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釗隨後帶人到後街街口包抄,但因為街市人員雜亂,陳善明和簡明月都是擅於逃脫之人,沒能尋到二人的蹤影。
崔桃在簡明月的房間內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末利香,再一次確定她之前沒有聞錯。
這房間不算整潔,有好幾個大箱子,裡麵裝著亂七八糟的東西,有大紅布,各色魚線和顏料,桌子上還有沒有剪完的紙。剪下來的幾張紙都是蝴蝶狀,看來是打算用來畫蝴蝶所用。桌子那邊還有備有的毛筆、墨硯和有少許顏料殘存的碟子。應該是打算剪完蝴蝶之後,準備用這些東西上色繪製。
那床榻也是淩亂的,像是剛起床沒來得及疊被子。
萍兒掀開被褥搜查床鋪的時候,崔桃就站在一旁,便又聞到了末利香。木箱上堆放了兩件簡明月穿過的衣服,崔桃稍微靠近聞了一下,並沒有在衣服上聞到末利香,但她發現其中一件衣服上有很多的粗針眼大小的洞。
這末利香有些意思。崔桃記得她上次見明月的時候,並沒在她身上聞到有末利香,倒是聞到了於掌櫃和他的妻子潘氏身上有。
崔桃讓李才現在就跑一趟米鋪,去找陳善明穿過的衣物,確認是否也有末利香。
王四娘將她剛剛用茶水撲滅的鬥篷儘量抖落乾淨,擦拭乾上麵的水漬,才拿過來找崔桃。
剛剛在戲台上距離遠,又事發突然,且在台上的陳善明動作飛快,大家隻注意到了突然出現抖動翅膀的諸多蝴蝶,卻真的沒有來得及注意到這些蝴蝶是從何而來。
如今瞧見這沒燒完的鬥篷,大家總算明白了怎麼回事。
這黑鬥篷的表麵很有玄機,細看發現上麵有很多黑色的‘鱗片’,每一個‘鱗片’都連著一條黑色的魚線,當把這些魚線往上提拉時,‘鱗片’便都會打開,露出裡麵逼真的紙蝴蝶,若再扯住魚線抖一抖,那效果就更像了,想真蝴蝶落在上麵張開翅膀。
“原來這就是他們有滿身蝴蝶的緣故。”萍兒驚奇不已,“看的時候,真覺得玄妙,如今瞧破了,才恍然意識到不過如此。”
“這便是戲法,人對猜不透的神秘有敬畏,所以這戲法必須要注重保密,千萬不能被拆穿了。”
崔桃又去了戲台,在戲台左右兩側靠後的位置,分彆有兩塊的紅布,上麵有跟鬥篷衣相同的‘拉動鱗片就會現出蝴蝶’的機關設計,這些‘鱗片’同樣是用魚線相連,不過貼近紅布的魚線是紅色,這樣就有隱藏於紅布表麵的效果。
戲台上方架著橫縱交錯的竹竿,這些竹竿看起來是便於掛著燈籠和紅布,其實也有輔助掛魚線的作用。
如今這些竹竿上或多或少都纏著一些黑魚線,但這些魚線已經顯得十分淩亂了,倒分不太清這些魚線原本的走向。這戲台為漆黑漆的木板搭建而成,也可見這些木板上麵散亂著一些黑魚線。
崔桃從地上撿起幾根魚線扯了一下,發現另有幾根魚線在回縮,好像有人在另一頭扯走它們一樣。順著魚線找到了戲台邊緣突出的木板下有幾個收線軸。當你固定好一處,拉動收線軸另一個方向的線,收線軸便被會拉緊,隨即再鬆手,收線軸就朝相反的方向轉動,達到收卷另一個方向魚線的目的。
崔桃大概明白了簡明月的幻蝶之術的機關設計。先拉動一頭魚線,使得蝴蝶‘飛’到她身上,然後鬆開手,這些蝴蝶就會因收線軸的力,迅速被收走。
