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上午想出門透氣,意外救起了倒在雨中的紀東流,還給他請了溫大夫回來看診?
陳鬆意下意識地凝神去看紀東流。
後者先為她回的那一禮中透出的鄭重而意外,還以為是自己那點微末名聲傳到了友人的妹妹耳中來,現在又為她的注視而感到不好意思。
在認真看過他的命數之後,一樁在二十年後空懸了許久,也曾令她師父扼腕的懸案破了。
為何如李公再生的紀侍郎這一年明明中了舉,卻錯過了春闈,硬是蹉跎了快六年才再入考場?
原來是他剛出家門就病倒,還被庸醫誤診。
病情拖了幾日沒好,在出來求救的時候又淋了雨,從尋常發熱變成了肺炎。
而上輩子他會倒在這裡,無人相救,卻是因為程家母女所作所為,令本來該救起他的陳寄羽沒能考過鄉試,出現在濟州城裡的這家客棧。
陳鬆意看著這一環一環相扣的命運,再看到眼下好端端地站在這裡,回頭還能跟他們結伴上京的“紀侍郎”,隻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好,很好!
她將兄長的命運扭正,果然讓更多的人命運也回到了正軌上。
這恰恰再次說明她選擇的方向沒錯,哪怕沒有師父在,按照她的心所指向的方向去做,也能實現與洪流對抗的願望。
在秋雨聲中,陳鬆意回答了兄長的疑問:“我聽說過紀學兄的名字,知道他精通水利,還未為官便已經造福一方。”
隨後,她又向紀東流道,“兄長能跟紀學兄有緣相識,我很開心。學兄放心,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此去京城你必定能夠金榜題名,同我兄長一起同朝為官,一展所長。”
這是陳寄羽第二次聽她這般“賜福”。
他微微笑了笑,隻向越發不好意思的紀東流道:“東流兄,鬆意既然這樣說了,那你我須得更加努力才是。”
紀東流麵露疑惑,望著這對兄妹,聽做兄長的道,“上一回她斷我與王兄等幾人能中舉,我們都考上了,給她賺下了偌大名聲。雖然春闈更不易,但你我總該再奮力拚搏一回,才不砸了她‘鐵口直斷’的招牌。”
“好!”紀東流性情中本來就帶著魯地的豪爽,因為喜愛自己新交的友人與他的妹妹,更是一改前幾日病中頹喪,豪氣乾雲地應下了與陳寄羽約定,還順水推舟應下陳鬆意一同上京的邀請。
陳鬆意被兄長叫停在廊下,經過這插曲,便要繼續行方才的計劃。
不過福至心靈,沒有去找彆的工具,而是向兄長要了三枚銅錢。
“三文就夠?”陳寄羽從錢袋中取了三文,覺得妹妹要得太少,還想將整個錢袋都給她,“不然都拿去,哥哥暫時不用錢。”
“不用了,三文夠了。”
陳鬆意將錢袋推了回去,然後向紀東流揮了揮手,轉頭就回了自己的房間裡。
等燃香靜心之後,她才在桌前睜開雙眼,開始用得自兄長的那三枚銅錢起卦。
銅錢沾了他身上的氣息,在改變的命運中,起卦更加靈驗。
六次銅錢拋擲,漸成卦象。
陳鬆意盯著桌上銅錢,冥冥中,雨聲遠去,白霧再起。
她又回到了戰場上,見那披甲的戰神所向披靡,氣吞萬裡。
同在原本軌跡上一樣,打得草原王庭節節敗退。
草原星夜,他又帶著百騎深入,一路打一路結集軍隊,直到揮戟斬下右賢王的頭顱,讓人送去龍城,自己則帶著無數的牛羊、戰馬跟草原遺族遷徙。
他所騎的那匹馬漆黑如墨,神駿無雙,讓她看著覺得有些眼熟。
而未等她仔細去看那黑色的馬王,眼前白霧又再聚散。
這一次,她看到的是大齊的皇陵。
皇陵開啟,裡麵供奉著他的靈位,棺槨裡放著他的戰甲。
……
邊關重鎮,滿城素縞。
英靈消散,萬民同哭。
那聲音從四麵八方來,仿佛要將她完全淹沒。
陳鬆意身魂驟冷,站在城頭朝著四周看去,見到身邊有人在舞動白幡,似在招魂。
然而在旁人看不到的視野中,屬於他們戰神的英魂卻化作光點,飄向遠處。
她連忙極目去尋,想追尋著飛舞的灰燼,看那光點要飛往何處。
眼前的白霧再次凝聚又消散,終於,她見到了自己想要找的地方。
這一次她所置身的是一片荒原,地上凍土,寸草不生。
迷漫的灰霧中,她看到了一座墳。
它獨立在這片荒原中,甚至連塊墓碑也沒有。
一口薄棺被葬在極深的地下,遠離了水係,遠離了生靈。
她看了很久,才朝那座矮墳走去。
在皇陵中的,竟然隻是他的衣冠塚。
真正的他被寂然無聲地埋在這裡,無人知曉,無人拜祭。
她停在墳前,徹底失去了聲音。
現在看厲王,誰會覺得意氣風發、舉世無雙如他幾年後會死去?
死後甚至不入皇陵,埋骨荒塚。
她見兄長第一眼,尚且還能從他身上見到一條跟死亡不同的命運軌跡。
可在她所選擇,所認定的王者身上,她竟看不到短折以外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