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麗的虛擬空間,一個長發白衣的青年正坐在一塊大大的電子屏幕前看電影。
電影裡的畫麵非常熟悉。
主角正是兵荒馬亂民國時代的江時和餘琨瑜。
餘琨瑜正盤腿坐在地墊上收拾文稿。
她最近和鞠溫文他們商量了,又聽取了江時的建議,覺得與其東施效顰弄一個大眾流的日報仿版,還不如專注於一個方向。
而且他們雜誌社人手是夠的,沒必要浪費精力去刊登那些空有樣子的樣板文章。
所以他們最終決定,就直接弄一個科普性較強的翻譯雜覽,專門刊登國外翻譯的文章時評。
畢竟他們這群人裡,學外語的占多,留過學的占多,江時又有足夠的海外人脈,基本可以確保他們向百分之八十的作者要到翻譯轉載權。
更何況,他們選擇翻譯的原篇,大多都是名聲不顯的一些稿件。
真正有名的,也不必等到他們來翻譯,國內自然會有更大的報社選擇去刊登。
報社現在還在籌備階段。
報紙的名字,具體的欄目,每個人負責的工作,稿件的質量標準,約稿函和稿件給價等等,都需要細細商定。
這樣算下來,其實是個大工程。
而且鞠溫文最近還回老家去探望家人了,要等入夏才回來,主持大局的就餘琨瑜一個人。
所以儘管她是個需要被照顧的孕婦,還是天天會有許多人到她家裡和她開大會。
江時對此——表現的很淡定。
用儘他這輩子的所有演技,表現出了一種極其虛偽的淡定。
江同誌的心理活動是十分複雜。
自從知道自己要當爹了之後,他的心情就仿佛陷在雲端,又仿佛沉在泥裡,連自己都完全搞不清楚自己是個什麼心情。
因為他本來已經做好了一輩子無後的心理建設。
早在還未畢業年少輕狂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自己此生都不會有孩子的準備。
他甚至還認真地思考過,要怎麼安撫父母,怎麼說服親戚。
去華北前,他和肝膽相照的兄弟抱著一盅酒談了一晚上的心事,說好了倘若有朝一日自己犧牲,對方就過繼一個孩子給他。
也不必非得送到江家來養,隻要改了姓和族譜讓長輩們心裡好歹有個底就行。
就像餘琨瑜曾經指責過他的那樣。
江時不想做一個對妻子毫無感情的木頭人丈夫,也不想做一個對孩子不負責任的陌生人父親。
後來哪怕和餘琨瑜結了婚,他也從來沒刻意去思考過結婚後就會生子這件事。
甚至可以說,因為自我催眠太多次,他的思維裡,已經把“老子此生無後”這件事當成了一個常態。
而今,忽然又告訴他,他有了個孩子。
還是他摯愛的女人給他生的。
江時現在是個什麼感覺呢。
就好像,一個老光棍兒過了幾十年的清貧日子,結果有一天,他忽然從自家樹根底下挖出了一罐寶藏。
罐子裡不僅有一輩子吃用不完的金銀財寶,還有一個生的婀娜多姿賢惠體貼的神女。
老光棍兒驚慌失措,受寵若驚,偏偏周圍的人都無動於衷,認為這本就是一件極為正常的事兒。
老光棍兒為了不丟人現眼,引人注目,隻能擺出一副平淡如水,波瀾不驚的模樣。
——但實際上,江時心裡已經慌得快發瘋了。
所以,這段時間經常可以看見這樣的場景:
一群人在江家大院子裡開會,有人提議說今日春光明媚日頭好,不如商議完手頭的版麵就出去踏個青。
餘琨瑜歪過腦袋,扯著嗓子問:“江時同誌,我可以出去玩兒嗎?”
江時同誌麵色平淡:“去唄,踏個青嘛,有什麼的。”
然後就在大家加緊了手頭工作的速度,打算在太陽下山前出門遊玩時,他捧著張舊報紙,大爺似的坐在旁邊,翹著二郎腿,語氣緩緩,眼眸沉靜:“........民國十年,揚州城外,有一朱姓男子外出踏青,偶遇野豬,幾分搏鬥,卒。民國十二年,江浙烏傷城,有一學生團體踏青時從山上摔下,傷者十餘人,死者四人。民國十二年,上海有一老夫妻,外出踏青時,意外闖入了禁地區,卒。”
......
餘琨瑜從一大堆稿紙裡抬起頭,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他。
但是身邊的人都已經跑光了。
他們倒不是覺得江時在威脅他們,而是男人平古無波的嗓音實在太有感染力。
讓人聽著聽著就覺得:踏青這件事兒也太他媽危險了吧。
於是,到最後不僅是餘琨瑜,一整個院子的人都作鳥獸散,再沒有人有興致享受今天的好日頭和明媚春光。
而且。
除了用各種旁敲側擊的方法限製餘琨瑜的人身自由之外,江時現在甚至已經不敢和餘琨瑜同床睡覺了。
餘琨瑜擰著小眉毛看他抱著幾層被褥打地鋪,感到非常難過:“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江時麵目嚴肅:“你太弱小了,我隨便一翻身,很有可能就會把你壓死。”
“.......你究竟是在說什麼瞎話?”
