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切,都在他帶著餘琨瑜回老家的那一天毀了。
母親之前寄給他的“結婚通告”,由於地址填寫失誤,並沒有寄到他手裡。
也就是說,顧長英在江家的族譜上已經呆了兩年。
而他和餘琨瑜結婚快半年的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莫名其妙有了兩位妻子。
這要怎麼說?
論先來後來,論個人意誌,論族譜家規,誰都有誰的道理。
餘琨瑜不可能同意一妻一妾和平共處,她要求的必然是純粹的夫妻關係和愛情關係。
要不然,就乾脆離婚散夥。
但江時絕不可能答應這個“要不然”。
他隻能去勸說顧長英,希望她可以和自己離婚,承諾該給的補償他一定會給。
如果是原來守舊又古板的顧長英,基本是不太可能同意的。
但這時候的顧長英,已經被後世的進步女性穿越了,她自然巴不得跳開這個醜惡渣男的勢力範圍。
所以她要了一大筆補償,就瀟灑地離婚離開了江家。
恢複成為單身後,顧長英繼續發揮自己的筆杆子能力,在一個小報上連載雜談。出名了。
而後一步步變得更加強大。
從一個小腳棄婦,堅韌頑強地奮鬥,最終成為了發行量極大的報刊主編,成為了文人們都尊敬的女先生。
那些發人深饋的言論,針砭時弊的時文,雖然不全是原創,但最起碼觸動了國人的神經和情緒,也算是發揮了它們本該發揮的作用。
倘若故事到這裡,兩條線互不相乾。
一個是奮鬥升級流爽文,而另一個,隻是在理想道路上發光發熱的萬千平凡例子中的一對。
如果就這樣安安穩穩,永不再見,便非常好。
但偏偏,顧長英事業線發展到一定程度後,要開始引入戀愛線了。
和她組CP的男主角是個人設為冷酷嗜血上校的慕彭勃,同樣,也是江時的頂頭上司。
這麼錯綜複雜的關係混雜在一起,會有什麼好結果?
——不會有的。
在顧長英心裡,江時永遠都是拿“自由戀愛”當借口的惡臭渣男,洗不白。
人在講故事時,一旦情緒有了太多偏激的傾向,那麼傾聽者,自然就不會接收到太客觀的版本。
所以在慕彭勃的心裡,江時這個人,不教訓不行。
頂頭上司這個身份多好用啊。
隻要給他安排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就能輕易達到鏟除異己的目的。
雖然那個任務,江時最終還是完成了。
拚死地,用性命完成的。
二十四歲。
那個熱血的,意氣風發的,笑起來眼睛裡滿是桀驁和理想的青年,就這麼死在了他燦爛的二十四歲。
隻留餘琨瑜一個人。
守著對他的懷念,把遺腹子撫養長大。
仿佛樸實地,熱忱地活著。又仿佛淡淡地,冷冷地死去了。
那句話說的真是太好了:
年少時,不要遇見太驚豔的人。
不然一見誤終身。
渾渾噩噩,行屍走肉,再不得安寧。
後來時局混亂中,為了撫養大自己和江時的孩子,餘琨瑜糊過報紙,掃過大街,挑過糞桶。
前半生她有多纖細孤傲,後半生她就有多沉默內斂。
把所有該吃的苦都吃完了。把兒子培養成了值得讓人驕傲的物理學家。
一切總該算是個頭了吧?
就在暮靄沉沉,她拖著行將就木的軀體快要離去之時。
偉大的,著名的文壇女先生顧長英,寫了一本自傳。
在這本自傳裡,她闡述了自己精彩絕倫而又動蕩起伏的人生。
在這本自傳裡,她道儘了身邊親朋好友的悲歡離合。
在這本自傳裡,她一字一句寫著:
“江時啊,他或許是個好軍人,但他永遠不是個好丈夫,不是個好擔當的男人。”
.....
而後全世界都知道了。
全世界都知道了老先生顧長英年輕時遇見過的渣男,知道了她波折跌宕的愛情故事,為她吃儘苦頭後能遇到慕彭勃這樣的神仙伴侶而祝福感慨。
那段時間,朋友圈裡有篇人儘皆知的推文,就是寫他們倆的:
風雨六十年,我終於又相信了愛情。
而江時。
永遠,永遠被刻在恥辱柱上。
在後人嘴裡,永遠都是那個不負責任,虛偽自私,打著“自由戀愛”旗號拋棄原配的渣男。
他們說:他是那個時代的縮影,是那個時代偏激糟粕體現出來的一部分。
他們說:誰沒遇見過幾個渣男呢。幸好。
......
可是不是這樣的啊。
在餘琨瑜心裡,江時是那樣好的少年,青年。
他如清風,如灼日,如掠過天際最矯健的一隻海東青。
是那個時代最鮮豔,最熱烈,最燦爛最值得向往值得驕傲的一部分。
可是她再也無法開口為他辯駁了。
她這一生,起伏沉淪,榮辱悲歡,都是命運。
她不抱怨,不遺憾,不後悔。
倘若有什麼讓她黯淡如此,死也不瞑目的心願。
隻有一個。
“他是一個好人。”
“我想讓他們知道。”
“他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除此之外,沒有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