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時的意識回籠於一間喧鬨的茶館裡。
目及之處,幾乎全是長衫男子,零星也能見著幾個穿著馬褂西服的。
以上個世界的視角來看,特彆像一場主題聚會。
然而不可能是。
這間茶館坐落在一條還算繁華的街麵旁,上下公兩層,裡頭空間敞闊,人聲鼎沸。
一樓是大堂,十幾隻扁長桌子便作了飯桌和聽眾席,最前是一方臨時搭建的戲台子,據說是因為今日請到了京城裡極有名的旦角兒衣梅子來登台唱戲。
隻不過此時還未到演出時刻,哪怕人已擠得滿滿當當,也還是隻有位胡子長長的說書先生在評說最近東北打下的那一場勝戰。
大家聽得入迷了,觀眾席內時不時還有叫好聲和掌聲傳來。
二樓則清靜許多。
酒樓專門用竹簾子隔出了不少雅間。
雅間全部臨欄,靠窗,既可聽樓下戲曲評說,又可看窗外眾生百態,雅致且不過分封閉,頗受客人喜愛。
而江時,此刻便坐在二樓最東麵靠窗的雅間內。
隻有他一人。
大白天的獨自一人來茶館獨酌,也是挺有意思的。
寬敞的隔間內,軍裝男子懶洋洋倚靠著身後的圍欄,一邊把玩著手裡的茶杯,一邊從底下說書先生唾沫橫飛的評說中了解了這個世界的時代背景。
其實和上兩個世界一樣,曆史發展曆程大差不差,所以各個時期的社會政局也都十分相似。
如今正經是民國二十五年,國內時局動蕩,戰火紛飛,全麵抗戰一觸即發。
偏遠鄉下之地消息閉塞還好些,金陵這樣的政治中心,憑你什麼人走在街上,耳朵裡聽到的不是抗戰就是民族,連挑著竹籃子買菜的老頭都能說幾句日本鬼子如何如何,內外矛盾激化的越發明顯。
著實不是什麼安穩盛世之景象。
感應星馱著一疊虛化的書停在他麵前,沮喪道:“殿下,根據估值,這個世界的拯救難度,會比之前兩個世界要高上許多。”
男人放下手裡的茶杯:“看出來了。”
這個世界的時代背景就遠沒有前兩個世界穩定。
群體性的激憤事件天天都在發生,個人權利很難得到完全保障,在這樣動蕩的社會格局下,會發生一些天怒人怨的悲劇□□件,就完全不稀奇了。
甚至還能輕描淡寫,習以為常。
“倒也、也不全是這個原因。”
感應星磕磕巴巴地回應道,“主要還是因為,這個世界上。存在著超脫時代規則之上的人。”
嗯?
江時挑了挑眉,直起身子:“說清楚點。”
“用書裡的話來說就是......女主角是穿越者。”
這個世界的書名叫《穿到民國的日常生活》。
書的字數非常非常非常長,從女主十四歲到九十四歲,整整八十年時間,無數瑣碎小事也描述的細致清楚,可以稱得上是一部超長篇流水賬式種田升級文。
然而故事大綱概括起來非常簡單,就一句話:現代網文女寫手穿越成民國小腳媳婦,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絕地反擊,發家致富收獲美好愛情。
顧長英,也就是這個世界的女主角。
穿越前,她是現代社會的一名全職作者,宅女屬性,現實社交圈狹窄,性格內斂害羞,和陌生人多說幾句話都會結巴。
但同時,因為成天在網上衝浪,嘴炮能力其實並不弱,公知意識也很強,如果非要類比,其實有點像是上上個世界走偏了的傅嘉石。
所以,雖然現實中她看見陌生人都會臉紅,但在網絡上,她完全能同時操著五個小號罵人,化身為言辭犀利的正義使者。
大概也正是這些經曆培養了她的文學水平,才能讓她能夠漸漸開始靠著筆杆子賺錢。
然而,就在顧長英某天和網友在線激情對罵的時候,也不知道動到了哪根網線,忽然腦殼一昏暈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人已經成為了民國時代深宅大院裡一位跟她同名同姓的小腳婦人。
並且這位小腳婦人的身份非常尷尬:她是不被自己丈夫承認的。
打從十四歲嫁進夫家起,她就從未見過自己的丈夫一回。
守了整整兩年活寡,忍受著孤獨和苦悶,一心一意侍奉公婆,期待著良人儘早歸家。
卻在這一日忽然得知噩耗:
她名義上的那位丈夫,已經在繁華都市另娶新婦。
於是她氣急之下一頭栽倒在床沿邊,再次醒來,身體就換了個芯子。
變成了幾十年後的現代顧長英。
顧長英懟天懟地,是女權和獨立的忠實擁磊,了解了這具身體的人生始末後,便對自己的“丈夫”嗤之以鼻,認為他不過是打著自由婚姻和開放自主的名頭停妻另娶罷了。
簡直就是時代的惡臭產物。
——很不幸,江時就是這個惡臭的丈夫。
......
