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照彩雲歸(7)(1 / 2)

我等你,很久了 咬春餅 13582 字 6個月前

曾照彩雲歸(7)

脖子上的“草莓”好像變活物了, 順著他的側頸往上攀纏,遍布他的五官和每一寸皮膚, 帶著肌底下的毛細血管也在隱隱搏動。

唐其琛忽然覺得, 連日的辛苦都好了。

他在溫以寧的床上入睡,溫以寧就背對著窗戶,靠著寫字台的邊沿站著看書。唐其琛蓋著她的被子, 能聞到和她身上一樣的香味,他加深呼吸,又用鼻尖揉了揉。溫以寧看的是一本原版的《呼嘯山莊》。陽光在她臉上打下薄薄的一層陰影, 像一幅景物風景畫,剔透又溫柔。

唐其琛看著她,安靜無言,然後慢慢閉上了眼。

溫以寧等他深眠了,才輕手輕腳的走出臥室帶上門。唐其琛的手機洗澡的時候順手擱在了客廳,溫以寧想幫他收好,看到屏幕上顯示了一個未接來電和微信。未接來電的名字備注是“媽”, 發來微信的是柯禮。具體內容她沒看,將手機放在櫃子上, 便繼續看書了。

兩小時後, 電話又響,仍是他母親的來電。一聲一聲的震動, 隔空都帶著威嚴。溫以寧心緒不寧, 猶豫了一番,還是去叫醒了唐其琛。

唐其琛睜眼的一刹, 人暈乎的不行,麵色疲倦到極致,甚至連單薄的眼皮都有點浮腫。溫以寧一下子心疼和後悔了,她一隻膝蓋單跪在床上,俯身對唐其琛小聲說:“你媽媽的電話,第二個了。”

手機遞過去,唐其琛撐著倦色看了眼,然後握在手裡,靜了十來秒,才按了回撥。

溫以寧起身,安靜的走出臥室。關門前,她聽到唐其琛低聲說了句,“我不在上海。”

坐在客廳裡,書也看不進了,溫以寧神思飄遊。在一起兩個多月,唐其琛其實很少避諱著她,手機電話,甚至有時候他在忙時,也會讓溫以寧幫忙回複彆人發給他的信息。但印象中,從未看到過唐其琛與他母親的聯係。溫以寧還記得他母親的名字,景安陽。那個雍容華貴,從頭到腳都散發光環的女人。

溫以寧想著想著兀自走了神,連臥室的門開了都沒察覺。

“念念。”

她驚覺,回頭一看,“你起來了?”

唐其琛連外套都已穿好,他的臉色看起來仍有未消的倦容,臉本就瘦削,睡眠不足時,雙眼的輪廓都加深了。他說:“有點事要處理,我要趕回上海。”

溫以寧站起身,“怎麼了?很急嗎?可你才睡多久?”

唐其琛笑了笑,“打個盹舒服多了,家裡的事兒。”

溫以寧本想再問,但一聽家裡兩個字,便就此打止了。她說不出心裡的滋味,大約是見過了景安陽,那一麵連有緣都談不上,隻記住了她周身的光環那麼耀眼,一看就是不一樣的階層。她對唐其琛是戀人之間那份天然的親昵和依賴,是她用青春和懂事做交換,來之不易的感情。但對他身後的一切,是陌生的。

人一旦有了陌生的感覺,不說排斥,但至少會下意識的遠離。溫以寧三緘其口,若無其事,扯到他的家庭,她便無話可說。

“你在家休息幾天也好,等網上的輿論風波完全過去了,我再來接你。”唐其琛抱了抱她,低聲說:“委屈念念了。”

溫以寧搖搖頭,“說了,不提這事兒。”

她又長長歎了口氣。

唐其琛:“嗯?歎什麼氣?”

“感慨一下,當年也是我先追的你,怎麼就傻乎乎的隻管追人,不會用野路子呢。”溫以寧一臉苦大仇深,“那時候還沒微博呢,把你掛去QQ空間也好啊。”

唐其琛愣了愣,笑罵,“沒良心了。”

溫以寧也就這麼一說,純屬起了玩心,語氣裡也聽不出任何欲蓋彌彰的試探和不平。兩人就這麼安靜擁抱了一會,唐其琛說:“我就不等你媽媽回來了,下次再正式一點拜訪。你媽媽很好,你像她。”

溫以寧聽樂了,“我怎麼覺得你是在罵我呢。”

“彆皮。”唐其琛在她鼻梁上輕輕刮了刮,“老餘該到了,我走了,不要下樓送,外頭起風。”

唐其琛拎著包離開,溫以寧在窗戶邊看著他出樓道,看他上了一輛黑色奧迪,看車子尾燈即將消失於轉角的時候又忽然停住。後座的車窗滑下,探出一隻男人的左手,隔的遠,但依然能看出它修長的體態。

唐其琛的手在窗外揮了揮,隔空跟她說再見。

車子重新啟動,這回沒再停留。溫以寧嘴角的笑容卻停了很久很久。

不多時,擱在櫃上的手機響,李小亮給她打來電話,“寧兒,早上我在體育公園附近碰到江姨了,她說你回來了我還不相信呢。”

溫以寧把窗簾扯開,把窗戶關上一半,說:“昨晚到的。我媽在體育公園乾嗎?”

