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最相思(1)
第二天, 江連雪都起來了,溫以寧竟然還沒起床。
她連門都沒敲, 推開門就嚷:“你也學會睡懶覺了啊, 十一點了,你起不起啊,中午我可是要去彆人家吃飯的, 我不管你了啊。”
溫以寧蓋著被子,整個頭都蒙在裡麵,一動不動。
“你聽沒聽見我的話, 說你呢!”江連雪逐漸不耐煩,走過來就要掀被子。但近了就發現不對勁,溫以寧的半張臉露在外麵,眼皮上方都有點腫和紅。
江連雪手背一探,驚了跳,“溫以寧你是燒傻了嗎,這麼高的溫度不知道叫我啊!燙的都能煮雞蛋了!”
溫以寧幽幽睜開眼, 視線昏花,她氣若遊絲的說:“叫了, 你睡的跟豬一樣。”
江連雪沒好氣道:“不知道多叫兩遍嗎?你能不能動, 你這得退燒啊,不然真成腦膜炎了。”
溫以寧閉眼昏昏入睡, 人的意識也不太清楚了。
等再醒來, 就是醫院急診了,手上紮著吊瓶, 手指上還夾著監測心率的。
“醒了啊?”李小亮走過來,鬆了一口氣,“我去叫醫生。”
醫生給她量了個體溫,燒退下來了,又給加了兩瓶藥,囑咐家屬多注意。李小亮聽得認真,又問了檢查結果,得知沒事才真放了心。他挨著床邊坐下,告訴她:“你燒得好厲害,叫都叫不應,江姨都嚇壞了。”
溫以寧很虛弱,“謝謝你啊,小亮老師。”
“謝什麼,不用。”李小亮說:“我讓江姨回去給你燉點粥,你這幾天吃清淡一點。”
溫以寧嗯了聲,又說了句:“謝謝啊。”
江連雪不知道,但李小亮是清楚昨晚發生的事,那個娃娃太瘮人,就是往溫以寧的心口戳,她這燒多半是嚇出來的。當年她妹妹從六層高的廢舊水塔上跳下來,就死在了溫以寧兩米遠的地方。溫以寧始終走不出來,還接受了數次心理治療,後來離開了H市,去了上海,換個環境才終於能夠正常生活了。
這些年工作忙,噩夢很少再做。但她的睡眠質量從那時起就變得非常差,半夜驚醒,心臟都要跳到了嗓子眼兒。人就跟從水裡撈出來一樣,睡衣都被冷汗浸透。
李小亮看了她好幾眼,欲言又止的猶豫後,還是決定跟她談談。
他說:“網上的那些事,我也看到了。”
溫以寧的眸色因為病態而顯得格外淡,她愣了一下,印象裡,李小亮不怎麼刷娛樂新聞和微博的。但她也覺得沒什麼,陳颯那邊的公關再快,也比不過網絡傳播的速度。
溫以寧坦然道:“上麵說的一半真一半假。”
李小亮眼神落寞又有些許不甘,笑容裡也有幾分不死心,“你和他在一起了是真的吧。”
溫以寧承認:“嗯,在一起了。”
李小亮也很平靜,低了低頭,嘴角扯了扯,終於扯出一個言不由衷的微笑,“好快啊,上回我跟他掰手腕的時候,他還沒追上你吧。”
溫以寧看得出來,小亮老師在強顏歡笑,高大帥氣的男人,氣質陽光,現在看還跟大學生一樣。濃眉目秀,不懂情緒的掩藏,失落和遺憾都寫在了臉上。
她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你彆這樣看我,搞得我失戀一樣。”李小亮穩住了心情,深吸一口氣,這個結果他其實早已預料,有了這麼久的心理陳設,其實也不算太難過。他說:“你覺得開心就行,一個女孩兒在外麵不容易,是該有個人好好照顧你。”
照顧這個詞一出口,他和溫以寧都陷入了沉默。
眼下這個情景,顯然是沒有被照顧好。
李小亮恍悟,看著她,遲疑的皺了皺眉,隨即肯定:“昨晚那個快遞,是腦殘粉寄的吧。”
溫以寧眼睫動了動,“也許吧。”
“粉絲曝光了你的信息,那也不難知道你老家的地址。這群腦殘想乾嗎呢!懂不懂這是犯法的!還有那個明星,靠,虧我以前還買票去電影院看過她的電影,真夠不要臉的,手滑點讚,滑她媽呢!”
