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是沒有胡子的,仿佛為了補償,這個年近五十的大宦官眉毛生得極濃。
他的鳳眼上挑,配上薄唇跟方下巴,麵部肌肉線條都是向下走的,在不笑的時候就顯出一派陰沉來。
他沒有戴冠,露在空氣中的頭發夾雜著絲絲銀發,昭示著他的真實年紀。
這個一生都在追逐權力,通過執掌兵權、獨得聖心逐漸接近頂峰,連兵部尚書付鼎臣這樣的人都能被他排擠出京城的大宦官此刻看著手中的密信,那凶狠上揚的眉尾憤怒地抖動。
韓當寫過來的密信已經被翻譯出來了,看到上麵寫著的任務失敗,付鼎臣毫發未傷,他重重一掌拍在了麵前的架子上:“廢物!”
那手掌寬大蒼勁,這一擊都能聽見木頭斷裂的聲音。
馬元清撕碎了手中的紙,往地上一扔,“枉本公把他從死牢裡放出來,培養了這麼久,卻連這麼簡單的一件事都辦不好!”
密室的陰暗中站著一個年輕人,他的眼神很冷,猶如一條劇毒的蛇。
他手中抱著一把劍,在沒有說話的時候,誰也察覺不了他站在那裡。
他輕聲道:“當初義父就該讓我去殺了付鼎臣,而不是交給這種沒用的廢物。”他一邊說著一邊從黑暗中踏出來,偏陰柔的麵孔露在燈光下,“付鼎臣還在雲山縣,我這就帶人出發去殺了他。”
馬元清搖了搖頭,轉過身來看著他:“之所以不讓你出手,就是為免牽扯進去。現在想來,付鼎臣沒事,也抓不住什麼韓當的把柄,翻不出風浪來。”
隻是……馬元清眼中光芒一閃,就這麼讓他完好無損地去到舊都,真是怎麼想都不甘心。
見他向前邁步,像是要出門,他的義子連忙為他拿過了帽子。
這位大太監的帽子上都鑲嵌著金玉,華貴威儀,與腰間禦賜的寶帶相互輝映。
事已至此,他現在就要回宮裡,時刻提醒帝王這個兵部尚書有多臭、多硬。
彆付鼎臣的奏折一來,皇帝又心軟把人召回來安撫。
宮門還未下鑰,馬元清很快就從自己與皇宮比鄰的府邸回到了宮中。
這個時間宣帝還在書房,看著內閣審批後送上來的奏章,幾位相公在外等著召見。
馬元清到來的時候,三位相公都看到了他,反應各異。
王相與他目光相觸又飛快地移開,林相則對他點了點頭,而為首的劉相卻是熱情諂媚的與他見禮:“大將軍來了。”
出身翰林院的官員都清高,哪怕在馬元清的威勢下不得不低頭,也不會做出這種姿態來。
可是這個劉相公卻是一個異類,在馬元清麵前簡直像是沒有骨頭,朝野上下都看不起他這副趨炎附勢的樣子,羞與他為伍。
馬元清最討厭付鼎臣那樣的硬骨頭,可是對劉清源這樣的也看不上。
因此,他隻是神色淡淡道:“三位相公辛苦了。”
劉相還待說什麼,從禦書房裡就傳來了內侍的聲音,讓他們進去。
於是這個身材瘦小、姿儀也一點都不好的老人才笑眯眯地做了一個手勢,請馬元清一起進去。
書房裡,宣帝正坐在書案後。
這個正值壯年的皇帝繼承了大齊皇室的美姿顏,他初初登位的時候也是勵精圖治,以法馭下,隻不過幾年後就變得以功績自矜。
尤其是在馬元清為他平定的那一仗後,他更是變得奢侈享樂,大修宮殿,一再選妃,如今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雄主的樣子。
見自己的心腹大將軍跟三位相公一起進來,宣帝沒有斥責馬元清無禮,反而露出了笑容。
正當帝王開口,想要說什麼的時候,有內侍卻捧著一封加急奏折,匆匆地從門外走了進來,呈到帝王麵前。
“八百裡加急,從定州送過來的急報,請陛下審閱。”
定州守備軍派出了一支小隊,跑死了幾匹馬加急送過來的奏折,不過落後了韓當的飛鴿傳書半日。
“定州?”
劉相的聲音低低地響起。
同書房內的另外兩位相公一樣,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份奏折上。
宣帝抬手,示意他們稍等,然後打開了這份奏折。
看到上麵的急報,第一句話就讓他的眉頭皺起,眼底露出怒色。
兵部尚書在上任途中遇襲,雲山匪患作亂,襲擊了在外訓練的定州守備軍。
雲山縣與定州守備軍聯手清剿,卻在其中一個寨子裡挖出一具禁軍屍體,牽扯出了大案——
大齊腹地,雲山匪患,背後竟是有人私自蓄匪!
襲擊商隊,大肆斂財;襲擊官員、鏟除異己!
宣帝越看越是憤怒。
這位昔日雄主霍地抬頭,殿中幾人再對上他的目光時,有種對上了猛虎的感覺。
“都給朕看看!看看在你們眼皮底下這些人都乾了什麼!”
