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想著,大約是純妃娘娘有孕,皇上不忍斥責責罰吧,況且兩人口角,也不是一方錯,所以皇上問問就罷了。
眾人感慨:到底還是子嗣重要。
唯有皇後看著鬆了一口氣純妃,垂下眼眸:還不如皇上當場發作了,這樣讓皇上記在心裡,將來看純妃,隻怕心裡處處掂量著今日話語。
貴妃有一句話說沒錯:後宮裡所有人依靠隻能是皇上。眾妃嬪心裡再盼著兒女,也隻能說是想給皇上開枝散葉,怎麼能說是為了自己晚年有人奉養呢?
就算所有人心裡都是這樣想,也絕不能宣之於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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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陽光熾熱,太後笑容更熾熱。
“真是天大喜事,宮中從未有這麼多妃嬪同時遇喜。自打今年佛誕日,咱們永琮出生後,真是事事順利!況且貴妃和純妃嘉妃,都是主位,生下阿哥自然也貴重。”
太後連心愛佛珠都放到一邊去了,開始掐著手指頭算日子:“等來年正月二月份,哀家要接連抱孫子孫女了!都是阿哥固然好,可宮裡也許久沒有公主誕生,最好是兩男一女。”
太後都開始替胎神安排起男女來。
正好乳娘抱了七阿哥出來,太後越發高興:“我們小福星來了,他一來,帶來三個弟弟妹妹呢。”
說著親手抱過永琮,皇上剛要伸手逗弄一下,太後就抱著孩子背過身去不讓:“皇上從外頭過來,衣裳也沒換,手也沒洗,不要動我們永琮了。”
這話也就太後敢說,皇上還隻能訕訕一笑,忙喚人來打水浣手。
皇上洗過手,逗了逗兒子,又見太後宮裡彆說香料,連鮮花都不放了,凡一應耀目金玉之物也都收了起來,不由道:“皇額娘疼愛永琮,可也彆委屈了自個兒。”
太後搖頭:“這有什麼委屈,小孩子嬌嫩,再怎麼上心也是應該。”
因聽了貴妃有孕,太後又想起一事道:“說來貴妃也極為喜歡永琮呢,上回來跟哀家說,這些桌子角櫃子角都得用厚實棉布包起來,免得永琮會爬會跑時候磕到。床底下也要墊上厚墊子,雖然奶娘精心,但也要防著永琮哪天忽然會爬了掉下來就不好。”
“雖說這些事乳母將來自會做,但她未生養過卻還能想到這些細處,可見上心——她這樣喜歡孩子,如今有了身孕,也是福氣到了。”
皇上帶笑點頭。
後宮一下子三位高位妃嬪有孕,內務府蔣禮財再次迎來了忙腳不沾地一天,按著份例備了賞賜準備送與貴妃與嘉妃處。
還沒備完,皇上那裡已經來了旨意,貴妃賞賜加厚一倍,嘉妃加三成。
蔣禮財領旨,心道,那這樣話,完全按著妃位賞賜純妃娘娘可就有些尷尬了。
不過跟他沒關係,他又不尷尬。
於是蔣禮財立刻吩咐人繼續搬東西,給兩份封賞禮加厚。然後自己回去忍痛扒拉私房,看看有沒有什麼珍惜物件兒送給貴妃為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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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後,坐在萬方安和館高靜姝,終於接受了自己是真有身孕,而非吃了毒蘑菇這個事實。
喝過一碗藥後,她倒是不怎麼頭暈了,暫時也不想吐。
隻是抱著膝坐在床上發呆。
紫藤推木槿:“你會說話,快去問問娘娘怎麼了,而且有了身孕可不能多思,得歡歡喜喜才好。”怎麼娘娘得了這個消息隻是發蒙,不見驚喜之色呢?
紫藤發愁要命,但自己又不會說話,便連連催促木槿。
而柯姑姑正帶了春草臘梅在外頭擋著絡繹不絕嬪妃和禮物。
木槿獨自進了內殿,坐在腳踏上,仰頭看著自家娘娘。
“奴婢知道,娘娘自從鈴蘭之事後,雖然還是心中有皇上,肯為了皇上冒生命危險侍疾,但到底不一樣了。娘娘好像有些怕著皇上,連懷龍胎這事兒也不肯上心。可這是您孩子,他已經在了,他需要額娘保護他。”
高靜姝看著木槿:“可我很怕,我連我自己走到今日,都是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我也,也錯了很多回。”
她會苦中作樂,不代表她真幸福。
這宮裡生活,從未讓她真正放心過。
她能在未來幾十年裡保得住自己嗎?她根本不確定。如今卻突然有了個孩子,她又保得住這個孩子嗎?
