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時侯東淑所見的, 竟正是以前她跟蕭憲相認後, 隨手做的那個粗糙香囊, 本是要給蕭憲的,後來不知怎麼就不見了。
東淑還以為是伺候的丫頭不知情扔了,因是微末不足道的東西, 所以丟且丟了, 也沒計較。
實在想不到,此時此刻竟然在這裡發現。
這香囊上血跡斑斑,口子上緊緊地拴著一根紅色細棉繩子,隻是如今給拽斷了似的,看長短, 卻像是掛在脖子上。
東淑的手有些發抖, 她看著這香囊, 又看看昏迷不醒的李持酒, 竟覺著這香囊十分燙手,又且沉了起來,有些拿不住了。
這夜,宮門鎖了後,皇宮之中寂靜的詭異。
皇帝已經從誠肅殿內挪回了武德殿, 仍是由麗太妃看護著,皇後娘娘幾度前來, 都給麗太妃打發了, 說皇後太過傷心無法伺候皇帝, 也對皇帝不好。
武德殿內燈火通明, 內侍禁衛護衛森嚴,時不時有太醫跟宮人們進出。
李持酒卻仍是在永慶宮裡,太後安排的人不離殿內外。
這夜,太醫們看過了,臉上有些慶幸之色,對東淑道:“多虧了少奶奶在,侯爺的藥吃的甚是順利,隻是他的外傷也不容忽視,隻盼三天內傷口不要惡化或者發熱,就是上天庇佑了。”
已經是快十月的天氣了,夜間寒涼非常,尤其是在皇宮之中,雖然內殿放著好幾個炭爐,東淑卻仍覺著心裡一陣陣的發冷。
她看了看李持酒仍舊昏迷不醒的臉,起身慢慢走到殿門口處,眺首望去,燈火點點,暗影中侍衛林立。
目光向上,暗藍色的天,有星光點點。東淑看著那閃閃爍爍的星子,不知此刻李衾在南邊如何了,他應該很快就會知道京城裡發生的事情吧……
麵前的殿閣連綿廣闊,東淑的心裡卻一陣的空虛,她突然怨念李衾為何走後一直都沒有書信給自己。
她很想李衾快點回來,可是又怕他知道消息後著急,亂了分寸,雖然南邊的戰事大體上已經平靖,但畢竟軍情如火,一點兒也不能疏忽分神的。
東淑想了半晌,忽然啞然失笑,原來她想起以前李衾去北關巡邊,知道她的死訊後卻仍是鎮定自若地將一場大戰指揮停當……唉,果然是自己關心則亂,竟擔心起他來。
他李子寧,向來不是個會需要人去擔心的啊。
東淑不禁長歎了聲。
正在這時侯,一個宮女出來,悄聲道:“少奶奶,外頭冷,留神吹了風著涼,還是到裡間去吧。”
東淑抬手撫了撫雙臂,果然冷氣森森 ,於是轉身隨著宮女進內去了。
這一夜,太醫們分作幾班,鎮遠侯身邊時時刻刻不缺人,直到天明,鎮遠侯雖仍未醒,卻也並不曾高熱,眾人稍微鬆了口氣。
禦廚熬了些參雞蟲草湯送了來,東淑不免又親自喂了李持酒,雖然喝的少,到底能喝進去些許已經阿彌陀佛了。
正見太醫們在給李持酒診脈,就聽外間小太監道:“蕭尚書到了。”
東淑忙起身往外迎了出去,遠遠地看蕭憲皺著眉,快步從殿門口走了進來,一眼看到她,才稍稍鬆了口氣。
蕭憲走到身旁,握著手道:“沒事兒嗎?”
東淑點了點頭,道:“哥哥怎麼這會兒才進宮來?”
昨日張夫人先行出宮後,東淑本以為蕭憲會立刻入宮,隻是竟不曾,這很不是蕭憲的行事。
蕭憲欲言又止,隻道:“李持酒如何?”