宣帝一邊喝道,一邊將奏折用力地砸在了地上。
劉相連忙彎腰去撿,打開一看,越看越是心驚。
一旁的馬元清也是越看臉越黑,心越來越寒。
付鼎臣安然無恙,連雲寨卻被一鍋端。
賊首被擒、其餘伏誅,而且還從裡麵挖出了一具自己不知道的禁軍屍體!
想到這其中會有多少牽涉到馬家、牽涉到自己,馬元清就汗重濕衣。
宣帝越想越憤怒,直接將麵前的奏折掃在了地上:“朕還沒死呢!”
他還在這裡坐著,不過是想把付鼎臣放出去換兩年清靜,結果竟然有人養匪劫殺他,還想偽裝成是意外!
天子一怒,書房裡所有人忙下跪請罪:“陛下息怒!”
“查!”宣帝怒而起身,“給朕查清楚!讓定州馬步都指揮使親自給朕把付尚書送回來!查到背後是誰,朕要將他碎屍萬段!”
聽到這話,低著頭的馬元清臉上閃過一陣痛苦,一陣動搖。
最後,都化成了決斷。
第二日,兵部尚書付鼎臣在赴任途中險些遇害的消息就在京中傳開了。
有人暗中養匪,蓄意劫殺這位當朝二品大員的內幕一流出,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這樣的消息沒人能夠掩蓋,何況皇宮裡那位陛下也沒有要掩蓋的意思。
天下其他讀書人且不提,就說離京城最近的橫渠書院,這位付尚書雖然不是從他們的書院出去的,但他所踐行的絕對是橫渠書院的意誌。
幾乎就在一夜之間,京中就出現了無數篇檄文,痛罵剿匪不力的官員,痛罵將付尚書排擠出京城的奸邪小人,京中大街小巷,隨處可聽聞怒罵聲。
世界上最熱血的是學子,最赤誠的也是學子,他們不畏強權,何況背後還有書院,還有大齊曆任相公,還有許多同樣不滿的文臣,一時間他們成了京中最響亮的聲音。
馬元清從平定戰爭、身登高位手握兵權以來,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口誅筆伐?
真是做起後續的應對來,都想要砸掉手上的東西。
他回到自己的府邸,讓馬家一自查,很快就知道自己的侄子這些年都用連雲寨做了什麼好事。
而罪魁禍首前些日子還出發去了連雲寨,現在正在回來的路上。
馬承回來的時候,一路上已經是風聲鶴唳。
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殺的那個禁軍居然會被挖出來。
一回到京城,他要來跟叔父稟報,卻不敢自己來。
他苦苦哀求了父親,父子二人在深夜一起來了叔父的府邸。
密室裡,馬承跪在地上,抱著叔父的腿哭得後悔莫及。
“叔父!叔父!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沒想到會這樣啊!”
他收攏那些財富也都不是自己享受,抓了那些女人,不也是跟叔父期望的一樣,想要儘快為馬家開枝散葉嗎?
是那些女人不爭氣,不是他的錯啊!
昏暗的燈光下,馬元清看著自己的侄子。
荒年的時候,家裡養不起那麼多孩子,自己年紀小小就進了宮,沒有後代,沒有兒子。
這個侄子他就是當繼承人養大的,他沒兒子,這就是以後給他摔盆送終的繼承人。
看著馬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臉,馬元清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安慰道:“我跟你爹商量,你先下去吧。”
聽見叔父沒有怪自己,馬承一喜,立刻聽話地從密室裡退了出去,被人帶著去洗漱。
他一走,馬元清臉上的神色就變得冰冷起來。
他看向自己的大哥:“這件事,馬家需要有人出來負責,扛下一切,撇清我跟連雲寨的乾係。”
馬元深的樣子跟他的兄弟長得相像,卻沒有馬元清那樣的氣勢。
聽到兄弟的話,他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馬元清就搖了搖頭:“旁人不行,一定得是馬承。”
馬元深閉上了嘴,眼中閃著哀求跟絕望。
隔了片刻,又忍不住道:“真的就不能……”他就隻有這一個兒子啊!
“他有今日,是你這個父親的縱容,也是我的錯。”馬元清冷漠地抬眸,濃密的眉毛如鋒如刀,“或者大哥你替他去?”
聽到這話,馬元深抖了抖,頓時不敢說話了。
馬元清這才疲憊地閉上了眼睛:“去吧,安排幾個女子過去,今夜讓他給馬家留個後,然後就送他上路吧。”
在養匪作亂的真相水落石出,馬大將軍揮淚怒斬馬承的時候,陳鬆意已經跟這一切無關了。
等時間從暮春走到入夏,她在路上又撿了一次三錢銀子以後,她跟風瑉一行終於抵達了江南。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作者有話要說:最後那句出自白居易的《憶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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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19號的兩更合一,出門一趟回來困到人都茫了,然後定細節的時候查了幾個設定,搞得慢了。
程明珠落空,鬆意就撿銀子哈哈哈,然後下一章就是見兄妹相認了!
我明天一定要早點搞定,補個一更,然後去更隔壁的坑,我都寫好了愣是修了幾周沒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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