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方懷卻沒有這麼做。一直到梁濤手心冒汗,忐忑地將玫瑰遞給他,少年麵上的神色都是漠然乃至冰冷的。
他沒有伸手接過花,就任由那朵玫瑰掉在塵埃裡,花瓣散了一地。
不該這樣。
按照劇本的走向,花落在半空中就該被方懷接住,而他順勢站起來擁抱住對方,那才是方懷應該演的!
……怎麼回事?!
很多人內心都詫異極了,這個鏡頭雖然不一定完美,但是隻要按部就班地演,絕對能符合林升雲的預期了。方懷為什麼在最後關頭這樣?
眾人安靜了一瞬,因為片場是現場收音、要保持絕對的安靜,大家隻能用眼神和口型互相交流:
“他改劇情了?這麼任性的嗎。”
“現在是什麼情況,這一條估計又過不了,可惜了。”
“他怎麼又這麼搞?覺得自己很厲害?想怎麼演就怎麼演?!”剛剛吐槽過方懷的梁濤的助理,再一次用‘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語氣小聲道,“現在好了,演砸了吧。”
林升雲的眉頭也深深蹙了起來。他心裡覺得方懷不是這麼任性的孩子,但這一次,方懷的確是做錯了,他浪費掉了自己最後的機會。
他的手握緊了些,有些不情願地舉起來,即將喊出那聲‘卡’——
他心裡知道,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下午還有另一場戲,時間不允許他在這個鏡頭上過多拖延。而這個鏡頭明明是能過的,現在全怪方懷……
而在鏡頭中央,方懷已經完全被情緒拉扯著進入了特殊情景中,他能夠體會到林殊恒的心情。他並沒有故意想改劇情,隻是演到那個情節時,身體催促著他向前擁抱住那個人,腦海裡忽然冒出了一個聲音。
——不對,不是這樣。
如果是林殊恒在這裡,他絕對不會那麼做。
他不會抱他,不會吻他。
他想要按部就班地走劇情,身體和大腦卻違背了自己的意誌。到此時此刻,他的心情也非常沮喪,生出一種‘又搞砸了’的感覺。
忽然,他的視線越過嘈雜的人聲與雜亂的片場背景,和站在門邊的那人對視。
他望進了一雙漆黑的眼眸中。
男人周圍的所有人都在說話,在無聲地質疑與指責,隻有他自始至終表情不曾改變,沒有失望的神色。
那雙眼睛甚至是溫柔信任的。灰蒙蒙的背景裡,那人成為了唯一的光。
一切喧嚷頃刻間都安靜了下來。
所有事情都發生在短暫的半秒中,沒有人注意,而方懷原本動搖的心緒幾乎立即就安定了下來。在那無限拉長的一秒鐘,他聽見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然後——
方懷看見葉於淵定定地注視了他半晌,麵上不見特殊神情,眼神卻是軟的。葉於淵無聲地對他說:
“你很好。”
——你很好。
短暫的一秒過後,方懷眼睫微顫,收回視線。
也就是在這一秒,心中的情緒忽然前所未有的鮮明起來。他摒棄了所有質疑的、嘲諷的聲音,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他的心跳很劇烈。一下又一下,伴隨著急促的呼吸,他第一次這麼清晰地感覺到了自己的脈搏鼓動。
梁濤已經轉身走出了門,玫瑰花瓣散落一地,和塵埃混在一起。光線照射在花瓣上,少年的眼睫垂著,低著頭,脊背挺直,不帶什麼情緒地注視著花瓣。
周圍的竊竊私語已經再也掩蓋不住了,但不知為何,林升雲卻沒有喊卡。
而在那些質疑的、諷刺的視線中,方懷緩緩地跪了下去。
周圍嘈雜的質疑聲忽然為之一靜。
鏡頭聚焦在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睛上,所有人都能看到,少年壓抑了許久、掩藏了許久的情緒,抵死糾纏卻說不出口的愛意,在這一瞬間忽然澎湃著決堤。
甚至不需要任何過多的動作和言語表情。僅僅是那一個眼神,就足以讓所有看到的人為之心悸,足以讓所有情緒被拉扯著隨之震顫。
就在這麼短暫的一個眸光波動中,許多人忽地解讀出了林殊恒的情緒。
他……不會說的。
無論再怎麼愛到骨子裡,他都不會說的。不知道意味著毫無負擔,意味著即使未來他去世,對方依然能夠平安喜樂地過完這一生。他可以正常地結婚生子,隻在逢年過節時偶爾想起他。
這聽起來很殘忍,但對他們來說,卻是最好的結局。
鏡頭裡,少年頹然地半跪在地上,指尖顫抖著撿朵玫瑰。光線駐留在那雙眼睛裡,所有的情緒在此刻、在那個人已經走遠時,才鮮血淋漓地一一攤開,每一寸都在訴說著不為人知的情感。
掩藏在漫長歲月長河裡的愛,沒有人知道。
他垂下眼眸,眼眶通紅著,吻了吻那朵跌進塵埃裡的玫瑰花。
滿室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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