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桃剛拿起桌上的酸棗燒餅要往嘴裡塞, 忽聽韓琦這話怔住。再聽韓琦轉述了趙宗清與他對話的經過,崔桃眨了眨眼,琢磨著莫非愛情真會讓人變成傻瓜?韓琦真怕被趙宗清捷足先登, 才急著訂親?
“不能吧,我身上有硬傷,難入皇族宗親的眼。”
趙宗清作為皇族宗子, 擇妻必然有條條框框要遵循。比如累世簪纓,守禮法, 蘭心貞靜,這些都是最基本的條件。就算再破例,最起碼對外的名聲一定要好,不能有叫人隨便就能挑揀出的毛病。可她有什麼?失蹤過三年,失憶不知過去, 坐過大牢, 還做著最惹忌諱的驗屍活計……閉著眼睛隨隨便便挑一條, 那都是必鐵還硬的硬傷,甚至都不符合一般人家對於良妻評定的標準,更不要說皇族的了。
不僅趙氏皇族裡的長輩們不會同意, 禦史們也不會閒著乾瞪眼。
所以劉太後再怎麼喜歡她,也沒必要冒著被趙氏皇族和滿朝文武噴唾沫星子的風險, 給自己找麻煩。甚至以後但凡有什麼事兒, 都會被人重提此時作話柄攻擊她。為一樁全然不會讓她得利的婚事, 這麼折騰?可不是劉太後的行事風格。
“確實如此。”韓琦應承。
崔桃見韓琦果然明白這點,更疑惑了,“那他拿這明顯有破綻的話點你,圖什麼?”
“應該沒有彆的目的,隻是想崔我跟你早點訂親。”韓琦答道。
“這又是為何?”崔桃自認為不笨, 可這回她是真琢磨不明白。她跟韓琦是否訂親,跟趙宗清有什麼乾係?還能耽誤他每天吃大米不成?
崔桃順勢就想了她跟韓琦訂親之後的情況會如何,或許這才是趙宗清的目的?
“過了文書,公之於眾,所有人都會知道我們倆的關係。”崔桃恍然想到什麼,馬上問韓琦,“那開封府我是不是就留不得了?”
韓琦笑了一聲,便問崔桃是否想留。
崔桃點頭。
韓琦又笑,“那就留得了。”
韓琦承諾的話,崔桃自然信。
她還是不明白趙宗清在搞什麼鬼,並且韓琦既然知道趙宗清說得未必屬實,為何還要急著訂親?
“他提醒了我,可能會被人捷足先登。”韓琦輕輕撫摸崔桃的臉頰,道出他的猜測,“皇族宗親的人自然娶不得你,卻還是有非宗親之人,可能會請旨求娶於你。”
崔桃父母那邊,自然有崔老太太坐鎮,不會瞞著崔桃擅自給她結親。然而子女的婚姻,卻未必一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還有聖旨賜婚一說。
韓琦揣測趙宗清此來目的就是為了提醒他這件事,但他沒有明說那名去請賜婚的人是誰,想來是不想得罪人,便說是自己。趙宗清必然料到,他能悟到這一步。
韓琦斂眸,“若如此,那他便是特來報信,賣了我們一個人情。”
既無過深的交情,卻冒著得罪人風險多管閒事,要麼是真熱心腸的好人,要麼另有所圖。
崔桃托著下巴,揣測道:“看起來他好像是想跟我們結交?”
“那就要看他結交的目的了。”
看似清貧為道,瀟灑不問世事。實則從他回汴京之後,一直靈活周旋於皇帝和太後之間,頗為受寵。能在宮牆之內做到靈活迎合、處事周全之人,豈可能是真不問世俗的修道者。既非誠心問道之人,出家不過是個曆練,又何必特意說自己有一顆道心?
交友以誠為先,這撒了謊的,自然是有問題。
至於這問題是輕還是重,便要以後驗看了。不過韓琦有種感覺,這問題不太可是輕的。
趙宗清這個人從一開始就給他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總覺得他身上似哪裡不對,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比如近些日子他常來開封府,表麵上好像是因為他操心至交好友無憂道長的案子,可這種小事兒真用得著他親自出麵這麼多次麼?
“是誰呢?”比起暫時還搞不清楚的趙宗清,崔桃此刻更加好奇是誰在暗地裡有意請旨求賜婚。
呂公弼還是韓綜?
照理來說,呂公弼已經坦然表明放手了,應該不會再在暗地裡搞這種事。韓綜近來因新官上任,在很認真地學習查案破案,看起來挺本分老實。當然隻是看起來 ,他這人身上是有矛盾點的,比如有關於地臧閣鄧州的事情 ,他便有所隱瞞沒有徹底交代。
崔桃本想去探一探韓綜,想知道會不會是他,卻被韓琦攔下了。
“不是沒必要問,是更不能打草驚蛇。”韓琦拉住崔桃的手,“還是先把親訂了,沒了後顧之憂再查問。”
“可我還沒想好呢。”崔桃故作猶豫狀,避開韓琦注視她的眼神。
“那就再想想,畢竟是一輩子的人生大事。”韓琦也不惱,又輕輕撫摸了兩下崔桃的臉蛋。
“今兒怎麼總摸我臉?”崔桃覺得韓琦摸得有點頻繁。
“怕你改主意之後就摸不到了,趁機多占點便宜。”多麼流氓的話,由韓琦那張文縐縐的嘴裡說出來,倒顯得有幾分一本正經,且還很有道理的樣子。
“瞧你這般,看來是不怕我被賜婚,嫁給彆人?”崔桃之前說考慮的話,本來是想逗一逗韓琦,瞧他著急的樣子,結果他居然還有時間說‘流氓話’,看起來像是很無所謂了。
“怕。”韓琦又摸了崔桃臉頰一下,“不過既然是能請旨賜婚之人,其家世必然不俗,他家裡人應該比我更怕。”
“更怕什麼?”