東淑有些難過,含著淚說道:“哥哥自己看就知道了。”忽然想到蕭憲是那樣愛潔的人,若是看到李持酒那傷,卻更不妙,於是又攔著道:“雖然傷的厲害,如今情形還不算最壞。”
蕭憲到底入了內殿,親自看了一回。他當然不會去打量李持酒身上的傷,可是看昔日那樣鮮明跋扈的少年,如今臉色蒼白,嘴唇都缺乏血色,且臉上還有傷痕的,早就知道了。
蕭憲咬了咬牙:“真是畜生……”
這會兒兩三個太醫都在,東淑拉住他到了外間:“哥哥彆忙生氣,且快想想如今該如何行事。”她一直都在永慶宮不曾出外,可也打發小太監去探聽,聽說昨晚上皇上危惡,太醫們迫於無奈,便給皇帝的頸喉動了刀,卻還緩過了一口氣來。
蕭憲來之前已經聽說了,聞言道:“我立刻要去武德殿,少不得會見太後跟太妃娘娘。自然會有計較。”
東淑點了點頭:“我看太妃娘娘似乎已經有了打算,她如今未必還是跟皇上一體的了。”
蕭憲“嗯”了聲:“如此最好。”
東淑怕事情耽擱,便催蕭憲快去。蕭憲正要轉身,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他往裡看了眼,臉上流露一絲不忍。
終於蕭憲道:“妹妹,我告訴你一件事,隻是目前你不能泄露出去。若是鎮遠侯醒了,更不能讓他知道。”
東淑的心沒來由地驚跳:“什麼事?”
蕭憲道:“你不是問我為什麼遲了進宮嗎?昨兒我在鎮遠侯府。”
“你在鎮遠侯府做什麼?”東淑很吃驚。
蕭憲眉頭緊鎖,說道:“鎮遠侯府的老夫人……過世了。”
東淑臉色大變,竟後退一步:“你說什麼?!”
蕭憲左右一掃,低聲道:“那個小阮跟我說了實情,她的確是皇上的心腹眼線,安插在鎮遠侯身邊的。隻是鎮遠侯一早就知道這個,也跟她說開了,所以小阮雖明麵上聽命於皇上,事實上卻跟鎮遠侯通氣,她替鎮遠侯看護著內院照料夫人,當初鎮遠侯在外頭出事的消息,府內其他的人都給她封了口,嚴禁讓老夫人知道,誰知皇上好像看出來了,便派了人去告訴了,蘇夫人急痛攻心,再加上曾經有舊疾的,昨兒搶救了半天,仍是沒救回來。”
東淑腦中發暈:“這、這……”竟站不住腳了!
蕭憲急忙扶著她道:“我本不想告訴你,又怕你從彆人那裡聽說,索性我先告訴你罷了。你也防著點兒,鎮遠侯沒醒就罷了,若是醒了,可千萬彆在這時候給他知道。”
東淑隻覺著心裡一陣的悲苦無法形容,眼淚卻忍不住湧了出來。
蕭憲安撫道:“彆哭了,你的身體本就不好,我看你的臉色也不佳……又聽說你在這裡照看他,罷了,也算是你儘到心了。”
東淑忍著淚,壓著哽咽道:“哥哥,我本來也很不喜歡他的,可是為什麼他的命也這麼苦呢。竟像是老天在捉弄他似的,為什麼,為什麼!”
蘇夫人雖然是個糊塗蟲,但畢竟是李持酒的親娘,也是李持酒在這天地之間唯一的至親,如今蘇夫人去了,李持酒又是這個生死未卜的樣子,東淑實在無法形容心裡的苦澀跟痛楚,像是一顆心給黃連泡著的荊棘叢紮破了,苦不堪言,痛不可擋,那樣難受。
她當然對李持酒自帶偏見,但寧可這少年就像是以前那個無心而囂張的不羈之人,天不怕地不怕,瀟瀟灑灑的也就罷了,她也仍可以坦坦然然的討厭他,遠避開他。
但是現在,他落到這個境地卻跟她,蕭憲,以及李衾脫不了乾係。
一想到這個,東淑恨不得就痛哭一場。
蕭憲看著她肩頭顫動,心裡也不好過,他滿心的愧疚,隻是不便說而已。何況如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當下便道:“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可如今我們能為他做的,就是把原先該屬於他的東西還給他。妹妹,他一心都是你,你是能救他命的人,所以你一定得撐著好好的,知道嗎?”
這番話提醒了東淑,她掏出帕子拭乾了淚:“我知道了。哥哥,你快去吧。我會好好的看著他。”
蕭憲見她雙眼發紅,暗暗歎息了聲,道:“那個小阮我把她帶了進宮來,她在外頭,或許可以幫你一把。”
說著便走到殿門口,果然見小阮一身素衣立在外間,眼睛也是通紅的,見了東淑,便屈膝行禮:“少奶奶。”
蕭憲道:“你們留在這裡,我先去了。”
於是出了永慶宮,直接先往武德殿而去。
東淑送了蕭憲離開,才要同小阮回殿內,就見燕語公主帶了人來了,遠遠地看見她便加快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