至於那些安排在紅布上蟄伏的蝴蝶,如何是從‘鱗片’下準確飛出落在簡明月身上,想必簡明月自己的衣服上也有穿線機關,想來之前在她房間裡發現了的那件布滿粗針眼的衣裳,就是她用來表演幻蝶時所穿的衣服。
總的來說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設置,比起之前陳善明的那個披風幻蝶版本,簡明月在戲台上即將表演的這一版更有震撼力。
在剛剛簡明月所站的戲台位置有暗格機關,可以令她從戲台上下落藏身,這也解釋了蝴蝶飛走後為何人會何消失。
“我的天,這麼多線,跟蜘蛛網似得,這在戲台下麵居然看不出來?”王四娘看到戲台上的這些線,簡直難以置信,她之前在台下居然一點都沒看到。
“因戲台前方前上端的燈籠明亮,又是夜晚,從戲台正麵去看,很觀察到戲台上這些魚線的情況,加之表演的時候,大家都會全神貫注在人身上,便更難發現這些小機關了。”
韓琦一直負手站在戲台一角,靜默觀察戲台上的這些情況。
韓綜則有意思了,他一動不動還坐在他原本該看戲的桌邊,腳邊跪著雜趣樓的於掌櫃,人哆哆嗦嗦似乎很害怕。韓綜卻一眼都沒理他,專注於剝桌上的那盤五香花生吃,似乎很樂在其中。
於掌櫃多次跟韓綜求饒數不得回應後,轉而朝著韓琦所在的方向磕頭賠罪。解釋他真真不知剛剛發生了什麼情況,更加不知道簡明月居然會跟開封府通緝要犯陳善明有關。
韓琦也沒理他。
於掌櫃無法,隻能慘兮兮地跪伏在地上,默默發抖,小聲委屈地哼唧哭著。一定要出聲,這樣他才能引人注意,這些總不至於一直把他給忽視了吧?
這時候,韓琦突然出聲。
“簡明月的幻蝶演敗了。”
正悠哉剝開花生殼的韓綜,手突然頓住,看向韓琦。
王四娘、王釗、萍兒等人也都不解地看向他。
“對,她演失敗了。”崔桃附和韓琦的話,“我猜她兩次高舉雙臂,是有意拉動魚線來觸動‘幻蝶’機關,但並沒有蝶飛出來。陳善明的出現她很意外,我見陳善明將她護在披風下的時候,她推了一把陳善明,想來是在埋怨陳善明。很可能她當時意識到她的幻蝶會失敗,是陳善明做的手腳。”
崔桃隨即問看過幻蝶表演的韓綜,簡明月在給他們表演幻蝶的時候,可曾也有高舉雙臂的動作。
韓綜回憶了下,點頭應承,“可這陳善明為何會跟簡明月有關係?”
韓綜問完了還不忘再丟兩顆花生入口。
“不知道,知道了就不用查了。”崔桃跳下戲台,看向仍然跪地的於掌櫃,“或許他知道。”
於掌櫃慌忙搖頭解釋他也不知情。
崔桃看向那邊靠著門框,正遠遠瞧著他們熱鬨的潘氏。
“你若什麼都不知情,為何這般心虛賠罪,一直跪地不起。瞧瞧你妻子,怎麼沒見她如此?”崔桃反問。
於掌櫃愣了下,回頭看一眼潘氏的所在。
潘氏立刻揚頭回看於掌櫃,發出一聲輕嗤。
於掌櫃歎氣,忙跟崔桃再度賠罪,“內人小孩兒脾性,不懂事,更不懂人情世故,都怪我把她寵壞了。”
一旁的韓綜聽了於掌櫃這話,忙‘嗯’了一聲點頭附和。大概是因為他之前親眼見到於掌櫃捉奸,居然還能繼續忍受這樣的女子在自己身邊,覺得他實在是‘氣度非凡’,都這樣了,若不用‘寵’來解釋還能用什麼?
崔桃對潘氏招了招手,潘氏便走了過來。
潘氏目光隨意掃過在場的眾人,便問崔桃找她何事。
韓綜嗤笑一聲,“你倒是無禮。”
潘氏便草率地行一禮,重新對崔桃道:“不知官人喚奴家有何事?”