江時,字平常。
出生於蘇南省膠安縣,祖父是膠安縣有名的地主,父親考中舉人,曾在朝廷中捐了個官,
江時十一歲時,父親因病去世,他自覺不能再這般渾渾噩噩下去,便辭彆家中寡母與爺爺奶奶,獨身一人遠赴金陵求學,半年後受舉薦入中央陸軍軍官軍校。
軍校規矩嚴,他又得老師看重,上學期間除卻寄回家的信件和包裹,便隻回家過過一次年。
江母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想著成了家會不會就好些,便寫信給他,說是打算給他和顧家的小女兒成親。
這顧家的小女兒顧長英,是個絲綢商人的女兒,家裡雖然不及江家,至少也能在亂世保安穩,吃穿不愁。
對於江母和老頭老太太來說,都是個極妥帖的選擇。
這一回,這封信,總算是把江時喊了回來。
然而他回來不是結婚的。
是來抵抗這樁婚約的。
他和家裡大鬨一場,發誓要是家裡人真敢用他的名義結親便自逐出家門,斷絕關係。
他又怕顧長英被蒙騙,專門去找了她,希望她在婚姻還沒定下來的時候,千萬莫要答應,免得日後局麵大的挽救不回來。
他甚至用極其嚴肅的語氣警告道:“就算你答應了,我也絕不會答應的。包辦婚姻值得反抗,我永遠捍衛我自由戀愛的權利,你更是如此,很不必聽信我家裡人的蠱惑與安排。我可以告訴你,不論我家裡人用什麼方式試圖把你娶進門,我本人,江平常,都是絕對絕對不會承認旁人替我娶回來的妻子的,你明白嗎?”
“明、明白。”
——然而江時和顧長英完全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顧長英從小是接受舊教育長大的人,讀的是女誡,遵從的是三從四德。
江時嘴裡那些“婚姻自主,戀愛自由”,在顧長英聽來全然就是天書一般的瞎理論。
再加上從小內心裡對江時的那一點仰慕,導致她在江時走後,完全沒有半分猶豫,便牽著一隻雞的脖子進江家拜了堂,成為族譜上江時名正言順的嫡妻。
而這個時候,江時還在金陵做任務。
因為上級領導的指示,他和仁德女校的校花結伴,以假夫妻的身份從日軍手裡套取情報。
校花名叫餘琨瑜。
在日久天長的相處中,江時漸漸發現,美貌隻是她身上最微不足道的優點。
他漸漸對這個文靜又孤傲的姑娘動了心,任務完成後,在組織的見證下,和她結為了真正的夫妻。
對於江時來說,這是他過的最好的一段日子。
他和喜歡的姑娘攜手並進,他們有同樣熾熱的理想,有同樣堅定的追求,在同一條革命道路上奉獻青春和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