“更怕其未來的兒媳養過腐屍蛆。”韓琦告訴崔桃,她在鬼宅養的那三罐蛆已經開始作蛹了,用來送禮正合適。
崔桃不禁拜服地對韓琦拱手。厲害,太厲害了!誰要是跟她求婚,他就給誰家的長輩送蛆嚇唬人家,啥家庭能受得了這種刺激?
“韓推官這是堵死了小女子的後路了。”
韓琦輕捏了一下崔桃的臉蛋,“倘若你真心想嫁,便不送了。”他‘陰損’的前提,是她的心在他這。
“你就是不懂女孩子的心思,這麼好的一位翩翩公子在跟前,會不想嫁麼?”崔桃調皮地踮腳,湊到韓琦耳邊小聲道,“是想讓你求呀,求娶求娶,不求怎麼娶?”
“嗯。”韓琦低聲應承,因斂眸而垂下的睫毛濃密修長,在眼下倒影出一道淺淡的陰影。
崔桃等了半晌,把耳朵往韓琦嘴邊湊了湊,“怎麼沒聽到?”
韓琦怔了下,失笑:“你隻要口頭求?”
“對啊。”崔桃明白了為何韓琦在剛剛應承的時候,看起來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原來是在腦子裡琢磨著該用什麼隆重的方式求,“不用那麼麻煩,隻聽六郎說一句就行。”
於崔桃而言,能聽到外表溫潤如玉骨子裡卻疏離孤高的韓琦,口頭上求她一句,就很讓她滿足了。因為這是韓琦這種性子的人很難做到的事。他肯為你破例,足以說明在乎,不需要什麼大場麵,這樣的點滴才最讓人回味無窮。
韓琦便抱住崔桃,輕輕附身湊到她耳邊,說了崔桃最想聽的兩個字。
“求你。”
聲音輕而柔緩,似呢喃,卻吐字清晰。當若有似乎的氣息拂過崔桃的耳垂,她就耳朵紅了,臉也紅了,心好像也有點酥了。
她沒想到韓琦不過是說兩個字,卻這麼撩人。
崔桃馬上要從韓琦懷裡掙脫,卻被韓琦禁錮在懷裡,反問她往那兒跑。
“太熱了。”
“你還沒應我。”
韓琦再度撫上崔桃的臉頰時,果然感覺到熱度,不禁翹起了嘴角。長久以來的努力總算沒白費,她終於開始有了和他一樣的感覺和反應。
“之前已經表態了呀,這麼好的翩翩公子——”
“直接答。”韓琦打斷崔桃的話。
“就非常願意的。”崔桃目光撇向彆處,卻也抑製不住自己的臉頰了變更紅更發燙。
一陣寂靜之後,崔桃沒聽到韓琦發出半點聲音,她才慢慢轉眸瞄了他一眼,卻見韓琦正凝看著自己。
感受到崔桃的目光後,韓琦才眨動了一下眼睛。
“便是鴛鴦,兩不相負了。”
崔桃埋頭應承一聲,鼻子忽然有些發酸。回想從當初鍘刀下活命,曆經種種至今日,頗為坎坷,卻也幸運。
她知道韓琦有感受到她的防禦狀態,沒有完全敞開心扉。他看似風輕雲淡走下的每一步,很可能都是他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主動做出的調整。不然他們兩個生長經曆完全不同的人,豈可能在相處的是時候處處契合?
不知彆人如何,於崔桃而言,最好的愛情大概就是:她還沒來得及出手磨,對方已經先把自己磨好了。
韓琦笑了笑,“你今天怎麼總是愛發呆?”
“情使人降智,戀使人癡傻。”崔桃無奈地歎口氣,她也免不了俗啊。
韓琦讚同地點頭。
崔桃見狀,不禁好奇問韓琦:“可我沒見六郎做過什麼傻事,一直都是很聰明理智的樣子。”
“因為再傻,也不想被你發現。”
韓琦覺得自己生平所做的傻事都在認識崔桃之後,之所以還能在崔桃麵前保持聰明理智的樣子,是他經過了諸多思慮之後,再三警告自己的結果。當然也有忐忑自己不夠優秀,難以入崔桃的眼的緣故。
“我家六郎太招人喜歡了。”崔桃笑著用雙手捏了下韓琦的臉蛋,‘報仇’回去。
韓琦告訴崔桃,他早已經給長兄家去信,向住在他長兄家的生母胡氏表明了心思,如今隻要崔桃告知崔家那邊,允他這一次真帶大雁上門即可。
崔桃應承,讓韓琦放心,她這就書信一封通知崔家。因為安平距離汴京比較近,消息一天送到,第二天就能折返,事兒定下來也快。
“六郎何時去信告知了家裡頭?”崔桃好奇問。
韓琦:“很早以前了。”
崔桃不禁又笑。
“看來六郎對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嘛,預料到我會願意嫁給你。”崔桃不禁拍了拍韓琦的肩膀,讚歎不已。
“平生所思皆用在了你身上,若不成事——”
“怎樣?”崔桃見韓琦居然說半截話,忍不住催促。
“也不能怎樣。”韓琦失笑一聲,便突然抱緊了崔桃。
崔桃怔了下,此刻雖然頭掛在了韓琦的肩膀上,看不見他現在的表情,但她有聽到韓琦喉嚨發出輕微下咽的聲音,且不止一次。人隻有在緊張的時候,才會有這種反應。
崔桃環住韓琦的腰,也緊緊地抱著他,閉著眼,吸著他身上的冷檀香味兒,更好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