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共白首(6)(1 / 2)

我等你,很久了 咬春餅 13213 字 6個月前

歲月共白首(6)

江連雪的這個視頻拍的很不熟練, 應該是搗鼓了好幾遍後稍微滿意的一個成品。因為她在說完這段話後又暫停了,伸手對屏幕搖了搖, 自言自語道:“不會吧, 又沒網絡了?這什麼破移動啊,免費的東西果真不好使。”

溫以寧聽到這兒,嘴角跟著揚了揚。

家裡的無線網還是搬家那會兒聽說中國移動搞客戶活動, 交兩百塊就能免費用兩年網絡。她當時勸江連雪,說小亮老師家裝了,但信號忒差, 彆貪便宜。江連雪哪能不貪便宜。結果證明是對的,有時看個電視劇卡的都動彈不得,氣的她直罵娘。

視頻裡的江連雪又起身走近,然後鏡頭跟著晃了晃。

這時,唐其琛進來臥室,看到也是一愣。

終於好了。

江連雪坐在沙發上,不太自然的抿了抿唇, 然後把臉邊的碎頭發攏去耳朵後,眼神凝望的模樣, 很有鏡頭感。

她扯了個笑, 然後喊了一聲,“囡囡。”

溫以寧眼眶一熱, 低低的應了聲:“嗯。”

之後, 江連雪有很長一段時間的靜默。她注視前方,眼睫輕動, 幾次想開口但又把唇閉上。

唐其琛挨著溫以寧也坐在床邊,怕她失控,他輕輕攬住了她的肩。

江連雪的十指交疊在一起,垂在膝蓋上,她化了妝,唇色豔紅,但神情失色是怎麼都掩蓋不住的。“本來不想給你錄這個視頻,但我曉得,以你的性格,估計沒那麼容易放下,指不定背後怎麼罵我呢。罵吧,罵的你心裡舒坦一些,我也好過一點。”

江連雪呼了口氣,似乎有些緊張,但很快又坦然無畏的承認:“我是自己要走的,跟拖不拖累你沒有關係,是我自己不想治了。現在的人真是奇怪啊,稀奇古怪的病,有的治的沒的治的,都挺可憐。哎,這一定是我的報應吧,年輕時候不懂事兒,跟你外公斷絕了父女關係,把你外婆氣的心臟病猝死,幾十年過下來,我以為終於輪上了好日子,結果,該算的賬一筆都沒有少。說起來,這都怪你那個死鬼老爹溫孟良!丫的人渣畜生不是好東西!”

氣吞山河的一頓辱罵,江女士魄力不減當年,去世小十年的溫父大約也想不到,自己生前被人惦記,死後仍有人念念不忘。

孽緣也是緣,他這一輩子,不虧。

江連雪罵的急,氣兒有點喘,她歇了歇,似是蓄上了力氣才繼續說:“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能發現這個視頻,但如果你看到了這裡,囡囡,彆找我了。好好過你的日子。我從小對你也沒太多管教,你活成什麼樣,那都是你自己的造化。所以我死了,你給不給我送終,我都不怪你。”

江連雪自顧自的笑了起來,眼神平淡鎮定,沒有一絲猶豫和不舍,她語氣娓娓道來,似乎講的是彆人的故事,“我去腫瘤醫院看過做化療的人,頭發大把大把的掉,眼圈兒凹進去那麼深,身上開個大口子,血肉模糊的還得做清創,我在走道上聽見那慘叫聲,實在是太恐怖了。活著這麼痛苦,何必呢。”

溫以寧眼淚一滴一滴往下墜,無聲的,安靜的。

唐其琛拍了拍她的肩,抿唇亦無言。

“能給你留的,我都留給你了,哦,你梳妝台上有一盒閒置的化妝品,那支口紅的顏色很好看,我就拿走了。家裡的存款也有幾十萬,你留著,也是依身傍命的後路。這裡你就彆給唐其琛看到了,怕他怪罪,我說話一向不好聽。”江連雪風情搖曳的笑了笑,靜了一會,她從手邊拿起煙盒,抖了一支煙放嘴裡含著,打火機輕響,幽暗火點伴著煙霧時明時暗。

半支煙的時間。

江連雪咳了幾聲,然後眯縫了雙眼,“還有楊正國,老實人,是我對不住他,但我不能把包袱丟給他,這是我的命,不是他該承受的罪。跟他接觸兩回我就看出來了,楊正國是個老情種,但我沒這福氣。這人跟你一樣死心眼,不搞得嚴重點,都不認栽。就當我是一個女騙子吧,以後碰上我這麼好看的,他再也不會上道兒了哈哈。對了,我還給他買了幾大袋兒的衣服,那麼大年紀的一個人了,也不注意形象,跟我站一塊也太不搭。可惜了,沒這個機會送給他了。”

