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侯閉了閉眼睛,勉強讓情緒冷靜下來幾分,“她那玉佩,是我與……是婚約的信物。”
“我在她身上看見玉佩,一把扯下,他——離王妃把玉佩賞給下人,不就是在折辱我?他可以賞人,為什麼我不可以砸碎!?”
蘇斐月看他很久,才緩緩地說:“你們婚約已解,他又為何要留下玉佩?”
“玉佩是留是送,皆有他自己做主,”蘇斐月一字一字地說,王妃願意送人就送人,願意砸碎就砸碎,與你又有什麼關係?又怎麼算折辱?”
安平侯一下子被問住了,“可是……”
蘇斐月道:“有什麼可是?”
“照時,對婚約不滿的人是你,解除婚約的也是你,”蘇斐月毫不留情地說,“你現在又在做什麼?不忿?後悔了?否則你為何追究玉佩的去留?”
“我……”
後悔嗎?
安平侯問自己。
他一直不願意承認,也一直在回避這個問題,可每一次他都不由自主地凝視江倦,每一次他也不由自主地感到怨恨。
怨恨他變心變得太快,怨恨他隻專注於離王。
他……
好像後悔了。
否則他為何在意玉佩的去留?
否則他為何會勃然大怒地摔碎這塊玉佩?
“我……”
安平侯僵在原地。
蘇斐月並不想要一個答案,他隻是失望地說:“這三日,你好好地反思一下你自己吧。”
“我與扶鶯撫養你成人,可不是為了你這樣回報我們!”
停頓片刻,蘇斐月又道:“既然你主動提起婚約,擅自解除婚約,你應當也不曾道過歉。三日之後,我與你一同前去離王府,向離王妃道歉。”
話音落下,蘇斐月再不看他一眼,隻與張大人拱了拱手,就此離去。
張大人愣了好一會兒,看看麵色慘白的安平侯,對官兵揮揮手,又試探地問道:“侯爺,請?”
安平侯恍惚地走了幾步。
是啊,他後悔了。
他後悔解除婚約了。
可他卻還要去為解除婚約而道歉。
“哐當”一聲,他走入牢籠,大門被鎖上,安平侯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他後悔了。
可是為時已晚。
.
入了夜。
將軍府上。
“王爺、王妃,這邊請。”
將軍府上的仆人客客氣氣地把他們往裡邊引。
江倦還是心情不太好,一路都沒有說過什麼話,他到處看看,將軍府還是挺大的,風格也實用又質樸。
江倦與薛放離被請到了用膳的地方,這一次是私宴,所以隻擺了一張桌子,他們一來,管家就吩咐布膳。
沒多久,大將軍蔣森濤姍姍來遲,他拱了拱手,“末將見過王爺與王妃。”
“方才練了一套劍法,這才來遲了,望王爺與王妃見諒。”
薛放離頷首,牽著江倦入了座。
“酒樓之事,末將已有耳聞。”
猶豫再三,蔣森濤還是以此事作為開端,他眼神複雜地看向薛放離,“王爺的處理方式,倒是讓末將意想不到。”
這些年來,蔣森濤一直在關注薛放離,也自然知曉他行事荒唐,否則那一日與蘇斐月飲酒,不會說他心中滿是仇恨。
於薛放離而言,他妹妹虧欠於他,他們蔣家虧欠於他,甚至就連陛下與皇太後,也都虧欠於他。
到現在,蔣森濤都還記得幾年前他闖入慈寧宮救人,十幾歲的少年,跪在一地汙穢中,緩緩抬起頭看自己,他那雙黑黝黝的眼睛,冷漠而空洞,那些恨意,令他心驚不已。
他來晚了。
他到底是來晚了。
蔣森濤見狀,隻覺得心底發寒。
彼時,虞美人——也就是晴眉去世之後,弘興帝悲痛欲絕,他把自己關在養心閣,既不上朝也不見大臣,連皇太後都拒之於門外,皇太後恨極,便發泄在尚且年幼的薛放離身上。
她讓人把離王與他那母妃的屍身鎖在一起。
十四日。
整整鎖了十四日。
無人送吃食,什麼也沒有。
這十四日,紅顏化為一灘膿水,白骨惡臭陣陣,蔣森濤甚至都不敢去想,這十四日,薛放離是如何熬過來的。
當年他父親去晚了,從此世上再無蔣晴眉,隻有虞美人,後來他也來晚了,少年嘴唇紅得好似飲了血,他紅著眼睛,狀若瘋癲,“你們都不想讓我活下來,我偏要活下來!”
“過去她惡心我,喂我喝她的血,讓我食她的肉,她不想我活下去,那麼我就算喝她的血,食她的肉,也偏要活下來!”
“憑什麼你們想讓我死我就要死?我要活得好好的,我偏要活得好好的!”
蔣森濤上過戰場,手下染血無數,可在這一刻,他卻因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而感到恐懼。
因為他的仇恨太深刻也太濃烈了。
哪怕蔣森濤從舊部手中接到蔣晴眉的死訊,得知皇太後囚了薛放離,連夜從邊疆趕回來,晚了就是晚了。
他什麼也做不了。
蔣森濤自詡問心無愧,卻與弘興帝無異,這些年來,都在縱容薛放離。
隻因他知道少年時的薛放離有多苦,也知曉他的仇恨有多刻骨銘心。
“是嗎。”
薛放離淡淡地應了一聲,不以為意,他抬手示意丫鬟不必服侍,而後親手執起銀筷,給江倦喂食,“嘗一口。”
心情不好,自然也沒什麼胃口,江倦搖頭,“不想吃。”
他伸手推開,薛放離瞥來一眼,神色還是沒什麼變化,隻是又給江倦調了一碗蟹粉粥,“喝粥。”
江倦:“我不……”
他還想搖頭,薛放離已然把蟹粉粥喂至他的唇邊,江倦隻好張口吃下。
不過吃下了這一口,江倦還是懨懨地搖頭,他擰著眉說:“王爺,我真的不想吃。”
薛放離垂眼望他,竟也沒有任何不悅,語氣又輕又緩,近似於輕哄,“再吃一口。”
平日在府上,江倦已經習慣了薛放離的喂食,也習慣了薛放離哄著他吃東西,他已經習慣成自然,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卻忘了此刻自己身在將軍府。
在此之前,蔣森濤從未想過薛放離會有這種耐心,也會待人這般溫柔,他看得一怔。
十幾年前,跪在地上的少年好似惡鬼,狀若瘋癲,為仇恨所裹挾。
十幾年後,男人一身華服,他氣質偏冷,雙目輕垂,可看向身旁人的眼神卻柔得不可思議。
“若再不好好吃粥,本王親口喂你。”
他散漫地開了腔,就連恐嚇,也是溫柔的。
作者有話要說: 王爺(已馴服)
鹹魚卷的獨特告白:我不想給你送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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