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斜在西天,麥穗想起那一年自己拎著小包袱跟大娘家去,陳大娘問她:
“麥穗喜不喜歡小弟弟?”
“喜歡,弟弟漂亮不?”
“漂亮”
“弟弟乖不乖?”
“乖”
清脆的童音仿佛就在昨天,陳大娘夕陽下溫柔笑臉似乎就在眼前。麥穗忽然提起裙子往前跑,風猛地烈起來刮過臉頰哨過耳朵。
吹吧,使勁吹讓風吹冷炙熱到疼痛的心。
這一刻麥穗無比思念陳大娘,想大娘溫暖懷抱,想大娘慈愛笑臉,想她手指掠過額頭的溫暖,想她笑著揉自己頭頂,眼裡滿滿都是親昵“麥穗兒最能乾”
最後想的全變成崽崽陳長庚,想他十二歲蒙上自己眼睛,想他法華寺留給自己的稠稠碗底兒,想他碗裡好吃的都挑給自己。崽崽,崽崽這世上她唯一剩下的親人,她相依為命的人。
陳長庚坐在案幾後,案幾正中一摞整整齊齊新棉衣,針腳不很細密卻很結實,厚厚疊起看著就知道暖和。棉衣正中一封信,棕色信封紅豎道,上邊工整四個字‘陳長庚啟’。
堂兄沒這筆跡,陳長庚對著信嘴角掛笑,知道害羞了?心裡細細密密小泡泡酥酥跑上來。陳長庚看著信封細細猜測,媳婦會寫什麼?
我也想你,媳婦臉紅紅,陳長庚眉梢眼角含春帶笑。
討厭,彆那麼肉麻,麥穗嬌羞跺腳。陳長庚打了一個哆嗦寒毛豎起,姐姐沒那麼扭捏。不過……陳長庚停頓一下心想,如果姐姐肯對自己撒嬌,也不是不能接受。想到麥穗撲到自己懷裡撒嬌,少年嘴角咧開一抹傻笑,撲到自己懷裡……不知想到什麼場景,笑的越來越傻越來越甜。
把信放到一邊陳長庚手指輕輕撫摸過,結實的針腳,眼裡愛意綿綿:姐姐你低頭一針一線時,想的是不是我?俯身在線腳吻一下,好似親到姐姐溫暖的手指。
脫下舊日棉袍穿上新棉衣,身體瞬間被溫暖厚實包裹,陳長庚舒展肩背,重新坐到案幾後拿起信封。嘴角笑意融融,拆開:
長庚你寫信就寫信那麼膩膩歪歪做什麼?堂兄臉都羞紅了,想要棉衣一句話就行,寫那麼多不浪費紙?
劈裡啪啦一頓,陳長庚好像看見麥穗絮絮叨叨抱怨他,嘴角微笑幸虧先幻想一下,要不得被傻瓜媳婦氣死。姐姐、麥穗、娘子,陳長庚微笑,不這麼肉麻你能記住我是你男人不是你弟弟嗎?
再說,陳長庚嘴角斜斜勾起,不寫這麼肉麻,哪個不長眼的勾搭你咋辦?怕肉麻是吧,陳長庚笑著提起飽蘸墨汁的筆,將桌上一張純白無暇雪紙反複、細致、耐心抹平。
十一月中旬陳長庚的信又來了,隨信來的還有一兩五錢俸祿。麥穗捏著信猶豫,這次長庚不會說什麼雞皮疙瘩話了吧,畢竟上次自己教訓過他了,長庚平常還是很聽自己話的。
到縣裡請人讀信回信是要錢的,剛把家底兒敗掉的麥穗,不想多花錢。猶猶豫豫捏著信到大堂兄家,二妞正在娘家給大堂嫂幫忙縫被子。
“麥穗兒來了,進來坐手裡拿的什麼?”二妞單腿盤在炕上,另一條腿伸直在新被子下邊正納被子。
麥穗兒下意識把信藏到背後,天知道她為什麼心虛。大堂嫂在另一邊笑著教訓閨女:“什麼麥穗兒麥穗兒的,麥穗兒是你叫的,叫姑姑。”
“就是”麥穗狐假虎威拿長輩架子,背手昂著脖子“一天天沒大沒小,見天給娘家跑不知道自己惹人嫌?”
“娘,你瞧瞧她小人得誌樣子”二妞嫁人仿佛變了一個人,很有幾分潑辣一樣梗著脖子“我倒想問問是誰上趕著要跟我做姐妹,想當長輩也成我叫聲小嬸嬸你敢應麼?”
麥穗被二妞憋住,拉著大堂嫂要評理:“嫂嫂你看她!”
一封信飄飄揚揚落在下,二妞下炕撿起來正反看:“這什麼,小叔又給你來信了?”