她笑得眉飛眼彎,兩條細細的眼廓裡,卻分明有了閃動的光亮。

“還有你,你這個死沒良心的,從你決定去上海工作的那時起,我就知道你是不會回來的。現在想想,我還是命不好。年少遇人渣,青年時喪夫,中年又喪子,媽的,老天爺瞎了眼吧!不過幸好你這丫頭爭氣。”江連雪低了低頭,瘦弱的肩胛骨連著脖頸,像是一根隨時要斷的枝丫。

再抬起時,她眼中淚光閃動,方才的豪邁俠義終究是軟卻退場,隱忍之中全是依依不舍,江連雪哽咽著聲音說:“母女一場,緣分到這兒也差不多了。病我不治了,瘋癲半輩子,我想體體麵麵的走完剩下的路。下輩子我不當你媽了,碰上我這樣的,你跟著遭罪。

閨女,這一生,你也辛苦了。”

江連雪的情緒已然臨近失控的邊界,她好強善鬥,紅塵顛沛流離,卻依然揚起自己高貴的頭顱,窮途末路亦無悔無怨。

最後,她微仰下巴,又是百花盛開的鮮豔模樣,驕傲恣意的對鏡頭說:“老娘要去遊山玩水了!第一站去雲南大理吃吃那個鮮花餅!啊,就不跟你說再見了,剩下的路,你自己好好走吧。”

然後她笑意豔豔的起身,身影離鏡頭越來越近。

溫以寧甚至下意識的抬起手,似乎想要去牽住她。

“哢”的一聲細響,屏幕黑了,視頻結束。

溫以寧的手抓了把虛浮的空氣,終於忍不住大哭,她雙手捂住臉,肩膀顫抖,嗓子眼裡都是破碎的哀嚎。唐其琛眼眶濕潤,隻得死死抱住她,一下一下撫摸她的頭發,低吟安慰:“那是媽媽自己的選擇,她心安就好。”

第二天,溫以寧去找了楊正國。

那個老舊小區的門口,他穿著白色短袖襯衫,青灰色的西裝褲,正蹲在出租車旁邊捧著一碗麵埋頭吃著。見到溫以寧時,他眼神裡仍舊有複雜的閃躲情緒,撇了下嘴角,不鹹不淡的算是打了招呼。不遠處停著黑色路虎,唐其琛坐在駕駛座沒有下來,但他隔著車窗,目光一直定在溫以寧身上。

像是一種無聲的支撐,溫以寧坦然了許多。

她走到楊正國身邊,然後也蹲了下來。

楊正國快速喝了一大口麵湯,抹了抹嘴就要起身。

“楊叔叔。”溫以寧叫住他,“我想給你看個東西。”

她把手機遞過來,按了播放鍵。

楊正國見到畫麵裡的人影,猛地一怔。

江連雪的那段視頻從頭開始播放,總共也就幾分鐘,五十多秒的時候,正是她描述楊正國的那一段內容。盛夏十點的陽光威力已經很足,赤烈滾燙的罩在人身上。溫以寧伸過去的手一動不動,細密的汗從毛孔裡慢慢滲出。

關於楊正國的內容已經放完,但他依然沒有動。視線低垂,有點呆愣,神思仿若陷入了魔怔。直到視頻結束,溫以寧緩緩垂下手臂,握著手機的掌心已經被汗浸濕。

炎熱的空氣如蒸籠一般,氣氛粘稠腥辣,壓的人喘不過氣。

溫以寧看了一眼楊正國,看他始終沉默,心裡知了趣。大人之間的恩怨抉擇本不該由她摻和,而且這件事情上,不管江連雪有何苦衷,方式的使用無疑是錯誤的。楊正國心有怨恨再正常不過,她隻想把江連雪的本心讓楊叔知曉。

溫以寧站起身往車邊走,唐其琛適時下車,從後座將三個大紙袋遞到她手裡。溫以寧重新回到楊正國麵前,輕輕的將袋子放在他腳邊,平靜說:“楊叔叔,您多保重,以後有事兒要幫忙,我一定儘力。”

說完,她轉身走了。

唐其琛替她拉開副駕駛的門,輕輕環著她的肩膀,護著人上車。

忽然,一聲聲壓抑的啜泣傳來,起先還在極力忍耐,可悲傷開了個頭,便再也製止不住了。

楊正國蹲在原地姿勢沒有變,看著腳邊那幾袋春夏秋冬四季都備好的新衣服,這個硬朗寡言的北方漢子頓時淚如雨下。

溫以寧和唐其琛在H市待了三天,走之前,兩人去夜闌寺給江連雪祈了福。

溫以寧給寺廟裡每座菩薩殿都捐了香火錢,功德簿上,唐其琛幫她落名,每一個都寫了江連雪。

最後,她跪在觀音菩薩麵前,虔誠恭敬的磕了三個頭。唐其琛站在大殿外麵,靜靜的陪著她。直至下山,他也沒有問她許了什麼願,青燈古佛,紅塵如煙,世間境遇大抵如此,風雨無定數,有緣才能聚首,福祉與劫數都是命中注定。