李小亮爺們兒性子很剛,又護溫以寧的短,一腔怒火早就燒著了。
溫以寧露出淺淺的笑,自己倒是分外平靜。
李小亮看到這個笑,含著幾分無奈和溫和,病容蒼白,被折騰的流失了大半元氣。他忽然就心酸了,執拗而又沉悶的說:“寧兒,他對你不好。”
溫以寧說:“他對我很好。”
“他要真對你好,就不會讓你受這麼多折騰,就不會把你帶進風暴裡。這是他的生活,不是你該承受的。寧兒,你說你開心,但以後,這種開心會越來越少,你覺得值嗎?”李小亮一席話壓在心裡,開了個頭,就跟洪水潰堤一樣收不住了。
“今天你跟任何彆的男人在一塊,我也一定會祝福你。但這個人,我不看好,我也不喜歡。他是有錢,可有錢人臭毛病多,靠不住。”
溫以寧笑了下,“小亮老師訓起學生來,好凶的啊。”
李小亮無奈的看她一眼,真誠道:“以寧,我希望你幸福。”
溫以寧從容的點了點頭,“小亮老師,我會加油的。”
與她對視許久,李小亮移開目光,聲音繃的緊了些,他的視線有一刹的遊離,很快又恢複如常,“這幾天你如果還有快遞,自己彆去拿了,信息發給我,我去幫你拿。”
溫以寧又想起昨晚那個血淋淋的娃娃,心裡頓感不適,嗯了聲,“謝謝。”
——
唐其琛上午在老陳那吊水,開了三天的藥,老陳怕他不來,拉下臉威脅他,直接給他家裡打電話。家裡的女眷總是對他分外上心,一旦知道他生病,那肯定沒有安生日子過。他母親景安陽那性格,操持家事多年,是個能拿主意的。她能讓保姆熬好藥,帶著家庭醫生浩浩蕩蕩的送去亞彙總裁辦公室,還非要親自看著他喝下。
唐其琛有點怵家裡的規矩,沒彆的,就是嫌嘮叨麻煩。
他答應老陳,這三天一定按時來打針。
回到集團,柯禮敲門進來,手裡拿著一疊待簽字的文件,一本一本攤開在他桌子上,“工程部與明耀科創技術小組共同確定下來的方案。這是這個月的薪酬分配細則。還有幾筆尾款的支出和往來詢證函。最後這個是人事部下個月的人員調動情況。”
柯禮一項一項簡潔彙報,他已經過了一遍,把其中重要的節點和內容給唐其琛指了出來。幾項常規工作唐其琛直接簽字,與明耀科創合作的項目方案,他看的稍仔細,“林總工是怎麼說的?”
“林工參與其中具體的設計,主要負責信息傳導那一塊,他說明耀科創很專業,很多實驗數據的分析都極為精準。”柯禮實事求是道:“唐耀還是很重視的,這個方案他也親力親為。”
唐其琛自然明白。他雖不太喜歡唐耀綿裡藏針的陰險個性,但從能力和業務上沒得挑。唐耀在美國華爾街白手起家,那樣的環境和氛圍,能把明耀科創做成今時今日的規模,他的能力毋庸置疑。
“還有,陳颯來探您的口風,以寧那邊需不需要做安排?”柯禮把他簽好的文件又蓋上,齊齊整整的放在桌麵。
唐其琛說:“你告訴她,讓以寧多休息幾天,暫時不要安排工作。”
柯禮了然:“您是讓她休長假?”