“遛彎兒吧。”李小亮說:“你出來唄,我來接你,請你吃火鍋。”

溫以寧應道:“行,晚上吧,我洗個頭發先。”

唐其琛是下午三點到的上海,他在車上又睡了一會,下高速時,老餘把他給叫醒。老餘當了幾十年司機,身體和精神還是很能扛的,他也就早上睡了三小時不到,基本是開了一天一夜的車。但現在的狀態看起來比唐其琛還好。

老餘擔心道:“唐總,您臉色有點白。”

唐其琛枕著椅背,頭往後仰,下巴到脖頸的弧線繃的很緊,他閉目又緩了緩,才坐直了身子,看了眼窗外,對老餘說:“你下午不用等我,晚上我自己開車。”

老餘應聲,把人送回芳甸路上的彆墅便離開。

十月起秋風,一下車,內外的溫差裹著人略有不適。唐其琛的風衣單薄,被風撩起衣角,反著麵的貼在他腰上。景安陽的電話從昨日起便沒斷過,當時他在澳洲,原本定於晚上的行程臨時改了主意,留柯禮繼續工作,自己提前回來。也不知是誰給景安陽通風報信,非讓他回老宅。

唐其琛進門後,家裡的阿姨為他遞鞋,小聲告訴他:“夫人昨兒就在生氣,儂讓著她點,有話好好說伐。”

阿姨是本宗人,一口吳儂軟語說了幾十年,她待唐其琛儘心儘力,既當主人也是親人,心疼的緊。唐其琛笑了笑,道了謝。看了一眼屋裡,景安陽在院外的花園擺弄花草。

知道兒子進了屋,仍在院裡閒情雅致,可見氣還沒消。唐其琛放下保姆遞來的熱茶,也走到院裡去。景安陽目不斜視,給一盆兒富貴竹澆水。唐其琛說:“這竹子不吃水,再澆就淹死了。”

這人說話時,表情輕鬆玩味,眼角上揚,勾出一個很招人的小弧,看著就不正經。景安陽放下澆花壺,披肩攏在肩頭,沒好氣的說:“還知道回來。”

唐其琛幫她把垂了一邊的流蘇用手托了托,笑意不減,“景夫人今天是給我臉色看了。”

他有意哄人的時候,三分溫柔,七分風流,是不正經的神色,偏偏很亮眼招人,到底是兒子,景安陽沒舍得真甩臉子。她冷嗬一聲,“你昨晚到的上海,怎麼不回家?去哪裡了?”

她能這麼問,就一定是知道結果的。唐其琛也沒瞞,說:“去外地。”

景安陽語氣更冷,“去外地乾什麼?”

開場鋪墊已經夠久,再周旋便沒意思了。唐其琛索性挑明話頭,“媽,您是問安安的事。”

景安陽倒沒料到兒子這麼直接,思緒更煩,忍不住怪責:“你是怎麼回事,你不是在澳洲嗎,電話裡都能把安安氣成那樣。你知不知道,安安哭的多傷心,都嚇壞你安伯父了,你安姨親自給我打電話,語氣就沒這麼直接過。我還慪了一肚子火呢。”

唐其琛眸色深了些,“她給您臉色了?”

“我是慪你的火!”景安陽越發鬱結,“我平日跟你說的話,你就是不聽。難道安安比外麵的女人差?我說了,你們知根知底,你們一塊兒長大,你安伯父也很喜歡你。”

“所以呢?”唐其琛打斷,“知根知底一塊長大,倒成了我要負責的理由了?”

景安陽氣的,“其琛!”

她原本還想迂回婉轉的推進,但唐其琛這樣的態度,那就是坐實了她心裡最不願的那一個猜測。景安陽細眉淡眼,嚴肅起來時,與唐其琛如出一轍,她冷聲說:“你交女朋友,我不反對,但你把握好分寸。你工作辛苦,有個消遣也可以,但孰輕孰重,為了不相乾的人,傷了自己人的情麵,其琛,值不值得?”

