
純妃捂著肚子,臉都有些發白。
然後難得露出弱勢,對嫻妃嘉妃求證道:“方才,方才我什麼也沒說啊,也是因為貴妃娘娘先提起兒子被皇上厭棄這樣怪話,我才反駁了一句……”
嘉妃看她慌了,就無語:這點事就慌了,真是廢物。
麵上卻笑著安慰:“純妃姐姐彆怕,隻怕是貴妃娘娘本就不舒服,這才與姐姐說著說著就暈過去了。”
純妃再看嫻妃,嫻妃隻道:“皇上一會兒便到,若是問起,在座嬪妃皆是有眼睛有耳朵,我隻管將所有話一一回稟皇上就是。”
純妃恨得咬牙:必須有個孩子才終身有靠這話,是宮裡女人共識,也常常彼此說起此事。但要是告訴皇上,就變味了——正是貴妃那話了,皇上才是終身依靠,你指望兒子養老,是盼著皇上早早駕崩嗎?
“嫻妃,這事……”
能不能彆跟皇上複述她原話。
皇上就是這時候到,見六宮嬪妃仍舊坐在外麵未散,心裡就有數,大約又是女人之間口舌才導致貴妃暈厥,不然皇後不會留著她們不散。
於是隻是將妃嬪們用眼神掃了一圈,就帶著夏院正進了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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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正坐在榻尾,蹙眉焦急地看著臉色發白貴妃。
林太醫年輕些,且從前貴妃一有宣召常是急事,所以極大鍛煉了他行進速度,此時已然到了長春仙館。
他到時候,在人中和額角塗了些龍腦薄荷油貴妃也已經醒了過來,但仍舊是臉色蒼白說頭暈起不來。
林太醫忙上前診脈,隻是這手一搭上去,幾息後麵色就頗為凝重,手一直未離診個不停,額頭上都見了汗水。
皇後看更著急了。
恰逢此時皇上進來,皇後便起身請安。
皇上扶起皇後,一揮手,夏院正連忙湊到榻前去。
林太醫讓開地方,過來跪了給皇上請安,再抬頭,就對上了夏太醫有些震驚臉。
高靜姝覺得頭暈要命,根本坐不起來。甚至這樣睜眼看著皇後宮裡掛著百子千孫帳,上頭花團錦簇熱鬨圖案,就覺得一堆小人在她眼前拉手轉圈圈,讓她更加惡心起來,暈像是在坐船。
完了。
她想起昨日吃菌菇湯,於是閉上眼忍著不舒服開口提供重要病史道:“夏院正,我昨兒喝了菌菇烏雞湯——大概是毒蘑菇中毒了,現在我眼前都是小人在跳舞。”
皇上聞言一驚,他可是聽說過雲南那邊常有菌子毒死人。
雖說天下菌菇無數,連最擅長分辨食材禦膳房大師傅也不能儘認識。但皇宮是什麼地方,天子所在之地,總不能什麼蘑菇都送進來,讓皇上當神農氏嘗百草吧。
所以宮裡各色菌菇都是千挑萬選,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進來任何一棵疑似毒蘑菇,而且必須經過禦膳房數位太監親口嘗過無礙才能進上。
怎麼會有毒蘑菇摻到貴妃飲食裡!
皇上此時立刻陰謀論發作:“李玉,著劉輝寧立刻扣下所有昨日碰過貴妃膳食宮人。”
夏院正和林太醫再對一個眼神,同時道:“皇上,皇上息怒,貴妃娘娘不是吃了毒蘑菇,是有喜了。”
皇上和皇後同時震驚起身。
最驚訝還是高靜姝本人,她立刻撐著身子要坐起來,起了一半又一聲哀鳴倒回去:“不可能是有喜,我補藥都還差兩劑沒喝完,新配坐胎藥更是還沒開始喝呢。”
皇上幾乎是兩步就邁到了榻前,按住貴妃肩:“不許再動了。”
然後又回頭看兩位太醫:“可斷準了?”
夏太醫道:“貴妃娘娘遇喜不足兩月,但胎相顯得極早,大約也是娘娘素日體虛緣故,胎氣上衝之下,自然頭暈目眩。若非如此,臣等也診不出來這明顯滑脈。”
隨著夏院正話,皇上臉色漸漸從驚漫出喜色,眼睛裡湛然潑灑出來光芒讓兩位太醫都不敢直視。
再問林太醫:“真?”
林太醫叩首:“臣診脈結果與院正大人相同,隻是茲事體大,恐臣學藝不精,所以方才不敢說,唯有等院正大人一起扶脈後才放心。”
旁邊紫藤已經眼裡全是淚了,偏生林太醫又要問她貴妃月事情況,紫藤隻能忍著哽咽道;“娘娘素來月事不準,早半月晚半月都是有,這次確實晚了十多日,隻是上月初娘娘還有一日見了一點紅,沒有大礙吧!”
