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芳紅和林麥子吵嘴打架,結果不小心傷到了旁邊無辜群眾林穗子的手——這件事,林老太是知道的。
冉福知青正好路過,幫林穗子看了看傷,並且順手塗了藥膏——這件事,林老太當然也是知道的。
畢竟勞芳紅複述事情經過的時候,林穗子就在旁邊聽著。
雖然可以避重就輕模糊重點,但也不能空口白牙地胡謅和騙人是不是。
但或許是因為江時拿過來的藥膏質地太厚重了,塗在林穗子手上能把燙傷蓋得嚴嚴實實的,完全瞧不出原本觸目驚心的恐怖模樣。
再加上勞芳紅很有技巧的避重就和林麥子這個重活了一世的人在旁邊打配合,當時林老太聽完,其實並不覺得事情有多麼嚴重。
最多也就是氣大兒媳婦是個惹事精,把知青那邊的冉福也招來了,簡直就是丟臉丟到家外頭。
但不管如何,勞芳紅還大著肚子是個孕婦,而林麥子下午才因為中暑在田裡暈倒了,有些重話是不好說的,也不可能動手打或是餓著她們不讓吃飯。
鄉下孩子成天上山下田的,不受點傷都過不去,既然林穗子自己都悶在旁邊不說什麼,林老太自然也不會把這點小燙傷當回事,安慰了幾句乖囡囡受苦了,這一場糾紛也就這麼過去了。
——當然,這一切都是建立在事情不是那麼嚴重的基礎上的。
當京城來的文化人.大隊書記的得力副手.勤勞正直脾氣溫和的好後生.村裡大名鼎鼎的江知青,都親自帶著藥膏上門說要給林穗子“治療傷口”的時候,場麵就完全不一樣了。
最起碼,林穗子敏銳地發現,在江時微微詫異地說完那句話後,自己阿奶已經握緊了手裡的鍋鏟,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怒氣衝天隨時要揍人的狀態。
雖然看似是在心疼她為她而生氣。
但林穗子很清楚地明白,比起自己受了“重傷”,真正惹怒阿奶的應該是“果然丟臉丟到家門外了”這個事實。
江時江知青,善良平和熱心腸的江知青,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短短幾句話,精準點中了阿奶的竅穴。
林穗子握著掃把,抬眸看了他一眼。
眼睛裡帶上了幾分困惑,隱藏在她懵懂的表情和無辜的眼神之後,是不帶絲毫感情的冰冷的審視。
男人注意到了她的視線,揚起唇,回了她一個溫暖的笑。
他的麵容依舊英俊,眉眼彎彎,把手裡的藥膏遞給她,指尖碰到手腕,和他的笑容一樣暖。
仿佛能順著她的燙傷滲入骨髓,一點點融化掉她藏在麵具下的警惕和冷漠。
真狡猾。
真聰明。
......
因為被林老太盛情邀請,江知青實在無法婉拒,最後就真的留在了林家吃晚飯。
當然他並沒有白吃白喝,除了偷偷塞給林穗子的那包糖,江時還去隔壁家“換”了隻雞,就當是在林家吃飯而感謝他們的加餐。
在飯桌上,江知青無可避免地被問到了今天下午在院門外目睹的“火鉗戰鬥”。
“小江知青,你不用怕,老實跟奶奶說,有什麼就說什麼啊。”
江時微微垂眸,嗓音清淡,看上去無辜又為難:“林奶奶,我口舌笨拙,不善言辭,有什麼說什麼的話,容易措辭不當,一旦言談有失,讓您誤會了誰就不好了。”
一句短短的話,他用了四個成語。
說的還是極不標準的方言,飯桌上的人都聽得半懂不懂。
——畢竟像林穗子這樣稍微有點文化的,因為是個女娃,是不被允許上桌吃飯的。
她又不願意捧個飯碗到院子裡或是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吃,總覺得這樣在江時麵前很丟臉,就乾脆坐到灶房門口,一邊看夕陽一邊聽裡頭的對話。
哪怕雞肉再香,也堅稱自己不餓。
林麥子在她旁邊捧著飯碗吃飯,因為整隻雞都燒了,她也被難得分到了兩塊雞肉。
她一邊啃,一邊把骨頭“噗”地吐到地上。
骨頭滾出去老遠,院子裡的老黃狗立刻汪汪叫著跑過來,把雞骨頭叼在嘴裡。
林穗子蹙蹙眉,小聲提醒她:“你就不能等把飯吃完再把倒掉碗裡的骨頭嗎?”
林麥子瞥了她一眼:“我為什麼要吃完再把骨頭倒掉?直接吐在院子裡狗又不是不會過來吃。”
“......但是這樣很不雅觀,有點難看。”
“我本來就隻是個村姑而已,要那麼雅觀做什麼?”
林麥子似笑非笑,半嘲不嘲,“難道我們不吐骨頭,就能變成江知青他們那種高級的城裡人了嗎?”
“......我沒說要你變成城裡人,我隻是說這樣的做法不好看。”
“我本來就不好看。”
林麥子繼續吐骨頭,伴隨著“呸”的一聲,也不知道是在指桑罵槐,還是單純表達內心,“我是什麼樣的人,我就活成什麼樣。反正我學不來那些表麵一套背後一套的做法,虛偽的要死,真變成了那樣,才膈應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