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1 / 2)

我在開封府坐牢 魚七彩 17958 字 8個月前

崔桃凝眸看向韓綜,眼睛裡盈著淺淺的笑意。她倒是不怕說這句話,但就怕她招數使出來後,韓綜會承受不住。

韓綜在跟崔桃對視的時候,始終沒有從她的眼睛裡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無奈地自嘲道:“逗你的,以前你也沒對我說過這種話,便是不甘心你真的失憶了。”

因為不甘心,便禁不住想再試試她,奈何答案依舊是令人失望。

崔桃見韓綜居然自己先收斂住了,興致缺缺地歎了口氣,遺憾自己還沒來得及發揮。不過韓綜所說的長垣縣的情況,崔桃倒是很想細致了解。

這時,韓綜扭頭,微笑著去詢問王四娘:“可願坐車?”

王四娘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韓綜是想跟她換乘騎,那麼豪華的馬車,她當然願意坐,馬上跳下毛驢,對韓綜道:“可——”

崔桃咳嗽了一聲。

“可不可以呢?”王四娘話音一轉,趕緊諂媚地看向崔桃。

崔桃這才點了頭,王四娘高高興興地跑去車前,又叫上萍兒一起。

萍兒猶豫了下,才從毛驢上下來,跟著去了。

“我還從沒騎過驢。”

韓綜在家仆的伺候下騎上了毛驢。

他穿著一身藏藍錦袍,那泛著光澤的華貴衣料跟毛驢絨嘟嘟的灰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毛驢似乎有點不高興了,晃了晃腦袋,難聽地嚎叫一嗓子。韓綜便伸手摸了摸毛驢的頭,那毛驢居然就乖順了。

馬車掉頭往回折返,崔桃和韓綜就各自騎著毛驢跟在車後麵。

“汴京內有幾個些權貴,私下裡有養奴的癖好,聽說弄來的人多經由這長垣縣。”

韓綜說完,見崔桃看著自己,忙解釋他可沒有那類癖好。

“不過這世上有怪癖的人可多了,這些其實都不算什麼。”

聽他提及‘怪癖’,讓崔桃不禁想起兒呂公弼來。三年前,不正是有人在她麵前詆毀呂公弼有‘怪癖’?

能把年輕無知的她給嚇著了,想來那編造出來的‘怪癖’大概也跟這一類有關。

“莫不是這些奴還要被逼著穿囚服?”崔桃問。

韓綜驚訝地打量崔桃,“這你都知道?”

崔桃冷笑一聲,不禁心中作嘔。

她走過太多世界,見識過太多奇葩的事情。很多時候都淡定了,被磨得沒脾氣了,但始終有幾件事,她都會一如既往地憤憎嫌惡,比如這強迫女子變為男人泄欲工具的事兒,她永遠都忍不了。

“這要是不算什麼,你倒說說算什麼的有哪些?”崔桃不太喜歡韓綜輕描淡寫的口吻。

韓綜輕輕一笑,“這世上有黑就有白,人總不能因為喜歡白晝,便因黑夜的存在,就要尋死覓活了。不管你接受或者不接受,那些醜陋的東西一直在,且你一己之力如蚍蜉撼樹,根本無法改變。”

“那你可知人最難能可貴的一種品性是什麼?”

“什麼?”韓綜問。

“便是在見識過黑暗之後,仍會心向光明。

隨波逐流、自甘墮落之輩,便如塵埃灰土,落到不知名的角落裡讓我看不見也就罷了,但倘若他們臟了我的眼,我必除之。”

崔桃語調徐徐,神色淡然,她陳詞時並無慷慨激昂之態,但這兩句話卻重擊在了韓綜心裡。

韓綜詫異地打量崔桃兩眼,微微蹙眉,目光有一瞬間安靜得可怕,隨即他眼裡又蒙上一層笑意。

“你變了,不過也是好事。”

崔桃能感覺到韓綜的感慨有種滄桑感,聽得出他們過去應該相識過一段時間,他對她有所了解。但不知道其中的具體經過到底如何,她總覺得韓綜的那些解釋有所隱瞞。

眼下弄不清楚的事,想再多也沒用,當最該關注長垣縣的案子。

“開封府為查長垣縣十具焦屍案,多方打探都沒能查到相關線索,你是如何知道長垣縣的問題?”

“韓稚圭在汴京才呆了多久,至於開封府那些小官小衙役,又如何會知道權貴們的陰私。”

韓綜告訴崔桃,他知道這些,多是聽家中的兄弟們閒聊彆人的八卦。他們‘桐木韓家’在汴京紮根多年,結交的勳貴子弟不在少數。大家在一起玩得多了,關係要好了,才會聽到這些私密。

“長垣縣有一叫夢婆的,專門做這門生意,不過這夢婆隻見老客或老客作保介紹去的人,彆人沒人知道她是誰。”

崔桃勒停了毛驢,認真看著韓綜:“那你可以麼?”

