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茫然地點點頭:“我父親給莊園裡燒炭的人砍柴。但他去年跌下山崖死了。”
“那你認識苦楝樹,知道它們生長在哪裡,對嗎?春天,這種樹會開淡紫色的、有香味的花。秋天會結指尖大小的黃色果實,果子宿存枝頭,一整個冬天都不落。”菅原慧生輕聲說,“這也許可以治好他們……”
“我要在樹下供奉仙人嗎?”男孩問。
“不不不,用苦楝樹的樹皮,隻要嫩一些的樹枝的樹皮。一貫樹皮加兩罐水,火力小一些,一直煮開,等到水隻剩下一碗。把這種水給你的弟弟和母親喝下去……你也要喝。”
“這……大人……我也得病了嗎?我也快要死了嗎?”
“不會。我隻是擔心蠱蟲也會傳到你身上,你隻要喝三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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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菅原慧生安撫好男孩,為他講解完可能有效的偏方,走出小茅屋,卻發現安倍晴明和賀茂保憲竟然在外麵等他。
他本來以為,安倍晴明這樣性格跳脫的人早就走掉了。
“你還真是會讓人炊沙作飯、白忙一場。”安倍晴明說,“那小孩的弟弟也隻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撿回一命。但是若吃下你給出的方劑,那女人隻會死得更快更淒慘。蠱蟲入腦之時,她就已經沒救了。”
“死中求活,已是他們唯一的生路。沒救也要試試看。”菅原慧生回答。
蠱症是寄生蟲病的古稱,和詛咒無關。男孩弟弟也許還有一線治愈的希望,但他的母親即使腦中的寄生蟲被藥物殺死,死亡蟲體引發的免疫反應和炎症也隻會讓她因大腦腫脹迅速死亡。
在那個巫醫、神官、咒術師和天文學家彼此分不清的時代,他們三人已經算是最好的一批醫生了。
但是,無法治療的極限就在那裡。晴明選擇了放棄,而慧生選擇了“賭一把”奇跡。
“嗬,他會恨你入骨的。”安倍晴明嘲諷地說。
“那麼就恨吧。”
“真是愚不可及。”
剛才二人間關係還算和諧,怎麼突然就變得險惡起來了?賀茂保憲沒辦法,隻能打圓場:“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晴明,菅原君,該幫的也都幫過了,再多我們也無能為力。現在的首要之事應是找到在武藏地區致人失蹤的罪魁禍首。”
此話一出,菅原慧生和安倍晴明的態度陡然軟化下來,仿佛剛剛的針鋒相對是一場幻覺。
“的確,賀茂大人,您說得對。”
“所以我們再走走看,觀察下風土人情。”安倍晴明說。
一番詭譎的變化讓賀茂保憲歎為觀止。
“呃……晴明,菅原君,我們接下來要找誰打聽消息?這裡的莊民們見識短淺,恐怕說不出所以然?如果是怨靈複仇,我們是否應該轉而調查死者的血脈家係?”
安倍晴明回答:“師兄,沒必要,太浪費時間了,而且得罪人。你根本無從知道信息是不是真的,萬一有誰偷人或者出牆呢?與其吃力不討好,還不如隨處走走,看誰順眼就問誰。重點其實在於……有沒有人暗中盯梢。”
“目前沒有,我一直在‘看’。”菅原慧生轉身遠眺一眼在建小山頂的莊園寨門,“而且我也未見到有送信的人離開。”
他們從天上直接飛下來,落到莊園寨門口,對主人家來說實在是來得突兀。如果橫山七黨在此事上有暗昧勾當,麵對這三個不速之客,或許會命人監視他們,或者派出信使暗中串通。
安倍晴明忖度片刻:“是這樣啊……莫非我猜錯了?這其中真的沒有不可告人之事?嘖嘖,難辦。”
“安倍大人,今晚橫山主應當會設宴招待我們。”菅原慧生提醒道。
“也對,說不定有趣的事情會在今晚。菅原君,你可以熬夜嗎?”
“當然。”
一番打機鋒式的對話過後。安倍晴明跺跺腳,放出一隻長著黑毛的咒靈。
那隻咒靈扭了扭,突然變成漆黑紙皮的形狀,貼在賀茂保憲的影子上,和影子融為一體,再看不出異常。
“菅原君,今晚麻煩你保持警覺,看看周圍有無異動。師兄你負責用‘算命技巧’找人聊聊天——望子成龍的主母,富有野心的長子,哪個不希望聽保憲大人你為他們批命經?”
“晴明,扶乩占卜不是用來做這個的。”
“你裝裝樣子就好,反正彆人也不懂。隻需稍加接觸即可,當你的影子與他人交疊之時,這隻【覺】就能轉換所附之人。要不然,我再借給你兩隻咒靈壯壯膽?”
賀茂保憲虛弱地反駁:“那就不必了。晴明你今晚要乾什麼?”
“還能乾什麼?酒筵之上,我當然要負責喝酒和‘出賣色相’了。”安倍晴明笑著說,“接下來,就趁著太陽尚未落山,踏雪觀景吧,莫要辜負大好時光。看看天上陰雲,不多時就能見到‘寒花千裡飛’的盛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