“你身上的香味兒很好聞。”崔桃湊到潘氏身邊,突然傾身頷首,聞了下潘氏肩頸處的位置。
眾人:“……”
若不是知道崔桃為女子,他們真覺得崔桃這動作在當眾調戲有夫之婦。
於掌櫃見狀,呆了呆。
“多謝官人賞識,官人若喜歡,我可以把我自製的末利熏香分給官人一些。”潘氏說話的態度比之前正經了些,似乎很高興崔桃識貨。
“你自製的?彆處沒這香味兒?”崔桃確認問。
潘氏應承。
崔桃神神秘秘地帶著潘氏去另一處說話。
“潘娘子的私事其實我本無意過問,但事關案子,我便不得不開口問潘娘子了。不過你放心,非必要時候,我不會把這事兒外傳,儘量做到不會影響潘娘子的名聲。”
潘氏聽崔桃這麼一說,自然是明白她要問什麼,哼笑一聲,“我倒無所謂,死不死,活不活,也不過就那麼回事罷了。官人有話請儘管問。”
崔桃便問了潘氏奸夫的身份,共有幾名現在還在保持來往。崔桃不忘解釋一下,她之所以問‘幾名’,完全是出於查案方麵嚴謹的考慮,希望潘氏不必介懷。
潘氏見崔桃以如此私下的方式問她,還肯解釋這麼多,自然是明白崔桃是好意。不然的話,她作為官府的人,便是當著眾人的麵兒叱問她,她又能如何?
“就一人,昨日已經被姓於的給打跑了,本是雜趣樓演頂缸的。”
潘氏隨即告訴崔桃此人名叫張樹清,現在梧桐客棧住。
崔桃繼續帶著疑問看潘氏。
潘氏撇了下嘴,解釋道:“他跑了之後,派人捎話給我來著,我還沒來得及去。”
崔桃跟潘氏道一聲謝,立刻請王釗派人調查張樹清,要知道他今天都做過什麼,是否有機會來過雜趣樓見過簡明月。
半個是時辰後,王釗調查清楚,折返回稟。
張樹清今天一整日都混在城西的賭坊,賭坊有很多人可以為他作證,也便是說張樹清今天是不可能有時間來雜趣樓。
於是,崔桃懷疑的目光隻在於掌櫃身上逡巡。
雜趣樓廣收天下會雜趣表演之人,考核通過之後,會以契約約定的雇傭關係,在於掌櫃名下做活賺錢,簡明月便是其中之一。
說起來簡明月幻蝶之術的表演,需要戲台以及很多道具當麵的配合。之前在表演前,崔桃提出要見簡明月一眼,潘氏卻說簡明月不喜在表演準備的時候,被外人打擾他,於掌櫃也有過類似的表達。也便是說,簡明月很提防外人,生怕被彆人竊取了她幻蝶之術的秘訣。
但這就讓崔桃有一點十分好奇了,作為雜趣樓的掌櫃,於掌櫃是否曾對簡明月的幻蝶之術起過覬覦之心?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於掌櫃連連擺手,並向天發誓,如果他做了竊取之事,就讓他被雷劈死。
“這倒是奇怪了,於掌櫃是生意人,難免重利。這簡明月來雜趣樓沒多久,便經於掌櫃的周璿和張羅,在汴京有了不小的名聲。於掌櫃就不擔心她名聲大噪了,另起爐灶,跟於掌櫃做對家?”崔桃問題尖銳。
於掌櫃笑著連連否認:“做生意講究的就是厚道誠信,既然簽了契約,便沒道理欺負人家。她有能耐掙錢是她的本事,我豈能攔得住?”
“是呢,我們於掌櫃對人家關照得很。“潘氏用譏諷的口氣附和一聲。
於掌櫃忙嗬斥潘氏彆失禮,亂說話。
潘氏哼了一聲,終究沒再吭聲。
“那這戲台的布置,這些魚線,還有那能飛出蝴蝶的紅布,都是簡明月一人操辦?”崔桃問。
於掌櫃應承,“她要什麼東西,我們供給她,但具體這些東西怎麼做,怎麼用魚線相連,都是她自己來弄,我會打發人清場,省得她怕被外人偷學了去。”
“於掌櫃未免太厚道了些。”崔桃笑歎。
於掌櫃挺著胸膛,語氣頗有幾分驕傲地跟崔桃道:“想正經長遠做生意的,就得這樣做,不然這天下手藝人的哪裡還會慕名來我雜趣樓!”