韓綜略微揚眉,對崔桃道:“想什麼呢,早說了,我沒這癖好,便是我真心想幫你也無能為力。但你若想指望哪個有這方麵癖好的勳貴,犧牲名聲幫你找夢婆,也不大可能。那些人既想要隱藏自己的癖好不被外人知道,也想要護好這癖好給他們帶來的愉悅,輕易不會破壞規矩,誰都不會。

你若沒證據去找上門,隻會得罪人。權貴結交盤根錯節,若齊心合力去打壓一名五品推官,結果會如何?便是韓稚圭出身官宦之家,但相州韓氏到底勢微,現在更不如從前了。”

崔桃:“如今是比不過你們桐木韓家,”但以後情勢會如何發展便說不定了。

“我可沒有輕視他們的意思,桐木韓氏和相州韓氏雖為兩個家族,卻是同姓韓,大家若能一同榮昌有何不可。我說的隻是現如今的實際情況。”韓綜解釋道,“更要說的是你,韓稚圭那般都不被放在眼裡,何況是你了。這樁案子你若非要堅持查辦,我可以幫你,但一定要行事收斂,證據齊全後再拿人。”

崔桃對韓綜笑了笑,感謝他願意幫自己的忙。

“彆客氣。”

“但我自己可以。”崔桃可不想領他的人情,防人之心不可無。

“你不信我?”韓綜敏銳地有所察覺。

“對我而言,我們才剛認識。”崔桃道。

“這話未免太傷人了。”韓綜仰頭歎了口氣,似乎真的很難過受傷。

此刻,韓綜一身繁複華貴的錦袍幾乎全麵覆蓋在毛驢的身上,害得毛驢除了頭隻露了四條腿。從崔桃這個角度剛好看不到驢頭,像極了是人麵驢身,令她禁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韓綜扭頭見崔桃笑得開心,原本掛著愁容的臉上轉而浮現出一抹愉色,“也罷了,你隻要開心就好。”

崔桃沒理會韓綜,默默琢磨了一路案子。

快至汴京永泰門時,韓綜停了下來,跳下驢。

崔桃也覺得韓綜該是時候換過來了,總不能讓他一個勳貴子弟真騎著毛驢在眾目睽睽之下進城。

“還在想案子?”韓綜摸了摸毛驢的頭後,才問崔桃。

崔桃愣了下,有點反應過來回來的這一路他為何沒說話了,大概是猜到她在想案子,所以沒有打擾她。

崔桃點了下頭,“本以為她們在真牢獄裡受折磨,卻想不到是另一種‘牢獄’更為悲慘地折磨她們。”

韓綜從袖子裡抽出一封信,遞給崔桃。

“什麼?”

“聽說過的名單,但你們不可輕舉妄動,讓韓稚圭派人暗中跟著,拿了十足的證據再抓人。”韓綜對崔桃淺淺笑了下,做了個‘回見’的口型給崔桃,便在王四娘和萍兒下車之後,回身上了馬車。

崔桃看著手裡的信封,癡癡望著韓綜所乘的馬車遠去,直至馬車行駛進城之後。她立刻低眸冷哼一聲,把信塞進袖子裡。

早不拿出來,偏偏這時候拿出來,擺明了是在套路她。便裝作一副‘被套路’的樣子給他看看,倒要瞧瞧他接下來還會做什麼。

崔桃拿著名單回了開封府,將她路遇韓綜的經過告知了韓琦。

韓琦看過名單之後,淡聲道:“他所言不無道理,不過剛巧這時候去找你,倒有些耐人尋味。”

“我看這就像他一貫的行事風格,當初他現身的時候也很耐人尋味。”崔桃撇了下嘴道。

韓琦笑了一聲,讚同崔桃所言之意,隨即舉起手裡的名單問崔桃:“你沒看?”

崔桃愣了下,點了頭,“不過韓推官怎知我還沒看過?”

她隨即從韓琦手裡接過來,紙上三行共九個字:丁五郎,李大郎,林三郎。

想不到這韓綜連寫名單都如此嚴謹,他該是故意沒有將名字寫全,隻是寫了姓氏加排行,回頭即便這張紙流落到外頭,到了不該到的人的手裡,就算擺明了是他的字跡,卻也不能說明什麼問題。

但根據這姓氏加排行,已經足可以找到對應的權貴是誰。丁五郎指得是前任丞相第五子,李大郎為秘書少監,最後的‘林三郎’指得必該就是那位刑部尚書之子。

看到‘林三郎’三個字,崔桃便明白了韓琦為何會覺得她沒看過。如果她看過的話,肯定不會是剛才那種反應。

“這林三郎才多大?”崔桃蹙眉。

“年十五。”韓琦道,“不過這年少或年老從不會是判斷一個人好壞的理由。”

言外之意,壞人不管多大年紀,該壞那都是壞的,不會以其外表的鮮嫩或滄桑而轉移。

“便知道能般惡言戳其軟肋,挑唆他人自殺之人,不會是個好東西。”

崔桃剛回來就直接來找韓琦,一路上都沒喝水,這會兒覺得嗓子冒煙,太渴了。她正想問韓琦能不能喝他屋裡的茶,便見張昌端了一茶盞和一個紅釉茶壺,送到了她麵前。

崔桃向韓琦確認:“給我的?”