“我的意思是,你肚子裡的孩子太弱小了,我隨便一翻身,很有可能就會把它壓死。”
餘琨瑜皺皺鼻子:“那你就不能換個屋子麼,你這樣睡在地上,我看著可太彆扭了。”
“那不行。”
男人認真嚴謹地繼續鋪床,“你現在太弱小了,連醫生都說不能放你一個人睡,我必須得在旁邊照顧著你。”
“......”
哦。
行唄。
那反正什麼都隻能怪她太弱小了就是了。
餘琨瑜什麼話都不想說了。
丟給他一個枕頭,滾進床鋪深處,抱著被子自顧自睡覺。
她覺得家裡有一個智障就夠了,她不能和江時同流合汙。
真是的。
肚子都還沒怎麼出來呢他就警惕成這樣。
要是真到了五六七八月份肚子大起來的時候,這個人不是要變成驚弓之鳥?
這樣想著,餘姑娘又覺得有些不甘心。
滾回到床沿邊,從被子裡探出一個頭,瞅著地上的男人神情輕蔑:“膽小鬼!”
然後繼續翻回去睡覺。
江時:......老子懶得和你這個小弱雞計較。
.
總之,江時和餘琨瑜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陷入了生活的混亂之中。
那邊,他們的老朋友顧長英,也同樣陷入了生活的混亂裡。
她倒不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孩子。
而是因為突如其來的愛情。
大概是因為顧長英當時提要求的時候,特意提出了“以後就當陌生人在路上見麵也不要打招呼”,所以餘琨瑜給她找的住處,離自己的房子並不近。
屬於那種,除非是刻意去另外一個城區閒逛,否則絕不會相遇的超安全距離。
果然,在這漫長的幾個月中,顧長英一次也沒有再遇見過江時和餘琨瑜。
她老老實實上學,雖然並不是很看得上老師給她講的那些課程,但借此機會學學繁體字還是很有必要的。
而且餘琨瑜給她找的房屋很老,並沒有安電燈,煤油燈燈光又暗又晃,顧長英其實並不習慣,急著想賺錢換一個更現代化一點的房子。
要知道雖然江家老宅用的也是煤油燈,但好歹數量夠多啊。
一間屋子裝好幾個,又有下人來點來滅,倒也還亮堂便捷。
而且說實話,顧長英在江家老宅住的那段時間,整個思緒全都投入到對原身的同情、對江時的憤恨、以及對其他事物的適應上去了。
比如沒有電視電腦手機平板,比如通信的緩慢和模糊,比如服飾的不方便,比如沒有抽水馬桶。
完全根本,總之暫時還沒有關注到用燈這一方麵。
但是現在不同了,她一個人搬出來住,也不用去管江家那邊的關係,生活安定下來後就要考慮其他,有時候半夜寫文章,都會覺得燈暗的要命。
對,寫文章。
顧長英好歹也是個受過高等教育的正常智商的成年人,非常知道戰爭年代不能隻滿足於坐吃山空的道理。
所以,雖然她坐擁兩千銀元的巨款,她還是買了本字典,一邊學著繁體字,一邊學著這年代的遣詞造句,開始試著往報社出版社寫文章投稿。
一開始幾篇文章都被退了回來,但她也沒氣餒。
畢竟她在現代寫的時候,經曆過更艱難更無人問津的起步階段,她堅信是金子總會發光的,自己絕不會一輩子出不了頭。
果然,還不到兩個月,顧長英廣撒網投出去的稿子就被一家報社看中了。
是一家翻譯型的周報,專門翻譯轉載國外的文章,聽說才開刊第二期,因為兼具趣味性、科普性和新鮮感,所以銷量還算不錯。
對於一個新興報紙來說,有這樣的成績,很值得驕傲了。
報社的主編叫文將,這個名字有些男性化,寫來的回稿信字跡卻很清秀,顧長英初步判斷,應當是筆名。
對方在回函裡寫,說是很欣賞她的文風,有種外國童話的味道,願意專門開一個專欄供她連載。
顧長英投給這家報社的文章是一篇偏西式奇幻風格的冒險類。
從構思和文筆上來看,確實是很像外國童話。
她雖然心底裡覺得對方說她寫的像童話是一種貶義,但好在對方開的稿費不低,也非常尊重她的**和個人信息。
所以這麼點冒失,也就罷了不必在意。
從這天起,顧長英開始以顧燕珺的筆名,在這家雜誌社連載長篇。
從而有了一份固定的收入來源。
至於為什麼她又因為愛情而陷入到突如其來的生活混亂當中了呢?
——是因為她在學校認識了一個好朋友叫慕毓。
某天被她邀請去她家玩時,無意中撞到了她的哥哥。
一個叫慕彭勃的少校。
慕彭勃今年二十有六,正是英姿勃發,器宇軒昂的時候。
他相貌英俊,不苟言笑,待人待己都十分嚴苛,對人的態度也是冷肅至極。
哪怕是麵對自己的親妹妹,也從未有過一句軟話。
唯獨在對待顧長英的態度上,有那麼一絲不一樣。
他覺得顧長英和這世間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她的腦子裡總有許多奇思妙想,看待事物總能找到和彆人不一樣的角度,麵對外國人也不慌不忙,侃侃而談,既不崇洋媚外,也不全然排外,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讓人移不開眼的迷人光芒。
然而顧長英對他的態度很複雜。
一方麵,這樣一個優秀強勢的男人對自己情有獨鐘,百煉鋼化作繞指柔,她怎麼可能不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