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於淵最近有點奇怪。
方懷那天在沙發上看見攤開的《演員的自我修養》和《基礎音樂原理》,都看了一大半,還認真做了筆記。
這些書方懷都看過,但根本沒有看得這麼認真,大致瀏覽一遍總結了一下。
而且,從來很準時的葉於淵這天早上還睡過頭了。
“再睡一會兒,”葉於淵從身後抱著他,在耳邊低聲道,“懷懷,今天晚點去。”
葉於淵已經放假了,這幾天白天就接送方懷去劇院、自己回家工作一會兒,晚上呆在一起什麼也不乾。
方懷想了一會兒,轉過身親親他,說:
“今天不去了。”
葉於淵一怔:“嗯?”
今天是最後一次了,晚上有表演,方懷準備了很久。
方懷昨天才發現,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葉於淵不喜歡薑源。既然葉於淵不喜歡,他就不去了。
晨光熹微,兩個人隔著很近的距離對視了許久。
葉於淵那雙黑曜石似的眸子帶著些剛睡醒的霧氣,定定地看著他片刻,最後低歎一聲:
“去吧,我送你。”
“不去了,咕咕咕。”他最近經常刷微博,學了一些新詞語。方懷鑽進了被窩裡,用枕頭捂著臉,“睡覺。”
葉於淵:“……”
“去吧,明天就放假了。”他說。
“反正已經遲到了。”方懷聲音被擋著一層枕頭,悶悶的,“……不去了。”
最後還是去了。方懷爬起來洗漱,一邊刷牙一邊把自己的手機交給葉於淵:
“葉老師,幫我跟薑源請個假,說去晚一點。”
葉於淵垂著眼瞼看手機,接過來,在通訊錄裡找到備注是‘薑源’的人。
方懷的緊急聯係人和通訊錄第一位的聯係人都是葉於淵,葉於淵能看見薑源經常給方懷發短信,但他一般隻回複一個‘嗯’或者‘知道了,謝謝’。
方懷像是故意要給他看的,遞過來的時候打開的就是這個畫麵,手機的指紋鎖也設置了葉於淵指紋可開。
葉於淵忍不住微揚了揚唇角,鬱結了大半天的氣忽然散了,撥通薑源的電話。
“抱歉,”葉於淵頓了頓,說,“今天方懷來晚一點。”
薑源愣了愣,眉頭皺起來:“對不起,你是哪位?方懷是你什麼人?”
葉於淵垂著眸子,注視著自己手指上的玉戒,淡聲道:
“他是——”
“我是他的男朋友。”方懷洗漱完出來穿衣服,聽著揚聲器裡的聲音,隨口道,“對不起,今天睡晚了。”
“嗯。”葉於淵微一點頭。
薑源:“……”
晚上八點開始話劇演出。這是一個很經典的劇本,方懷不是主角,是個配角。
一開始劇院裡很多彆的演員,其實是看不上他的——有點同行相輕的意思,而且,演話劇的很多都看不上演電視劇的流量,覺得都是靠摳圖替身什麼的,聽說有人連台詞都不背,直接念字母表後期配音。
但和方懷相處了一些時日,才對他徹底改觀了。天賦是一方麵,有天賦又肯努力是另一方麵,很多人都做不到他這個地步,酸都不好意思酸。
不說彆的,隻要他進到練習室,除了中午和家裡人打一個電話,彆的時候都幾乎是不休息的,一句台詞不過關,他能把那句從早上練到晚上,一般人早就受不了了。
不過也因此,方懷的進步速度是飛快的、簡直肉眼可見……他就像一株生命力旺盛的植物,隻要有陽光和水,就會努力汲取著一切機會生長起來。
晚上六點,方懷在化妝和換衣服。
晚上這出劇目的主演是薑源,他已經準備好了,走到方懷身邊和他最後一次對台詞。方懷其實很薑源相處的很不錯,除了偶爾薑源會說一些奇怪的話。
“這裡停頓一下,”薑源拿著筆直接在方懷劇本上圈,“大概兩秒鐘,燈會變暗。”
方懷點頭。
薑源忽然不說話了。
他看了方懷許久,微笑了一下,說:“方懷,你要談戀愛,有比葉總更好的人選吧。”
化妝師已經收拾好東西離開,小小的休息室裡,不知何時隻剩下了兩個人。
方懷翻劇本的手一頓:“什麼?”
“他對你未必是認真的,你年紀這麼小,太好騙了。”
“是嗎?”方懷仍看著劇本,不置可否地揚了揚眉,“我覺得不是。”
薑源露出那種溫和又了然的笑,眼角帶著一點點過來人的輕蔑,像是早就看透了什麼:“你現在不懂。他說喜歡你,他有告訴身邊哪怕任何一個人嗎?他有介紹給你他的朋友和親人嗎?有想要跟你公開嗎?”
“沒有吧,說不定還一直故意躲著媒體不讓拍,”薑源攤手,“因為他覺得沒必要,你對他來說就是個小玩意,不需要進入他的生活圈。”
方懷:“……”
“就算不說這個,你和他的差距太大,”薑源道,“你工作十年賺的錢,都不一定有他一天賺的多。金錢和社會身份不對等,現在熱戀期當然覺得什麼都好,等以後呢?”