“我不喝這個。”韓琦低眸將那張名單對折,然後便送到油燈旁,將名單引燃,隨即丟在了銅盆之內。

崔桃沒想到韓琦居然這麼周全,這點倒是與韓綜寫名單時下意識的謹慎相呼應了。

白瓷茶盞裡的水呈淺紅棕色,乍看很像是茶水。崔桃也並沒在意,隨手端起送到嘴邊,才發現這根本就不是茶,毫無茶香味兒,反而是有清甜的果香,還能依稀聞到淡淡地生薑味兒,和一點點的麝香味兒。而且崔桃端起這茶盞久了,才感覺到這茶盞摸起來格外涼,像是冰鎮過。

崔桃迫不及待地飲了一口,頓時覺得冷齒生冰,絲絲清甜的涼爽瞬間湮滅了她乾得冒煙的嗓子,多喝幾口,既消燥又解渴,卻比茶更好了。

崔桃想起來了,這是荔枝膏水!

雖說名字這樣叫,但其實荔枝膏水裡並無荔枝,就如魚香肉絲裡麵沒有魚是一個道理。荔枝膏水是用烏梅肉、去皮桂、生薑汁、麝香、糖和熟蜜熬製而成,放冷之後冰鎮,味道會更佳,不僅可以消暑、生津、止渴,還有去燥煩之效用。

崔桃喝了兩茶盞之後,已經沒有渴意了,還是喝個不停,純粹是覺得味美上癮,反正她不把這一壺喝乾了不罷休。

“秦有出的。”韓琦等她喝完了,才將手頭的案卷放在了桌上。

崔桃想起來了,在去長垣縣之前,她是讓李才幫忙托人打聽一下秦有出的案子,卻沒想到這廝挺有能耐,居然托人托到了韓琦這裡。

崔桃拿出案卷一看,原本輕鬆的麵容漸漸嚴肅下來。根據案卷上的所有內容來看,秦有出的案子,不論從證人、證據還是證詞都沒有什麼問題。硬要說這案子有冤情,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喊冤的那個人在撒謊。這結果其實正如崔桃見到秦婉兒的母親錢氏時,隱隱預料到的那般,但崔桃其實並不想看到這個結果。

這個真相讓萬中的自儘之舉看起來像是一個毫無意義的笑話。他以性命犧牲為代價,正是為了替秦婉兒的父親鳴冤翻案,而實則這‘冤’並不存在。

但這事兒卻也不能怪是秦婉兒有錯,秦婉兒也不知她父親是真有罪,她隻是聽信了她母親的聲稱,她出於女兒對父親敬愛,選擇了相信自己父親的‘無辜’。

至於錢氏,撒謊造謠說秦婉兒的父親受冤,大概也是為了扯兩句話開脫,讓女兒不至於特彆難堪地戴著囚犯之女的帽子。再有她們母女本就是因為從老家被趕走而過得艱難,換了新的地方,大概是想在人前稍微維持一點點體麵。誰能說這樣做是有罪?是惡毒?是罪大惡疾?

“我不喜歡這種案子。”崔桃將案卷放回桌上,輕歎了一聲。

“這世間哪有那麼多非黑即白。”韓琦應道。

“又是黑白。”今天她已經從一個姓韓的那裡聽到了一番‘黑白論’,倆人果然不愧是同一個姓氏,想法陰差陽錯地居然能有相通之處。

崔桃擺擺手跟韓琦道彆,直喊累了,要回去好好睡一覺。

韓琦本還想問崔桃有關於長垣縣的事,見她此狀,倒也不多言,隨她去了。隨後,他則安排人,對於名單上的三人進行暗中監視,希望可以伺機尋查到線索。

黃昏時,韓琦難得準時放值,離開了開封府。卻不曾想他剛到家,就被呂公弼堵個正著,問他韓仲文的事。

“你何不自己去問他。”韓琦品了口茶後,突然覺得不夠解渴,便吩咐張昌也給他端一盞荔枝膏水來。

張昌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卻不敢表現出半分,忙照吩咐去辦了。

“自是問過他了,才來尋你。”呂公弼道。

韓琦拿起荔枝膏水喝了一口,才抬眸看一眼呂公弼。

呂公弼:“他說跟我沒乾係,又叫我彆多想。”

本來可能還不會多想,那韓綜特意強調一句‘彆多想’,誰聽了會不多想?

“真真假假難辨,不如不辨。”韓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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