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鹿的表情頃刻凝固在了臉上。
閃爍的紫色電光下,他的噩夢成真了。
陳鬆意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過,抽空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兩個護衛。
他們隻是暈過去了。
大概是因為覺得之後炸了火藥庫,彆說是待在外圍的兩個人,就算是其他人也不能幸免,所以草原人懶得下死手了。
今天早些時候,在布置好城外負責攔截的兩隊人馬之後,她就進了京城。
在地動之前,便跟小師叔會合了。
兩人再次穿上了“饕餮”跟“睚眥”的裝備。
在江南還被通緝的他們,如今明目張膽地出現在了皇城中。
鴻臚寺外的火是特意放的,守衛也是特意調開的。
為的就是幫草原人一把,讓他們更順利地出來,更準時地行動。
她幾乎不用怎麼耗費力氣推演,就完全預判到了狐鹿的動作。
畢竟現在的他,相對於第二世的那個他來說,無論計謀還是城府,都還尚顯稚嫩。
“王子……”
失去雙眼的巫女站在旁邊,用耳朵分辨著周圍的聲音。
她見不到那個在濟州城外毀了她的眼睛、破了她的巫蠱之術,給狐鹿留下了深重陰影的惡魔,所以沒有像狐鹿一樣,在這一刻陷入僵直之中。
也是她的聲音喚回了狐鹿的理智。
他的眼中泛起了羞怒,為自己因為一見到饕餮就害怕得動彈不得而感到羞恥。
他來了又怎麼樣?
他今天有幫手又怎麼樣?自己也有!
儘管身穿夜行衣,用麵罩遮住了臉,但是身高還是暴露了他身份的狐鹿上前一步。
他扯下了麵罩,目光陰狠怨毒地落在“饕餮”身上。
他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逼出來的:“還以為要再過很久才能跟你再見麵呢,饕餮。”
戴著饕餮麵具的遊天:“……”
迎著這小子怨毒的目光,他先是感到莫名其妙,隨後又有一股怒氣湧上心頭——
我都還沒瞪你,你憑什麼這樣先瞪我?
他不知道,自己身旁的人曾經戴著這張麵具,頂著饕餮的馬甲,在濟州城外收割過一次狐鹿的性命,令他整整一個多月都陷在噩夢中。
見狐鹿把小師叔當成自己,陳鬆意也沒有多作解釋。
先由“饕餮”殺他一次,再由“睚眥”殺他一次——如果這一次他還能活,那下次她就再換一個身份殺他一次。
狐鹿雖然是為了炸火藥庫來的,但此刻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看到饕餮,他無論如何都想要先給他一個教訓。
孩童精致的麵孔在燈籠的火光下微微扭曲。
他又再上前一步,充滿惡意地看著一言不發的“饕餮”。
“怎麼不說話?你在濟州城外廢了我武功,還讓我丟了一條命,那時候不是很狂嗎?”他說著,目光在“饕餮”身上掃過,揣測道,“讓我想想,是不是因為你泄露天機太多,遭反噬了?”
除了晚飯在宮裡吃得不夠多,現在有點餓,其他方麵沒有任何問題的遊天:“……”
狐鹿卻暢快地笑了起來,仿佛見到自己恨的人終於遭到了報應。
那屬於孩童的笑聲回蕩在火藥工坊門口:“哈哈哈哈哈哈哈——愚蠢!真是太愚蠢了!像你這種人,得到再強的力量又能如何?隻會為了那些完全不值得的賤民自取滅亡!”
在他帶來的八人中,除了失去雙眼的巫女,還有一個草原戰士是經曆過濟州城外那一戰的。
他跟失去雙眼的巫女一樣,在聽到四王子的話以後都鬆了一口氣。
狐鹿仍然在猖狂地大笑。
仿佛為了洗去自己剛才僵直害怕的恥辱,他甚至不在意自己的聲音會引來其他人。
陳鬆意跟遊天聽他在大聲嘲笑道:“最可笑的是,就算你泄露天機讓他們活了下來,他們最後還是要死的!哈哈哈哈哈!你這個廢人,還想拿什麼來阻止我?”
在他看來,對自己有威脅的就隻有饕餮一個,可偏偏他要去為了救京城的人泄露了天機,遭到反噬,都不像在濟州城外那樣一言不發就動手了,顯然已經是強弩之末。
至於他身邊跟來的那個幫手,如果是個夠狠的,那在自己剛剛說話的時候,他就應該立刻動手,而不是站在饕餮身邊聽著,一句話都不說。
九對二,優勢在己。
而且他們背後還有堆滿火藥的火藥庫,狐鹿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出自己怎麼會輸。
他完全不用害怕。
這一次殺了他們,午夜夢回他就再也不會被死亡的陰影所籠罩了。
在他大放厥詞、喋喋不休的時候,遊天傳音入密。
他問陳鬆意:“泄露天機?會遭反噬?他是不是在說你。”
陳鬆意在麵具後用同樣的方式回答道:“我沒有泄露天機。”
天狗食日跟地動的事全是她上輩子經曆過的,並沒有耗費一絲一毫的心力去推演。
“而且——”
她反問道,“我有沒有遭反噬,小師叔你不是最清楚了?”