她簡直不敢想,以乾隆壽數跟疑心,這個孩子長大了會不會麵臨被皇阿瑪厭棄和圈禁下場。
高靜姝一直有點逃避心理,覺得貴妃不能生。
就算能生,還不知道得喝多久坐胎藥,等開始喝藥了再開始籌劃吧。
結果計劃趕不上變化,忽然就晴天一個霹靂,送來一個孩子。
木槿伸手握住娘娘在夏日中也有些冰冷手:“娘娘不要怕,奴婢們豁出性命也會保護娘娘。”
“況且此時正是天時地利人和,娘娘侍疾過後,在皇上心裡地位正是與眾不同時候;而皇後娘娘已經誕下嫡子,隻看親自送給娘娘坐胎藥方之事就知不會介懷娘娘有孕。而後宮那兩位也有了身孕——一旦有孕,也綁住了純妃與嘉妃手腳,她們也不敢用心太過恐傷了胎兒,自然就不會有那麼多精力算計娘娘。”
木槿話帶著安慰人心力量。
也或許是喝下去一碗藥起了作用,高靜姝漸漸鎮定下來。
是,她沒有計劃好安排好一切,就有了這個孩子。
可當日,她也沒有計劃好穿越啊,還不是一頭就撞了過來。
起初她以為生活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所以人要努力去過上好日子。現在才發現,生活簡直就是極限漂流,誰知道下個拐彎就給人衝到哪個風景。
總要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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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見皇上站在案前練字。
皇上心緒不定時候,總是會選擇寫大字來平複心情。
今日貴妃有孕,皇上大概是高興極了吧。
軍機處,訥親張廷玉正在商議準噶爾之事:噶爾丹策零去歲剛親來大清議和,然後回去就病倒了,可能是受不起大清福澤。
隻是他這一倒下,看起來準噶爾這兩年平靜也快要到頭了,應該早做邊防之事。
此乃大事。
而張廷玉自打鄂爾泰死了,自己卻沒做上首席軍機大臣後,越發蒼老安靜起來。
訥親到底才做了兩個月首席,又心知皇上將軍機處增添到八人,自然是不願有人大權獨攬,所以並不自己拿主意,隻是笑道:“諸位若是無事,便一並隨我去麵聖吧。”
李玉來報時候,皇上擱下手裡湘管:“叫他們去三希堂候著。對了,今日天熱,給他們每人上一碗酸梅湯。”
李玉心道:皇上啊,這幾日哪天不熱啊,之前軍機重臣們可沒有這個待遇。
皇上忽然又道:“高斌那碗彆放糖。”
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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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斌有點摸不著頭腦,今日皇上看起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對一眾人頗為和氣,要不是他錯覺,皇上好像還格外衝他笑了笑。
軍機大臣是個辛苦差事:在皇上跟前跪拜禮儀自不能缺,且全程要恭敬站著,肩膀平直一動不動。身體再僵硬疼痛,也不能在皇上跟前扭來扭去放鬆。
每回出養心殿,眾人才能趕緊鬆鬆筋骨。
然而今日奏完正事後,皇上居然沒有讓他們繼續久站,反倒賜了一人一個圓凳。
眾人誠惶誠恐地坐了,誰知皇上還賞了酸梅湯喝。
這下就不止高斌摸不著頭腦了,大家夥都有些不明所以從小太監手裡接過裝著酸梅湯白玉碗。
梅子湯顏色紅亮,上頭撒著一把細小桂花,並浮動著玲瓏剔透冰塊。
看著格外解暑,一見就令人眼饞。
況且這又是皇上賞賜,不能不用儘,眾人都捧著碗謝過隆恩,這才紛紛享用起來。
高斌喝第一口好懸沒吐出來。
這也太酸了吧!