回上海的路上,溫以寧開車,唐其琛一路電話有點多,好幾個越洋長途全程英文交流。溫以寧路過服務區的時候停車上了個洗手間,回來時,就見他已坐在駕駛位上,戴著黑色墨鏡,一手搭著車窗沿子,一手按著方向盤,對她說:“我來開,你休息一會。”

夏日烈陽充沛飽滿,像一塊天然的反光板,唐其琛置身其中,周身都發著光。溫以寧太喜歡他戴墨鏡的樣子,張弛有度,五官都是立起來的,讓人過目難忘。

上車後,她抿著嘴掛著笑。

唐其琛轉頭看她一眼,“嗯?”

溫以寧不吝讚美,“老板,你帥。”

但唐其琛並無太多悅色,發動車子,單手撥了一圈方向盤倒出車位,不鹹不淡的回了句:“帥麼?”

她點頭,“帥。”

“那你還不把我收了,留著再過一個沒名沒分的年嗎?”唐其琛語氣平平淡淡,細聽之下,竟然含了點點委屈。

溫以寧扭頭看窗外,假意什麼都聽不明白。

習慣了她這個回應,唐其琛也談不上失望。他明白她的心思,守著一年之約,不管結局如何,總是想為江連雪儘點孝心。

小哥兒和小朵兒在香港要待到八月末,不止景安陽和周姨,香港那邊年輕輩兒的弟弟妹妹們都經常給唐其琛發來小視頻,倆娃半歲多了,五官輪廓越發清晰,小哥兒長大了些,反倒不是特彆像媽媽了,挺翹的鼻子與唐其琛如出一轍。小朵兒頭發濃密,睡醒之後宛如憤怒的小獅子,雙眼皮漂亮,眼睛宛如紫葡萄,眉間神色倒隱約有著溫以寧的影子。

到湯臣一品的公寓時,唐其琛停好車,坐在車裡看了視頻好久,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我還是決定喜歡妹妹多一點。”

溫以寧當時就給聽笑了,斜他一眼,“幼不幼稚啊。”

到家門一關,唐其琛就充分展示了一個奔四男人的幼稚一麵。他這人真是有點執念,對性|愛姿勢有自己的喜好。溫以寧大腿根疼的厲害,老了要是得風濕,估計都是被唐其琛給掰的。生完孩子後,兩人的二人世界倒是沒太大差彆,晚上沒應酬時,唐其琛都按時回家,要麼處理一下工作,要麼就陪她出去逛逛。

兩人感情表現出來的倒不是特彆濃烈黏糊,平平淡淡的,細水長流,節製悠長。

折騰了半晚上,兩人都是氣喘籲籲的軟了下來。溫以寧趴在他身上,汗水順著額頭斜出一條痕跡,一滴聚在鼻尖。唐其琛舌頭一碰,像是蝴蝶翅膀的親吻,勾的溫以寧渾身過了電。她的食指在他胸口畫圈兒,最後問:“猜我畫的什麼?”

唐其琛閉眼休息,身體內愉悅的餘波仍舊隱隱輕震,平聲應答:“狗。”

溫以寧笑得肩膀顫抖,在他懷裡拱來拱去。

唐其琛在她屁股上欲念深重的掐了一把,慢條斯理的說:“看來是還有力氣。”

被毯一滾,床墊微塌,溫以寧瞬間又被他壓在了下麵。

臥室裡淡香溫情,愛意洶湧,暖黃的燈光投射在灰白的牆上,光影蕩然旖旎。

次日六點半,唐其琛的生物鐘一向準時醒來,床邊卻是一空,溫以寧竟然比他還要早。她已在廚房做好了早餐,正把打熟的豆漿倒出來。回頭看了他一眼,笑容溫淡,“起了啊,去刷牙洗臉吧。”

唐其琛倒是聽話,沒多久叼著牙刷又走了過來,“怎麼不多睡一會?”

“昨晚忘了拉窗簾,光線好亮,醒了就睡不著了。”溫以寧邊說邊把豆漿端去餐桌,擦肩而過時,一縷熱氣豆香從唐其琛鼻間蹭過。

“早上周姨給我發了視頻,小朵兒和小哥兒正在公園遛彎,你閨女可喜歡花了。”

唐其琛洗漱完,刮著胡子走出來,接過她遞來的手機看了看視頻,小朵兒咯咯笑,他也跟著一塊笑,嘴角勾著一小抹弧,溫情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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