確實,出於對她的不放心,這次兩人一碰麵,遊天就先給她把了脈。
脈象強健,短短兩日不見,真氣就又茁壯了幾分,根本不像是個被反噬的人。
狐鹿又說了許多話,終於強行脫敏,手不再顫抖了。
他收起了笑聲,重新戴上了麵罩,然後向著身旁的草原戰士抬手。
在失去武功以後,他就不能像從前那樣自主行動而不掉隊了。
那個草原戰士抱起了他,狐鹿坐在了他的臂彎上。
陳鬆意跟遊天停止了交談,看向他。
狐鹿霍地放下手臂,指向了站在對麵的“饕餮”:“殺了他!”
伴隨他一聲令下,除了背著巫女的草原刺客,剩下的五個人全都應聲拿出了兵器,結成了戰陣。
他們的腳在地上猛地一踏,濺起一片砂石,五道身影同時像利箭一樣,朝著前方的兩人激射而去!
“走!”狐鹿抬手在抱著自己的草原戰士肩上一拍,對方就立刻抱著他轉身,同旁邊背著巫女的刺客一起朝著火藥工坊內衝去。
在他們身後,戴著睚眥麵具的身影瞬間化作殘影。
在那五人包圍圈形成之前就衝了出來,追上了他們。
“好快!”
狐鹿坐在手下臂彎中,眼角餘光見到那追上來的影子,心中一顫,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然而,對方在衝到離他們幾步之外的地方時,他的身影卻突然消失了。
他在哪裡?!
狐鹿立刻撐著掌下的肩膀,朝著四周看去,搜尋著睚眥的身影。
可是目之所及,見到的卻是一塊塊巨石、一個個散落的木箱。
仿佛在地動的時候,火藥工坊內也經曆了一場晃動。
讓這裡到處都是殘垣斷壁,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放我下來!”狐鹿高聲道。
他的雙腳一沾到地麵,就立刻感覺到了不對。
他們剛剛進來的時候,身後的門是沒有關上的,可是現在這裡卻成了一個密封的場所。
身後的大門緊閉,可以聽到門後傳來打鬥的聲音,是他留下來的五人在跟“饕餮”激烈地交手。
而一門之隔,火藥工坊內卻十分安靜,周圍彌漫的隻有淡淡的火藥味道。
空氣裡還漂浮著煙塵,在沒有星月的夜晚降低了能見度。
巫女那一邊。
背負著她的草原刺客同樣謹慎地看著四周。
在感到巫女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之後,他朝著狐鹿靠去。
“跟著我,彆走散。”狐鹿警惕地道,“這裡有問題。”
這裡確實有問題。
陳鬆意就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在她的視野中,看到的隻是由一些磚石、木箱構成的阻礙,狐鹿他們深陷其中,卻像是進入了一個複雜的場景,在原地不停地打轉。
他現在還小,還沒到第二世後麵那樣殘疾不能練武的時候,所以他還沒有轉去專精陣法。
她提前在火藥工坊的門後擺下一個迷陣,他就根本進不來。
原本按照陳鬆意的打算,是想讓他們都陷入到陣法中來。
然後,她就跟小師叔一起在這裡等著,等時機一到就甕中捉鱉。
可遊天拒絕了,他說:“你要去你自己去!我不進去!”對陣法有著心理陰影的他堅決不肯進來,“留幾個在外麵讓我對付,剩下的你去。”
沒有辦法,陳鬆意隻好讓他留在外麵,並讓他在對付那五個人的時候記得放水,彆那麼快就把人打死了,隨即便自己進了陣中。
“該死……”
為了獲得更高的視角,狐鹿又再次坐回了手下的臂彎中。
就像鬼打牆一樣,他們在這裡完全找不到出路,進來以後已經不知第幾次繞過同樣一個地方了。
他們顯然是陷入了陣法中。
“饕餮”的這個幫手或許武功不強,但卻是一個擅長陣法的人。
他跟著師父隻學過一點陣法的皮毛,以他的能力,是不大可能破解這個陣法、從這裡出去的。
怎麼辦?他們是要趁著這個時間,在京師的力量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把這裡炸了,把所有目擊者的生命都抹去,然後回到鴻臚寺。
如果在這裡拖延,外麵那些守衛回來了,就一定會驚動皇城裡的禁軍。
被他們看到,兄長的掩護也就沒有了意義,到時不管怎麼樣,大齊都會再度向他們草原發起戰爭。
那就完全稱了厲王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