他一手很友好地搭在方懷肩膀上,就跟他聊天似的,循循善誘道:
“你是演員和音樂人,你們兩個人也沒有共同語言。”
“我可以教你演戲,我在圈裡有的資源比你想象的還要多,你的愛好剛好也是我的愛好,我可以陪你。我是認真想找個人過一輩子的,願意對你好。”
“你想找個人談戀愛,明明可以……”
薑源從很早以前就想撬這個牆角了,他空窗期了很久,那天被方懷的演技吸引,相處一會兒之後動了心思,又篤定了方懷涉世未深很好哄騙。
他一手扶著方懷,一邊抬眼往窗外看去,笑容深了些,對門外的人禮貌地頷首。
方懷背後的窗戶開了一道縫隙,門外那人正要敲門,食指泛白,冷淡漠然地回視薑源。薑源把食指豎在唇間,對他比了個‘噓’,示意不想聽聽他怎麼回答嗎?
在圈裡這麼多年,這樣的情侶,他見多了。薑源心裡有點諷刺地想,上一秒濃情蜜意,下一秒翻臉成仇也不是沒有。
這個時代愛情本來就很現實,看著嚴絲縫合的東西,其實隻要找著一個支點輕輕一敲,就碎了。
方懷終於合上了劇本。
“薑先生,你可能誤會了一件事情,”方懷垂著眼睛,慢吞吞地說,“我不是想找個人談戀愛。”
薑源:“……什麼?”
“是因為遇見了他,我才想要談戀愛,”少年淺琥珀色的眸子裡盛著一點點燈光,很認真,“如果不和他在一起,我一個人過一輩子也沒有問題。”
他原本就已經習慣和適應了一個人的生活,隻是因為遇見了葉於淵,才想要把兩個人的生活疊加在一起、去期待任何和葉於淵有關的改變。
“哦,”薑源笑了笑,“我明白,你現在當然這麼說。那麼你的前程呢?你知道的吧,如果以後你們分手,同性戀和潛規則醜聞曝出去,你努力的一切都毀了。”
方懷每天起碼要在磨煉演技和音樂創作上投入八個小時以上的心血,他很努力,是個事業心很重的小孩。
薑源仔細觀察過,他不是個單純的戀愛腦,從他白天能夠堅持來劇院而不是膩在家裡談戀愛就能看出,事業與愛情在方懷心裡的位置是對半開的。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方懷抬起眼,很奇怪的看了薑源一眼。
那眼神讓薑源忽然如一抔涼水從天而降,把他當頭澆醒了——他發現,自己說了這麼多,方懷竟然連一絲一毫動搖與茫然後怕都沒有過。
“薑先生,你之前說了,我的葉於淵很優秀。”方懷右手在左手手腕上輕輕敲了敲,唇角微翹著,帶著乾淨的笑意,說,“所以你覺得,我為什麼要對事業這麼努力?”
錢權名利,方懷其實並不在乎。
在社會教條常俗下長大的小孩子也許會在乎,但這些東西對方懷的影響其實很淡很淡,就像城市人也不會理解住在山裡的人,對果蔬生長天氣陰晴的在意。
“我是為了配得上他。”
方懷攤開掌心,裡麵放著一個小小的千紙鶴,他笑了笑:“如果像你說的,未來哪天我和他不在一起了,那麼像你口中的‘醜聞’曝光了又怎麼樣呢?”
但方懷覺得這種事情不會發生,他很篤定。
葉於淵接受了他的戒指,就是他家的人了,是要一輩子和他在一起的,天地都見證過。
薑源有很久沒說話。
工作人員來敲門,通知他們準備上場了,隔著一層門的聲音有點怪怪的。方懷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台詞,在心裡模擬了全部流程之後,站起來。
化妝間外是道走廊,走廊通往舞台的後台,聲控燈還沒開,走廊裡一片昏暗。
方懷剛合上門,忽然有人握著他的手腕,把他帶到自己懷裡。那人俯身在他耳邊,呼吸間帶著溫熱的潮氣,啞聲道:
“懷懷。”
方懷怔了怔,忽然又高興起來。他穿了要表演的戲服,不好動作,最後隻能握著他的手,小聲說:
“還有兩個小時才結束,葉老師,你來早了,會無聊的。”
“不會的,”葉於淵喉結上下滾動一下,富有磁性的聲音好聽極了,他幫方懷理了理衣領,低聲說,“想你了。”
葉於淵其實很少說這麼直白的話,平時要方懷故意引著他才會說。方懷掌心有點酥麻,心裡想,不想演戲了,現在就想回家……但是不行。
“我也是,”方懷有點艱難地說,“你等我一會兒,我很快演完了。”
“好。”葉於淵點頭。
“跟我去後台,”方懷想了想,“後台有去vip席的通道,你去坐著等我,我演完了就回家……嗯?”
方懷順著葉於淵的視線看去:“在看什麼?”
“沒什麼,走吧。”
聲控燈亮起,葉於淵收回視線,握著他的大男孩,往前走去。
薑源恰好推門出來,葉於淵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隻在路過薑源身邊時,低聲說了兩個字。
薑源渾身一僵。
從他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葉於淵幫方懷整理衣領時,左手中指上的玉質戒指。中指戴戒,是訂婚的意思。
而葉於淵說的那兩個字是——
“我的。”
方懷,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