唐其琛笑著說:“不相乾的消遣是怎麼回事?我名正言順的女朋友,怎麼到您這兒就變成陌生人了?您認,我可不認。”

連最後的讓步都被他冷硬的否決,景安陽臉色沉下去,“犯什麼糊塗。我可給你提個醒兒,你爺爺知道了這件事,對你很不滿意。就昨天下午,他都把我叫進書房念叨了好一陣。你爺爺也不是什麼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你彆忘了,你身後還有一個唐耀!”

唐其琛沉默著,沒說話。

景安陽句句在理,順著人情利益往下推,每個字都跟出鞘的尖刀似的,“公司那幾個老的,對你本就有異議,你幾年前上任,要不是當時安氏與你合作的那個高鐵項目正式簽約,你能這麼順利在集團紮穩腳跟?其琛,這種道理,現在還要媽媽來提醒你嗎?安氏為什麼選擇與亞彙合作?還不是因為你安伯父!”

唐其琛抬起頭,臉色凝重三分,很快輕佻勾嘴,“嗬,他可也沒少掙。”

景安陽已經知道自己剛才那話說重了。她是心急,用詞和語境都隻顧著外姓人。其實亞彙能夠發展至今,在中國數以萬計的企業之中出類拔萃,更多的仍是領導班子的正確決策和嚴防把控。

她這一句話,是抹殺了兒子的心血和付出。作為母親,景安陽深知自己方才是傷著唐其琛的心了。一旦理虧,氣勢便弱,景安陽表情訕訕,但依舊堅持立場,“你必須給安安道歉。你是個男人,你就去道歉。”

唐其琛眉峰下壓,唇瓣緊抿成一道鋒利的刀刃,語氣暗啞:“她要有點善心,就不會做出那樣的事!”

“你!”

“媽,您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無非就是想得我一句話。我今兒就跟您坦白了說,我有喜歡的姑娘了,她跟我在一起不容易,我也知道她受了多少委屈。彆的我不承諾,但至少擱我這兒,如果不是她提分手,我就一定護好她。您是我媽,我不會不尊重您的意見,但在這件事情上,爺爺說了不算,安伯父說了不算,安藍說了不算,您說的也不算——女人我要自己選,主意我也要自己拿。”

唐其琛從來不會對父母長輩趾高氣揚,他有教養,有家風,有尊老之德。他一席話,語速平緩,就像與你普通的聊天,但字裡行間暗潮洶湧,撲了景安陽一麵冰湖。

景安陽心裡添堵,但又半字回不上話,她悶了一團火,都發泄在了腳邊的澆水壺上。

水壺被她踢倒,冰冷的水全都濺在了唐其琛的右腿上。薄薄的外褲瞬間被浸濕,繼而沾上了他的腳腕。十月了,水還是很涼的。唐其琛本就胃不好,不太能受寒。一壺水這麼透過來,他渾身無意識的打了個顫。

景安陽難掩關心,向前一步麵露焦色,“哎!你怎麼不躲呢!”

唐其琛鬆緩了神色,又換上一副笑臉,好生和氣的說:“您這不是還生氣嗎,沒敢躲,讓您消消氣兒。”

有了這一層台階下,景安陽也不再拿勁,攏了攏披肩,徑直往屋裡走去,留了話,“老大不小的人了,比小時候還讓人操心。”

唐其琛隨後也踏進屋內,保姆把他的茶水又添了熱的,送到他手中,萬分心疼的勸:“外頭風大喲,吹了那麼久難不難受啊?”

唐其琛喝了口熱茶,舉起杯子掩住嘴和鼻的時候,眉頭不可抑製的皺了一下,很快舒展如常,沒人瞧見。

他沒留下吃晚飯,母子二人看似最終以和氣收尾,但都是給彼此一個麵子。到底是血緣至親,不會真的大動乾戈。但景安陽的態度實則已經非常堅定,這些年為唐其琛打點內部的這些人情關係,很多東西也能率先洞察。唐老爺子對唐耀有心,唐其琛又何嘗不知。

夜色降臨,溫度跟著漸滅的天色一起,跌了一檔又一檔。唐其琛開車出了彆墅園區,立刻就將車停在了路邊。他原本隻想緩一緩喘口氣,但胃裡像是塞了千斤秤砣,扯著他的五臟六腑往下墜。唐其琛整個人隻得趴在方向盤上,忍受這波痛苦的痙攣。

這輛車是寶馬,他不常開,所以備用的胃藥都沒在這車裡。等最疼的這幾分鐘熬過去了,唐其琛才強打精神,硬撐著把車開去了老陳的診所。老陳看到他人時,都嚇了一跳,“快躺著。”

他攙著唐其琛的胳膊,連番問:“疼多久了?”

“昨天就不太舒服。”

“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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