唐其琛倒沒直接回答,而是說:“近期不太平。”
柯禮聽明白了,唐其琛這是刻意讓溫以寧離開這個地方。不難聯想,網上那麼一鬨,他家裡怕也是知道了。上周唐其琛提前從澳洲回國,本以為他是回了唐家,沒想到景安陽竟聯係不上他,電話都打到了自己這裡。柯禮當時就隱約覺得不太對勁,景夫人永遠體麵周到,唐家的規矩也是有板有眼,唐其琛雖年少出國,但唐家的祖籍是香港,家風一向秉持傳統,他自小接受熏陶培育,對父母長輩舉止有禮,極少有過不接景安陽電話的時候。
到他辦公室來的時候,柯禮就注意到,唐其琛的左手手背貼著棉片,那是他從老陳那吊完水忘記揭下的。察覺到他目光,唐其琛垂下視線,然後隨手把棉片撕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說:“晚上的宴請安排在哪裡?”
“上海飯店。”柯禮說:“您的西服領帶我讓老餘去店裡拿,下午的會議三點召開,您中午可以多休息一會兒。”
唐其琛晚上要參加一個圈內的交流會,這種小型商圈的聚會,多是利益相關的公司企業。這種活動免不得,柯禮陪同他赴宴。唐其琛在車上狀態怏怏,但一下車,就容光煥發,精氣神十足。他與人談笑風生,推杯換盞,看不出一絲疲倦之態。
華燈璀璨下,滿城衣冠儘風流。
如非必要,唐其琛向來滴酒不沾,柯禮替他舉杯,一直跟在他身後。
“唐總,安董。”柯禮忽然小聲提醒,“您右前方。”
唐其琛看過去,安明陽在他幾米遠的地方,與人相談甚歡。
“酒杯給我。”唐其琛拿過柯禮手裡的紅酒,從從容容的走向前,“安伯父,好久不見。”
安明陽笑意和善,“其琛啊,是有好久未見了。”
唐其琛跟他碰了碰杯,主動喝完這杯酒,說:“那天聽西平說起,您新得了一副高爾夫球杆,改日陪您去打兩杆? ”
安明陽朗聲笑,“我一個老家夥就不用浪費你們年輕人的時間嘍。”
就連柯禮都聽出了話裡有話。
唐其琛麵色不改,恭敬道:“安伯父言重了。”
“其琛啊,安安呢,有時候是刁蠻任性了一些,但我這個小女兒啊,對你那是沒有二心的。你的為人,安伯伯是知道的,我一直很看好你,我也不止一次跟你爺爺提過,關係再進一步就更好了。”安明陽有著領導的氣派,又不失商人的氣魄,一席話說的分寸恰好,嚴與厲都在每個短句的尾字裡,他把話要繞回安藍身上,“我們安安有缺點,但優點也是很多的嘛,啊,是吧其琛。”
言下之意,也不是非你不可了。
唐其琛自然順著話恭維,把老人家心裡的那些疙瘩褶皺都給安撫平順。
安明陽是國內實體產業的標杆人物,這個人非常硬氣,有個性,也有匪氣,身家百億,受不得半點虧。他揚長而去,唐其琛轉過身,臉色就暗了暗,柯禮沒敢跟他搭腔,隻讓侍者給他倒了一杯熱白水。
散宴後,唐老爺子的電話又打了過來,讓唐其琛晚上回家。
唐其琛和柯禮一起回的宅子,秋夜起露水,園子裡的芭蕉葉都裹了一層薄薄的水汽。
唐老爺子在書房,喚他上去。
一般這種時候,柯禮都是避諱的。但今晚老爺子神色凝重的看他一眼,聲音洪亮:“柯禮,你也來。”
景安陽迅速低聲提醒唐其琛:“爺爺今兒有氣,說什麼你都彆頂嘴,聽見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