“嗯”麥穗強裝淡定伸胳膊想要拿回來,二妞麻利往後一藏壞笑“寫了什麼給我們聽聽。”
大堂嫂嗔她:“精怪精怪的,明明以前當姑娘不是這德行 ,真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跟你婆婆一腳踏一腳半點不差,快把信給麥穗兒。”
麥穗兒撲上去搶,二妞索性往後一躺把信壓在身下。兩個姑娘在炕上玩鬨,鬨得大堂嫂不住笑罵:“倆死丫頭被子還沒縫好,都被你們滾亂了還不起開。”
“二狗你站門口乾什麼,怎麼不進去?”陳進福從外邊回來,看到自家女婿垂頭在台階下,背影不知怎麼有些蕭瑟。
二狗連忙回頭鞠躬:“爹回來了,二妞和麥穗兒在裡邊玩鬨,我不好意思進去。”
外邊聲音這麼清晰裡邊人當然聽見了,麥穗二妞連忙分開整理自己衣裳。二妞頭發都滾散了,麥穗急的給她收拾。
大堂嫂斜了倆瘋子一眼,手指在空中虛指:等著你爹收拾你,嘴上殷勤:“二狗來了快跟你爹進來,外頭天兒怪冷的。”一邊說一邊下炕穿鞋。
門簾撩開陳進福在前二狗在後,嶽婿兩人進來,二狗又給大堂嫂鞠躬:“娘,二妞給你添麻煩了。”
大堂嫂嗔怪:“你這孩子成個親咋這麼客氣。”
兩個姑娘手腳麻利把炕拾掇整齊,正縫的被子也拉平。陳進福帶二狗在八仙桌一左一右坐了,大堂嫂倒上一壺熱茶放桌上,又端出一盤乾果做茶點:“是接二妞回去?”
二狗常常來接二妞,雖然隻隔十幾戶根本不用接,但這樣顯得特彆看重二妞,就為這陳進福兩口子也多喜歡二狗幾分。
二狗連忙站起來先道謝,然後猶豫一下:“既然娘的被子沒縫好,就讓二妞再多待會兒我先回去。”
二妞有些吃驚,二狗哪次來,不是等自己忙完一起回去,今天怎麼了?
陳進福不理會小兒女那點眉眼官司,轉頭問麥穗:“過來有事?”
麥穗忘了,轉頭才發現信不見了!二妞壞笑著從身後抽出來揚揚,不過她爹在她也不敢鬨,規規矩矩交給麥穗,轉頭跟她爹說:“姑姑拿信過來,可能是想讓爹念念。”
這會兒知道叫姑姑了?麥穗拽過信瞪一眼二妞,對上陳進福有些猶豫。陳進福想起上次那封信恨不能鑽地縫,所以這封沒問題?
陳進福的猶豫讓麥穗渾身不自在,她跟陳長庚真的沒那麼唧唧歪歪,興許上一封信崽崽太想家所以犯暈?這次一定清清白白!
麥穗確定眼神,賊坦蕩把信遞給陳進福:“麻煩大堂兄給念念。”
陳進福一張老臉接過來,拿眼神示意麥穗:這……能念?
麥穗把耳邊幾縷碎發撩到耳後,淡定:“麻煩大堂兄。”
好吧,陳進福拆開信封,抽出信紙抖一抖:“穗兒吾妻……”老臉憋不住泛紅。
二妞滴溜溜眼神在信紙和麥穗間轉悠,一臉新奇原來小叔管麥穗叫穗兒?我的娘啊,好酸。
麥穗挺起胸脯頂住考驗,這隻是開頭,大約開頭都是這樣後邊就好了。
“穗兒吾妻見字如麵,前天去昆南街上聞到很香的叫花雞,想著你喜歡買來才想起你不在。心裡有些索然,嘗了一支雞腿很香,另一支遞到身後身後卻沒有你。”
“哇,相思入骨啊這是。”二妞羨慕的不得了,麥穗白她:“什麼呀,我又吃不到故意饞我的。”轉過頭嘟囔“討厭”臉色厭厭也不知道可惜叫花雞沒吃到,還是想陳長庚了。
陳進福簡直覺得自己能吐血,為什麼好端端一個老男人,要讀小兒女情書?
“新棉衣穿上了剛剛合身很暖和,棉衣上一針一線都是姐姐親手所縫,摸著線腳就像握著姐姐的手,溫暖……”
麥穗一把抓下信滿臉爆紅跑了,崽崽真是的明明都一塊兒睡好幾年,握個手能怎樣?乾嘛非寫出來,簡直恨不能拖過來揍一頓!
青合縣街頭,老童生麵無表情目不斜視念:“月俸一兩八錢,為夫遞回去一兩五錢,穗兒可以買新耳墜戴,沒能看見穗兒耳邊蝶戀花,為夫深以為憾……”
麥穗憋氣胸口一起一伏,寫信就沒點正經事?什麼囉裡囉嗦的,好不容易等老童生住口,麥穗才放心喘一口氣,然後就聽老童生又念。
“為夫隻剩三錢銀子,鞋子有些夾腳……”
麥穗長出一口氣:“說半天想要鞋啊,行了,麻煩先生給他回信,讓他以後少說有的沒的……”
老童生心裡覺得小姑娘說的不對,這文采這綿綿情意都快趕上鴛鴦蝴蝶話本了,怎麼到小姑娘這裡就乾淨利落變成‘有的沒的’?
瞧瞧這滿篇深情‘嘖嘖’老童生對著信紙搖頭,多好一小夥兒,非看上一不解風情的榆木疙瘩,簡直媚眼拋給瞎子。
“這還有一點兒”老童生幾乎替寫信人悲歎,恨不能敲開麥穗腦袋“冬夜寒冷孤寂,好想早日回鄉與穗兒完婚,日後夜夜同眠。想你念你,夫陳長庚字。”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6473776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