然後他眼睛餘光看過眾人,見大家都喝得津津有味,其中訥親更是快喝完了,高斌鬱悶了:這些人都是什麼舌頭啊。
隻能像喝藥似迅速喝完了這碗酸梅湯。
然後還覺得自己嘴巴和胃裡不斷冒酸水。
皇上心情極好:貴妃有孕,自然會有人通知她母家,不過應當不會有人敢闖到禦前或者軍機重地去尋高斌,多半是通知回了高家。
所以見高斌此時一臉茫然,被酸梅湯酸眉毛微顫,皇上就有種隱秘喜悅。
直到眾人用過賞賜,才繼續商討邊防之事。
事關準噶爾,一直是大清心腹大患,不知不覺就議到了午膳時分,皇上這才命散。
高斌剛回到軍機處,就見自家管家在外頭候著:“老爺,夫人打發奴才來請您趕緊回家一趟。”
管家得了夫人令,不許路上告訴老爺,所以就憋著喜悅不敢露出來,給他難為壞了,表情就十分古怪。
高斌心裡一個咯噔,不會是有什麼大事吧。
連忙與訥親拱拱手說明家中有急事,立刻回家。
訥親自然放行。
很快他就慶幸自己放行了:貴妃嘉妃有孕之事從後宮傳到前朝也隻用了一個時辰,他們這批禦前人反倒是最後知道。
訥親笑嗬嗬:“看來今日咱們喝酸梅湯,都是托了高大學士福啊,等他回來,咱們可得好好道賀呢。”
眾人附和。
歸座後,訥親麵對折子,唔,瞧今日皇上那樣子,怪不得對著高斌笑呢,他起初還以為自己花眼了。
富察氏現如今沒有適婚青年,倒是高斌有個兒子,好像正好十六歲,要不要從家裡扒拉一個好姑娘結門親事呢?
聽說那位少爺倒是不在京裡,因為得罪了和親王——這不打緊,得罪和親王嘛,多半是和親王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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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斌剛下車馬,險些沒叫人救火:從外頭看起來,自家煙熏火燎,簡直像是走了水。
大管家還是不敢說話,直到高斌坐了轎子一路到了後院,才見到夫人淚眼朦朧道:“老爺,姝兒有孕了!”
高斌宦海沉浮,第一回覺得心跳這樣迅疾,他竟險些也濕了眼睛,半晌才道:“好,好好!”
然後就搞明白自家為什麼這麼像著火現場:先是在門口放了不知多少掛鞭。之後高夫人又開始帶著長媳和幼女挨個拜佛還願,又命人折了無數金元寶燒給祖宗。
以至於外門內院都是香霧繚繞,近乎嗆人。
高斌到底是男人,冷靜快得多,他立刻道:“怪不得今日皇上看起來也心情極佳,既如此,皇上近來說不定會召你入圓明園探望貴妃,咱們可要提前為貴妃準備下所需錢財與人手。縱使貴妃得寵,一向手麵寬裕,但懷了孕到底不同。貴妃又是個天真爛漫性情,未必會想著賞賜到位,可錢不到位,說不得有人心裡就埋怨,你這回多給紫藤木槿些銀兩,讓她們看著賞人,還有那位姑姑,給她備下幾套赤金頭麵。”
“再有選些好人手,等來年小選一定給貴妃送進去,原本貴妃人手夠用,但有了孩子怕就不夠了。”
“再就是咱們也找個好大夫——富察氏送進去女醫,總歸比太醫院太醫方便些。隻是這件事彆露出去,萬一被人知道做了手腳倒不好,為防著旁人,最好不要從京中找。我得派人下江南去。等貴妃月份再大一大,我就去皇上跟前求情……”
高夫人起先還凝神聽著,然後又哭了起來:“老爺從未一氣兒講過這麼多話,看來也是歡喜壞了。十多年了,十多年了啊,咱們姝兒終於有了孩子。”
身後跟著高靜容也忍不住側過臉去擦淚。
她從懂事起跟著額娘入宮,就記得姐姐幾次三番握著額娘手,想家裡幫她尋補藥,生子秘方。直到這一兩年才不提了,大約是絕望了。
於是她與額娘也不敢輕易再提。
今日,終於是償了姐姐心願。
高斌也忍不住,眼圈泛起紅色。
他不願在妻女跟前露出淚目,於是勉強自持了一會兒,才換上了剛毅之色:“還有一事你務必告訴貴妃,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從前送進去高麟之女不理會就罷了,如今倒是想個法子,摁住她吧。”
高夫人又要埋怨:“早知今日,就不該給他們家一點子機會!倒是現在還要防著她使壞。”
高斌也無法解釋,高常在真正意義,對他來說就是進宮那一瞬間。
隻要高常在進了宮,在皇上心裡,就是他是聖明天子,沒有因寵失正,偏愛貴妃和其母家。他也讓高麟女兒進宮了,也算敲打過高斌了。