“這樣聽來,於掌櫃真真是一名厚道的人。”崔桃再度歎道。
韓綜附和地點了點頭,覺得崔桃現在不管說什麼話都對。經過剛剛見證崔桃那一遭查案的表現,韓綜現在看崔桃的眼神更是閃閃發光的欣賞之意。真搞不懂她那漂亮的小腦袋瓜子裡,怎麼會藏了這麼多智慧,看穿了那麼多東西?
果然不愧是他韓綜看上的女人,失憶了居然比沒失憶更厲害,更吸引人!韓綜的這雙眼幾乎要黏在了崔桃身上。
聽到韓綜、崔桃對自己的肯定和讚美,於掌櫃高興地嘿嘿笑起來,還很客氣地道謝了。
韓琦這時候無聲地勾起一邊嘴角,在打量於掌櫃的時候,眼睛裡平靜中透著幾分犀利。
“這麼厚道的於掌櫃,卻在明知我和韓二郎身份的情況下,不舍得拿最好的茶給我們喝上一口。”崔桃話鋒一轉,於掌櫃的臉色頓時青白不定,冷汗也不知怎麼就那麼快地從他額頭滲出。
韓綜這才反應過來崔桃才剛所謂的‘誇’不過是在逗弄於掌櫃,不禁再想起於掌櫃之前拿茶怠慢他們的的事兒來。他本來不計較的,可這會兒聽於掌櫃在那吹噓完自己厚道後,再聽崔桃距離他不厚道的事,韓綜就覺得於掌櫃格外欠揍,所以抬腳便踹到了於掌櫃。
於掌櫃狼狽地在地上,慌神了,他本想試著狡辯幾句,但一抬頭就見不遠處的韓琦負手冷冷睥睨他,太嚇人了,那一雙眼也跟看透了一切一般。
於掌櫃嚇得渾身哆嗦,連連告罪,便承認自己確實有點覬覦的心思。
“覬覦什麼的心思?是人還是幻蝶之術?”崔桃追究問。
於掌櫃眼睛一閉,乖乖認道:“是人,是人!小人跟簡明月有私情!”
在場王四娘、王釗、萍兒等眾人,在這一刻才恍然明白,為何崔桃一直在糾結這位於掌櫃經商是否厚道的問題,明明感覺那些事兒跟這樁案子也沒多大關係。原來事兒出在這!
可真是神了,崔娘子到底是如何瞧出來於掌櫃跟簡明月有私情?仙姑!神算子!簡直無所不能!
於掌櫃隨即交代了他跟簡明月有私情的經過。簡明月在十天前找上雜趣樓找他的時候,於掌櫃便覺得她有幾分姿色,所以當簡明月要求保密的時候,他就儘可能地滿足她的一切要求,讓她瞧見他的誠心。如此來往了兩日,便有了的奸情。
於掌櫃其實也不是沒有私心,隻不過現在他正跟簡明月歡好得快活兒,所以暫時還沒存彆的心思,一切任憑簡明月予取予求。
那邊聽了於掌櫃坦白的潘氏,發生連連冷笑了兩聲,便行禮向崔桃和韓琦請求告退。
“實在是覺得耳朵太臟,奴家想回房去好生洗一洗。”
韓琦點頭,允了。
潘氏一走,於掌櫃更加狼狽地痛哭流涕,深刻懺悔自己的錯。
“但我真的不知道這賤人居然跟陳善明有一腿,若知道的話,便是不論她是否獻身,是否會幻蝶之術,我都不會留她!”
“何曾是她獻身,明明是你先覬覦人家,欲跟她通奸?如今卻又罵她是賤人,你就高貴了?”崔桃故作不解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