林太醫越發拿得穩了,臉上笑也遮不住:“無妨無妨,許多女子孕初期,都有少許落紅。”
下一秒林太醫立刻後悔想要撞牆。
因為皇上道;“既然你說無妨,朕就將貴妃胎托付給你了,務必給朕保住一個好好貴妃和孩子。”
林太醫:……我錯了,我真錯了。我這張嘴怎麼就這麼多話。
夏院正第一次體會到自己笨嘴拙舌好處。
皇後臉上也都是笑,走過來依舊坐在榻尾,看著貴妃:“真是太好了。”
皇上極為欣慰;“讓太醫留下,皇後跟朕出去問問吧——朕也想知道,貴妃怎麼暈過去。”
見貴妃依舊是一臉震驚,皇上就十分憐惜地輕輕給她掖了掖紗被。其實夏日根本不用被子,皇上也是驚喜不知該做些什麼體貼才好。
皇上剛一出去,紫藤眼淚就嘩嘩落了下來,她一頭撲倒在床前:“娘娘,嗚嗚嗚,娘娘!”
夏院正滿懷同情看了林太醫一眼,準備開溜。
被林太醫一把抓住:“院正大人,麻煩您跟微臣一起擬個方子。”
高靜姝還覺得頭嗡嗡,半晌後伸出手擋住眼睛:“這毒蘑菇還有致幻作用呢,這都是做夢罷了。”
夏院正和林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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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提裡頭高靜姝如何給自己心理做建設。
隻說帝後二人到了正殿入座後,皇上就一指舒嬪:“你來說,今日發生了什麼。”然後又指著魏貴人:“舒嬪若有遺漏,你來補充。”
皇後目光就在魏氏身上微微一凝。
看來魏氏這一年來真是頗為得寵。
舒嬪身份貴重,又無子嗣。在嫻妃靠攏皇後後,在主位裡隻剩下舒嬪一個遺世獨立。
皇上點了她也在情理之中。
可讓魏貴人補充,就是在低位妃嬪中,最信重魏氏之意了。
確實,魏氏秀美動人,性子柔婉,是皇上會喜歡類型。
上回侍疾又勞作有功,皇上就先是給了宮室封為常在,後又抬了貴人。
短短兩年,從答應到了魏貴人,也是宮女出身爬最快之人了。
被點名兩人立刻起身應是。
舒嬪還好,她無所謂,看到什麼說什麼。
但魏貴人可就緊張了:無論如何,她能侍奉皇上,都是當年純妃伸手幫襯;但這幫襯,皇後娘娘還心知肚明。
若此時,她不能偏向一下純妃,純妃必會恨她忘恩負義,純妃到底是兩個阿哥之母,現在還懷著孩子,她一個小小貴人如何得罪。
可若是偏幫純妃……不,不行。
魏貴人立刻拿定主意,滿宮妃嬪看著呢,皇上出來時眼角眉梢雖沒有怒色,但特意問起此事肯定是在意,說不得貴妃在裡麵告了什麼刁狀,自己不能幫著純妃。
舒嬪記性很好,一字不加一字不減將方才話說了一遍。
像是一個沒得感情複讀機。
主要是她覺得這兩個人都事兒多,純妃向來懷了孕就愛飄起來惹這個惹那個,作為沒有孩子嬪妃之一,舒嬪也煩她那句話。
可貴妃話也實在重了些,當著眾人就敢說阿哥見罪於皇上以至於連累母親這等話,實在是駭人聽聞,怪不得純妃臉色都變了,聲音都氣尖銳起來。
兩個都不是省油燈,隨皇上定奪吧。
所以舒嬪和盤托出,然後安然道:“臣妾就記得這些。”
魏貴人也不用想幫不幫純妃之事了,根本沒得幫嘛,舒嬪重複實在太完整了,於是她也屈膝:“一切如舒嬪娘娘所說。”
皇上目光漫過一眾妃嬪,並沒有在純妃身上多停留。竟然也沒有就此事再發一言。
反而忽然唇角露出分明笑意:“嘉妃有身孕了?也好。”
也好?嘉妃一怔。
什麼叫也好?
皇上笑意越發明朗,歡喜之色竟是六宮嬪妃從前罕見。
“貴妃遇喜,朕心甚慰。又聽聞嘉妃也有身孕,這後宮果真是喜事連連。”
長春仙館正殿裡一時一片寂靜。
大家都在腦子裡艱難反應皇上話:貴妃,貴妃遇喜?!
與對兩妃遇喜反應截然不同,眾人心聲齊齊道:居然是你!怎麼會是你!
嘉妃隻覺得心往下一墜:貴妃居然現在遇喜,把自己孩子比成了皇上口中‘也好’!
皇後端然起身:“恭賀皇上,後宮內貴妃與兩妃接連有孕,可見天佑大清。”
六宮妃嬪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起身跪了,一共恭賀皇上。
皇上點頭:“皇後賢德,誕下嫡子,為大清帶來福祉,後宮這才接連有喜事。”
他站起身來:“朕這就去慈雲普護,將這幾樁好消息報給皇額娘。”
皇後微笑;“皇上且去,臣妾倒是有些不放心貴妃,待命人送她好好回去後,再去給皇額娘請安吧。”
皇上頷首,竟似忘了方才詢問之事,一句話沒有問純妃,也沒有提及絲毫處置,直接離去。
這倒讓眾人有些摸不到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