高斌本人也識趣沒有敢阻攔,算是受得起他敲打。
所以對高斌來說,高常在就是一個讓皇上心裡平衡工具。
屬於一次性用品。
隻是這個一次性用品進了宮,一時不好處理掉,如今貴妃既然懷孕,正好可以借著隆寵,處理一下在高斌心中已經報廢高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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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靜姝有孕第三日,高夫人就奉旨帶著高靜容進來看她了,自然也將高斌話轉述,讓她彆再犯懶,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要儘早把高常在摁住,不能由著她在外折騰。
畢竟高常在任務是進來代替貴妃得寵,這會子不但沒成為下一個寵妃,還成了個送子觀音,眼睜睜看著十多年不能有孕貴妃,在她進來後沒一年就有了身孕。
隻怕心態要崩。
若是她因貴妃有孕受了大刺激,為了自己和家裡,鋌而走險做出什麼傷害貴妃事兒,悔之晚矣。
高夫人從來不會小看女子嫉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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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瞧,在感情戰爭中,女人總是一敗塗地,身如飄絮,就因為男人政治博弈和大局是不容反駁,女人就隻能認命。高常在要是不進宮,在宮外嫁人多好,我那位大伯做什麼要這樣對女兒!”
高靜姝忍不住發表了一番感想,還迎風抹了幾滴眼淚。
紫藤和木槿相對無語。
不知怎,娘娘有孕後情緒波動很大,有時候看見一片落葉都要感慨:“啊,你們說這葉子離樹,到底是怪落葉無情遠去,還是怨樹沉默不挽留。”
柯姑姑當時就很不會看氛圍道:“都不是,這是起風了要下雨刮掉。夏日暴雨多,娘娘快回去吧,彆站在這兒了。”
把貴妃從落葉樹下搓弄走了。
今日聽見貴妃又在感慨女子命運淒涼,紫藤自行掀開竹簾出門,往外頭去看著貴妃飲食,把思想工作交給木槿來做。
好在高靜姝情緒來快去也快。
想到從前高常在學貴妃剛入宮時打扮,自從上回診脈事件後,最近又老想蹭到太後身邊,上躥下跳告貴妃刁狀,高靜姝就收拾了情緒。
等皇上來,連彎都不拐。
“皇上,我這些日子不想見高常在——看著她臉暈。”
皇上親自扶著她手,讓她坐下,先問了一句今日有沒有害喜症狀,聽說貴妃還沒有開始如尋常妃子有孕一般要吐,就命李玉宣林太醫過來。然後才隨口道;“既如此,就不必再見她。”
“朕聽說嫻妃從前罰高常在抄過宮規,那必是她有違背之處。李玉,你去,將《華嚴經》拿一整套,命高常在為滿宮嬪妃抄錄一份,也算她將功贖罪了。”
李玉:……華嚴經有八十卷呢。滿宮嬪妃也有小五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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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皇上提起大封六宮,是私下跟皇後說起,不過是個預案,沒傳出去。
可隨著三位妃嬪有孕,太後開了金口:這樣大喜事,今年過年很該大封六宮。
也是想著像去年一樣吉慶歡喜,施恩上下,果然皇後就生了個嫡子。
太後如今可是越發迷信……不,是越發虔誠了。
既如此,大封六宮這個好消息就傳了出來。
主位們雖是興致缺缺,但下頭貴人常在們卻全然為此奮鬥起來。
現在皇後已經誕育嫡子,正將心思放在兒子和收回宮務上,在皇上那裡自然日子少了。而聖恩隆重貴妃有喜,近一年不能侍寢,讓皇上侍寢檔案空出來好大一塊。
這樣大蛋糕,六宮妃嬪摩拳擦掌就上了。
太後也有意讓皇上多多寵幸新人嬪妃:子嗣嘛總是不嫌多,最好像聖祖爺那樣好幾十個兒子,上百個孫子才是福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